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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牡丹


“好久不見。”

裴文宣笑起來:“算起來應該有三年多了吧?”

他們兩人說話,李蓉就給李川做了個眼神,然后領著李川走到牢房最邊緣,距離裴文宣最遠的地方,小聲道:“她怎么來了?”

“姐你認識她啊?”

李川看了一眼正在說話的兩人,和李蓉低聲道:“在九廬山門口遇見的,見我就把我打了,潑得很。”

李蓉:“……”

她真的第一次聽見有人這么形容秦真真。

“然后呢?”

李蓉沒搭理李川的形容,直接跳往重點:“她說她是秦臨的妹妹,我也不知道真假。反正宮里來人之后,她一聽我是誰,馬上就說幫我請秦臨,但條件就是,”李川揚了揚下巴,“來看看裴文宣。”

說著,李川皺起眉頭:“姐,他們是不是有情況啊?”

李蓉:“……”

李川難得聰明了一回。

李川在政務上倒還算平穩(wěn),但感情這件事上,李蓉感覺得,其心志與六歲基本沒有區(qū)別。

秦真真正和裴文宣說話,她大致問了一下裴文宣的情況,裴文宣都一一答了,秦真真確認裴文宣沒問題后,舒了口氣道:“知曉兄長無礙,那我便放心了。對了,”秦真真想起來,“之前的玉佩,你收到了吧?”

“還送玉佩,”李川湊在李蓉耳邊,小聲道,“他們果然有問題。”

李蓉用扇子敲著肩膀,勾唇笑了笑,露出幾分看好戲的神情,折扇一張,用折扇擋住了臉,靠近了李川,嘴唇嗡念:“看戲的時候到了。”

“收到了。”裴文宣的聲音響起來,緩聲道,“我知這不是你的本意,我不怪你,你不必擔心。”

“裴大哥誤會了,這是我的意思。”秦真真大大方方,滿臉真誠道,“這玉佩早早就想還給裴大哥,但之前裴大哥守孝,沒能來得及,如今回來了,本該我自己親自送過去,但大哥說,我如今長大了,見你不方便,就由他替我送去了。”

李川聽得茫然,李蓉卻是用扇子擋著自己,肩膀抖動著,無聲笑個不停。

她看著此刻滿臉正直的秦真真,回想起裴文宣之前信誓旦旦和她說秦真真是被逼的,她就聽到了無形的打臉聲,“啪啪啪”打得脆響。

裴文宣沉默著,片刻后,他才僵硬著聲:“秦大哥有心了。”

“是啊,”秦真真笑起來,“你與大哥雖然不常見面,但大哥卻十分為你著想。大哥同我說了,當年兩家定親時,也未曾想過裴家會有如今聲勢,如今裴大哥乃裴家嫡子,前途不可限量,大哥讓我不要耽擱你,莫因兩家當年的玩笑話,耽擱了你的好姻緣。”

裴文宣:“……”

李蓉靠在墻上笑得翻了個面,李川滿臉茫然。

過了好久,李蓉聽到裴文宣不帶半點情緒的聲音:“這些都是秦臨告訴你的?”

這種毫無情緒的聲音,彰顯了裴文宣極力克制的情緒狀態(tài),李蓉光是聽聲音,就感覺到了裴文宣這種想要手撕了秦臨的沖動。

什么裴家嫡子前途不可限量,這都是騙人的鬼話,他要前途不可限量還能只當個八品小官?

那分明是秦臨瞧不上他,忽悠秦真真的。

只是秦真真閨中女流,向來不太管外界這些復雜的關系,裴家面子上做得到位,世家子弟從有實權的底層官位做起也是常態(tài)。至于底層什么位置有實權什么位置沒有,這就不是秦真真能理解的了。

于是秦臨這種大忽悠一陣忽悠,秦真真完全不疑有他,給了玉佩就讓自家哥哥去退婚。如今見裴文宣神色中不見半點喜色,她便察覺不對,有些遲疑著道:“我哥說的……可有什么不對?”

裴文宣:“……”

不對,都不對。

但如今裴文宣也不想同秦真真解釋,畢竟決定已經(jīng)做下,也沒有什么解釋的必要。于是他面無表情回道:“沒什么,只是感激大哥掛念。”

聽見這話,李蓉沒憋住,終于笑出聲來。

秦真真實在忍不住了,轉(zhuǎn)頭看了過來,她有些不能理解,為什么這個平樂公主從一開始就樂個不停?

她不由得奇怪道:“殿下在笑什么?”

“沒什么,”李蓉平復了一下情緒,擦了擦眼角笑出來的眼淚,趕緊道:“就是想到了一點好笑的事。”

裴文宣聽見李蓉笑話他,頗有些無奈,他一想就知道李蓉是想起方才吵嘴的事兒在笑話他,他面上一時有些掛不住,輕咳了一聲道:“我沒什么事兒,你不用擔心。你回去勸你哥幾句,太子殿下……”

“這事兒我哥心里有數(shù)。”秦真真聽裴文宣說到這事兒,只道,“裴大哥你放心,我哥會去的,只是還得再等一日。”

“哦,你哥會去,你還和我說你幫我勸,讓我?guī)湍悖俊崩畲ㄔ谂赃吢犞羝鹈碱^來,“你騙我啊?”

秦真真聽著李川開口,頓時失了之前的平和,冷漠淡然的樣子道:“民女勸了他才去,何騙有之?”

“你……”

“川兒,”李蓉提醒李川,“不得無禮。”

李川聽這話,轉(zhuǎn)頭看向李蓉,頗為震驚:“姐,我話都沒說你就說我無禮?”

“你想說什么,我已經(jīng)知道了。”

李蓉挑眉,隨后道:“行了,別說這些有的沒的,你現(xiàn)下回去,把朝堂上的事兒打聽清楚,明天早上做個準備。父皇能讓我來這里,證明楊家那邊應當是給他施壓了,如果不出預料,明日早朝,父皇應當會將你派往西北監(jiān)戰(zhàn)。你不可直接答應,一定要不斷推拒。”

“我明白。”李川抿唇,“這些事兒我早準備好了,你放心。”

“秦二小姐,”李蓉抬眼,看向旁邊的秦真真,“明日若太子被逼派往前線,你兄長可確定能去?”

她盯著秦真真,秦真真得了這話,恭敬行禮道:“公主殿下放心,兄長為難殿下,不過是想探查殿下品性,并無拒絕之意。”

李蓉點頭,想了想后,她看向李川,又道:“若秦臨隨你去前線,你不要讓人知道。悄悄把他放進軍營,不要讓別人知道這是你的人。”

李川愣了愣,片刻后,他反應過來,應聲道:“明白。”

費了那么大周章扳倒楊家,他們不是為李明做嫁衣的。

根本目的,是為了讓李川在西北安插進自己的人手,李明一定會在這場戰(zhàn)爭后期將主將換下,把所有功勞攬在頭上。如果秦臨直接跟著李川過去,怕才冒了頭,后面就要被李明掐了尖。

如今最穩(wěn)妥的方案,就是秦臨帶著他那好友崔清河到前線去,以一個和李川無關的身份從頭開始,然后以他二人之智謀,替李川出謀劃策,解決楊家在西北邊境的隱患之后,再擊戎國。

等西北邊境平頂,李明換掉主將,不可能把下面將領全線換人,秦臨留在西北,他們這邊再在華京配合秦臨的軍餉安排和調(diào)動,假以時日,西北的軍權,早晚會落到秦臨手中。

這些盤算,在場除了秦真真,其他人都心里清楚,李川恭敬道:“阿姐放心,我會安排。”

李蓉應了一聲,看了看天色:“如今也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李川點頭應下,繼而轉(zhuǎn)頭看向秦真真:“你可以走了吧?”

秦真真看了裴文宣一眼,猶豫了片刻后,才道:“見裴大哥無恙,我便放心了。如今相見多有不便,還望裴大哥多多保重。日后若有什么難處需要我?guī)兔Γ珠L便讓人上九廬山找我大哥的人代為轉(zhuǎn)告,真真必不推辭。”

聽著秦真真的話,裴文宣神色平淡,點了點頭,只應聲道:“你放心,我過得好的。”

秦真真點了點頭,重新戴上帽子,回了李川身邊,李川看了李蓉一眼:“姐,我走了啊。”

李蓉點了點頭,李川領著秦真真往外走去,李川埋汰著秦真真?zhèn)子矮,秦真真冷著神色不理他,李蓉瞧著走遠的兩人,突然叫住李川:“川兒。”

李川有些疑惑回頭,就看見長廊盡頭,李蓉站在牢獄中靜靜看著他,她看他的神色里帶著繼續(xù)掙扎,李川有些看不明白,許久后,他才聽李蓉開口道:“等會兒你讓其他人送秦二小姐就是,宮中還有事等著你,你早點回去。”

聽到這話,李川就笑了:“知道了,這種事兒你也要吩咐,當我小孩子啊?”

說著,李川擺了擺手,就帶著秦真真一起離開。

李蓉見著李川的背影,站著還有些茫然,裴文宣雖然沒見到李蓉的神色,但她的心思,他卻也是猜到幾分:“不想讓太子和秦二小姐再碰到一起了?”

這次他注意了用詞,沒有再叫“真真”。

李蓉聽了他的話,淡道:“你又想?”

“這次遇到得早了點。”裴文宣有些擔憂,“不知會出現(xiàn)什么變故。”

李蓉不說話,裴文宣的擔心她理解,就像她只是半個春宴,就將所有事折騰得與上一世全然不同,而如今李川與秦真真早遇見這么久,誰也不知道會有什么變化。

上一世李川和秦真真是在一年后才認識的。

秦真真因為選妃入宮,成為李川的側妃。入東宮頭些時候,秦真真與李川不和,李川幾乎不與她見面,她在東宮里常受欺負,后來裴文宣幾番幫扶撮合,秦真真才入了李川的眼。

也不知道李川是怎么回事,以前一直不懂情愛,和秦真真在一起后,突然就發(fā)了瘋,一心一意只念著這個人。

但盛寵之下,所帶來的不僅是愛,還有利刃。

于是在李川登基后一年,秦真真誕下李平,緊接著就死在了后宮。

她死那天,李川一直抱著她的尸首不肯放,是李蓉過去了,才把人從李川懷里拖出來。

秦真真死后,李川堅持以皇后之禮下葬,提前將她放入了自己的皇陵,那時候大家只是覺得李川消寂,以為過些年李川就會好起來。

誰知他并沒有,他脾氣越來越差,也越來越暴戾,年少一直以仁德著稱的太子,最終也走上了和李明相似的老路。

他窮兵黷武,打壓世家,鐵血手腕鎮(zhèn)壓朝堂,也只有李蓉稍稍能夠管些他。

但后來蘇家一案,他們姐弟,最終還是有了隔閡。

蘇家一案后,她因傷臥床,李川來看她。

那時候他已經(jīng)很消瘦了,他們隔著簾子,李蓉看著他的身影,覺得他仿佛一道剪影。

他說話有些恍惚,不知道怎么的,就說到秦真真。

他那一日說了很多,像是年少時一樣,說到末時,他忽然開口。

他說:“阿姐,我心里有只野獸,我關不住它,我害怕它,也害怕自己。傷了阿姐,對不起。”

“好在,”李川輕笑起來,“我該做的,已經(jīng)做完了。日后,一切就拜托姐姐了。”

說完之后,他站起身來,似若出世的方士一般,飄然離開了她的房間。

在蘇家人下葬后不久,李川宣布出家。裴文宣帶著群臣堵在了大行宮跪了一天,終于達成了妥協(xié),李川不出家,但也不再管事。

此后二十五年,李川再沒上過一次早朝,每日沉迷于方士所描繪的幻術之中,企圖尋找起死回生之法。

她在后半生無數(shù)次回想,如果她沒讓李川經(jīng)歷太子被廢,沒讓他和秦真真相遇,是不是她的弟弟,這一生都會像年少時那樣,永遠心懷希望,如寒日之火,照此世間。

只是那時候,沒有什么回頭路可走,她不去想無法改變的事,也就渾渾噩噩一直走了下去。

可如今卻不一樣,她當真有了選擇。

他們兩個人靠在同一面墻上,各自站在兩邊,李蓉不說話,裴文宣仰頭看著午后的天空,過了好久后,李蓉緩慢出聲:“這次,你不會再讓她入宮了吧。”

裴文宣不說話,李蓉有些疑惑:“怎的不應聲?”

“看你。”

裴文宣平淡開口,李蓉頗有些詫異了:“為何看我?”

“你若同意,我會去同秦臨說一聲,說過了,他們還要她入宮,那就是她的事。至于要不要直接插手讓她不能入宮,那是你的事。”

這話把李蓉說懵了,她聽不明白。

她緩了片刻,左思右想,小心翼翼道:“不好意思,你能不能……說明白一點?我有些聽不懂。”

裴文宣得了這話,垂下眼眸:“當年我就不該插手的。”

李蓉更不明白了,她隱約仿佛是懂了這句子上的字面意思,裴文宣似乎是說,他不打算再管秦真真了——

可這又怎么可能呢?

李蓉茫然。

且不說秦真真在裴文宣心里的分量,哪怕秦真真在裴文宣心里沒什么分量,只是個朋友,依照裴文宣的個性,也不可能明知秦真真入宮會死,還眼睜睜看著秦真真去死的。

而且什么叫若她同意?

她需要同意什么?

他裴文宣的事兒,什么時候需要她來同意了?她管得著嗎?

李蓉整個人一頭霧水,她甚至都不知道這問題該分成幾個問題、該從哪個角度發(fā)問了。

裴文宣靠著墻,低著頭不說話,他知道李蓉是要問他的,他心跳得有些快,有那么些緊張,他有些期待著李蓉問出口來,畢竟這是他那么多年,都沒有找到合適時機說出口的話。

可他又不知道該不該答,畢竟,這么多年過去了,說這些,似乎徒增人傷感遺憾以外,也沒什么其他多余的用處。

兩人靜靜緩了緩,李蓉終于出口:“那個,你的意思是不是,我讓你管,你才管,我不讓你的話,你就不管了?”

裴文宣低著頭,片刻后,他輕聲應了一聲:“嗯。”

“為……為什么?”

李蓉說話都有些結巴了,裴文宣垂著眼眸,緩慢出聲:“人和人之間,本是有界限的,每個人身上都是蛛網(wǎng),一張網(wǎng)牽扯著其他人,每個人都需要在這個界限中活動,若是超過了,你往哪一邊便一點,都會引起另一邊人的疼。”

裴文宣這話說得含蓄,但李蓉卻聽明白了,她輕輕靠在墻上,聽裴文宣難得認真又平和的言語。

“她有她的哥哥,她的丈夫,她自己,本來也該承擔起她的人生,她的每一個選擇,都會帶來其結果,任何人的插足,都不是一件好事。”

“我有我的責任,無論這個責任從何而來。如今我既然答應了你成婚,我便會以一個丈夫的要求約束自己。”

“直到咱們契約結束?”李蓉輕笑。

裴文宣沉默,片刻后,他淡道:“或許吧。”

李蓉聽著裴文宣說話,拉了個蒲團到墻角,盤腿坐下來后,整理著衣衫,感慨道:“裴文宣,這五十年你當真沒白活啊。你要是早早有這點覺悟,咱們上輩子,說不定還真能白頭到老呢。”

裴文宣得了這話,睫毛輕顫。

他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覺得李蓉這話像利刃一般,瞬間貫穿了他。他一時也分辨不出這種感覺來自何處,或許是因遺憾,或許是對上一世的不滿,又或許是,上一世年少時那未曾言說過的感情,蟄伏經(jīng)年后,某一瞬的反撲,一口狠狠下去,就撕咬得人鮮血淋漓。

疼痛讓裴文宣下意識鎮(zhèn)定下來,他慣來在極致的情緒下,便會進入一種極端的冷靜。

李蓉整理著衣服,對裴文宣的感覺渾然不知,繼續(xù)笑道:“我當年就知道你這人聰明,事兒早晚能想明白,果不其然啊,你說如今就你這模樣,你這想法,出去得多少姑娘喜歡你。”

“你早知我會想明白?”裴文宣冷淡開口,李蓉搖著扇子,應聲道,“我看人還是很準的。”

“那你怎么看我?”

“現(xiàn)在還是以前?”

“當年。”

聽到這話,李蓉認真想了想,努力回想了三十年前的裴文宣,慢慢道:“你那時候人挺好的,就是心里面執(zhí)拗,想不開。”

“怎么說?”

“當年你許諾過要照顧秦真真,你就想著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也不管自個兒是個什么情況,就要去幫人家。”李蓉一面說,一面給自己倒茶,分析著道,“而且你心里一直覺得自己喜歡的是秦真真,等見了我,突然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你心里就崩潰了,矛盾了,你接受不了,覺得自己怎么是這么三心二意的男人呢?所以說,你這個人,動機是沒有問題的,就是想不開。”

裴文宣聽著李蓉云淡風輕描述著過去的一切,他垂著眼眸,他聽著李蓉評價他的一切,都覺得刺耳極了。可他又清楚知道,這份刺耳的根本原因,來自于李蓉說的話都是真的。

“你那時候,”他聲音平穩(wěn),沒帶半點情緒,“就知道我喜歡你。”

“我又不傻。”

李蓉吹著茶上的綠葉:“你要不是喜歡,能對我這么好?只是當年還是臉皮薄,心里覺得你喜歡我,有些不敢確定罷了。”

“那你……”裴文宣聲音干澀,“為什么不等等我?”

若她愿意再等一等,他或許就能看清自己的內(nèi)心,就能學會成長,他們上一世也不至于有這樣的結局。

李蓉聽這話不免笑了:“你說得好笑,我又不是收破爛的,憑什么等你?”

“裴文宣,”李蓉看著杯子里的自己,聲音平和,“其實你一直看不清一點。”

“上一世并非你對不起我,我黯然離去,然后自暴自棄,與一個閹人共度余生。而是我其實可以得到你,我選擇了不要,我另覓新歡,與心中所喜相伴白頭。”

“一個女人憎恨她的情敵,是因為她覺得感情這場競爭中,以如今的自己面對一個很好的女人,并沒有勝算。”

“于是她總去希望對方多么令人惡心,是她的愛人瞎了眼,有一天她的愛人會恍然醒悟,發(fā)現(xiàn)自己多好多美,可我不需要這樣的安慰。”

李蓉輕輕一笑。

“我知道我贏過秦真真輕而易舉,若我想得到你,我甚至什么都不必做,只要等著就是,可是我不愿意。”

李蓉仰起頭來,看見彩霞漫天,晚燕飛鳴:“我李蓉天潢貴胄,帝王血親,容貌不說艷絕天下,但也算名盛于華京,錢財權勢不過點綴,知書達禮冰雪聰明,我這樣的女子,你問我為什么不等你,你當問的是——”

李蓉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你憑什么讓我等你?就算裴大人生得好看,”李蓉拖長了聲音,音調(diào)間帶了幾分俏皮,“我也不至于如此色令智昏啊。”

裴文宣聽著李蓉的話,她言語從容豁達,哪怕是埋汰著他,說著令人不悅的往事,卻也難得讓人心中開闊,心曠神怡。

裴文宣環(huán)抱著自己的胸,聽著李蓉說話,他低頭看著腳下,想了許久,忍不住輕笑了一聲。

他突然覺得,自己仿佛是頭一次認識李蓉。

如今的李蓉和她年少時不太一樣,她有著二十歲李蓉的堅持和原則,卻有了二十歲李蓉遠遠沒有的豁達和平靜。

以前他們總是爭執(zhí),吵架,他一見到她身邊的蘇容卿,就難以克制自己。

如今他放下偏見來看,竟然有了一種,說不出來的贊賞與喜愛。

這種喜愛無關情愛,只是覺得這世上女子如李蓉這樣的,當真讓人難以移開目光。

李蓉見裴文宣久不答話,不由得想自己或許戳了裴文宣的心窩,他這人慣來小氣,如今被扎了心窩子,怕是許久都不會說話了。

她有些無奈,暗罵一聲這人小氣得緊,起身道:“這天還聊不聊了?不聊我走了啊。”

裴文宣不說話,李蓉便站起身來,自個兒去翻了一本書,坐在桌邊,磕著瓜子看起話本來。

沒了一會兒,她抬起頭來,就發(fā)現(xiàn)牢房邊角上突兀地多出來一卷紙。

這紙被一根紅色的絲帶卷起來,看上去規(guī)規(guī)矩矩,仿佛是送人的禮物,到漂亮得很。

李蓉有些疑惑,走上前去,彎腰拾起了這被卷起來的字,就看見上面是裴文宣的筆跡,寫著:

公主殿下親啟。

裴文宣的字慣來化腐朽為神奇,再普通的東西,加上他的字,都能顯出幾分風雅來。

李蓉抿唇覺得有些好笑,她拉開了絲帶,打開了這張紙。

紙張緩緩展開,就見十八歲的李蓉身著宮裝,頭簪牡丹,側身回頭一笑。

那模樣是十八歲的模樣,可那笑容卻不是十八歲的李蓉。

明媚張揚中帶萬千嫵媚,李蓉也分辨不出來,這到底是自己什么時候的模樣。

畫下面提了裴文宣的字。

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jié)動京城。

李蓉看見這句話,不由得笑開來。

裴文宣站在書桌前,他細細勾勒著畫上李蓉的線條。

其實他上一世他一直沒敢正視的一件事,便是他那一生,從未覺得,有任何女子,比李蓉更加美麗。

唯有牡丹真國色,而他心中有牡丹之艷的姑娘,也唯有一個李蓉。

秦真真或許美好,但那種美好從未讓他怦然心動,也未曾讓他驚艷萬分。

只有李蓉。

可她早早盛開,又快速凋零,最后成了枯枝留在他的記憶里,他幾乎忘卻那些美好的模樣,直到他驀然回首,才驟然得見。

牡丹一直盛開著,只是她不愿意給他再看見了,而已。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問:“裴文宣送李蓉的畫是什么意思?”

李蓉:“和好禮物,想用這種小恩小惠讓我不要和他吵架,站在同一條戰(zhàn)線,不要讓他腦闊疼。”

裴文宣:“……”

問:“裴文宣不要沉默,站出來說話。”

裴文宣:“是情書……”

眾人:“……”

裴文宣:“當然,這個情書的定位,得等以后,回頭再看,就會發(fā)現(xiàn)我真正的意圖……”

眾人:“意圖?”

裴文宣:“我不是不想和她吵架,我是想和她成親,再吵一輩子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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