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移案(修)
眾人得了這話,面面相覷,李明趁著大家不說話的時間,直接道:“就這么定了吧,自今日起,平樂就為督查司司主,督查司直接向我報(bào)告一切事物,不必經(jīng)過三省,平樂可以自己組建督查司內(nèi)部人員,撥北城的明盛校場作為督查司的官署,戶部將督查司建制的錢做個預(yù)算,報(bào)給平樂。”
戶部尚書鄭然聽著這話,恭敬行禮,正要回什么,就聽李明道:“每年不得少于三萬兩。”
“陛下,”鄭然皺起眉頭,“這是否太多了些?如今處處都要用錢,殿下還要用這么多……”
“三萬兩都拿不出來嗎?”李明頗有些不滿,“一年幾千萬兩的稅,如今連個三萬都拿不出來,你怎么做事兒的?”
“陛下,微臣冤枉,”鄭然趕忙跪在地上,和李明扯起皮來,“大夏一年國稅,好的時候有幾億白銀,差的時候也不過就是八千萬兩白銀,聽說去很多,但用的也多。您看,打從今年以來,春初西北邊境打仗,軍費(fèi)便已經(jīng)占了國庫一大半;六月汛期,南方水患,又要賑災(zāi),又要修堤;接著……”
“好了好了,”李明打斷了鄭然,不想再聽他念叨下去,果斷道,“你別算了,你回去給我擬個折子,到底能給多少錢。但不管這個錢給多還是給少,督查司打從今日起,就正式建起來了。”
“陛下,”兵部的人又站出來,急道,“北城的校場,本來就是北城軍的地方,如今撥給了公主……”
“你別忽悠朕不清楚北城軍的事兒。”李明抬眼,不高興道,“三年前北城軍擴(kuò)建,嫌棄這個校場小,特意和朕要了一塊地新建了一個大校場,早就將明盛校場給廢棄了,朕前幾日才去看過,雜草叢生根本沒個人影兒,再胡說八道,朕治你欺君之罪!”
李明罵完兵部的人,轉(zhuǎn)頭看向李蓉,笑道:“平樂,朕可是給你下了本錢,日后可得好好為父皇分憂。”
李蓉聽到這話,面上不動聲色,恭敬道:“是。”
說完,李蓉猶豫著開口:“父皇,那秦氏案和軍餉案……”
“你辦得極好,”李明將折子放在一邊,聲音很淡,“后續(xù)的事宜,你也別操心了,交刑部處置吧。”
聽得這話,李蓉猛地抬頭,盯向李明。
她目光太過銳利,李明被她嚇了一跳,好在他片刻便鎮(zhèn)定下來,旋即有幾分惱怒,被自己這一瞬間的不安給激到,他想罵罵李蓉,又覺得此時此刻,督查司剛立,該給李蓉面子,于是他面上不動,抬手道:“起來吧。”
李蓉跪在地上不聽,旁邊眾人都舒了口氣,許多準(zhǔn)備反駁建督查司的大臣也安穩(wěn)下來,不再打算出列阻止。
李明見李蓉不動,有幾分不安,面上還是帶笑道:“平樂,還不起身?”
裴文宣看了一眼李明的神色,知道李明已經(jīng)是有了怒意,他立刻出列,走上前去扶住李蓉,頗有些焦急道:“陛下,殿下近來勞累,容易暈眩,她此刻怕是身體不適,還請陛下允微臣帶殿下回去休息。”
李明聽到裴文宣上來勸阻李蓉,面上緩了幾分,嘆息道:“平樂還是要多多注意休息,你帶她下去吧。”
裴文宣應(yīng)下聲來,伸手去扶李蓉,李蓉想要掙扎,裴文宣便使了力氣,緊緊握住李蓉的肩膀,扶著李蓉起身,低聲道:“殿下,微臣帶您下去,有什么事,出去說。”
裴文宣強(qiáng)硬扶著李蓉,逼著她起身來,然后領(lǐng)著李蓉走了出去。
兩人剛出了大殿,李蓉反手就是一耳光抽過去,裴文宣不動,李蓉手到臉邊,看著裴文宣笑著準(zhǔn)備挨打的模樣,她又頓住了手,一時打不下去。
裴文宣見李蓉不動手,抬手握住她的手,溫和道:“殿下打吧,打完了殿下心里舒服,微臣不疼。”
“誰在乎你疼不疼!”
李蓉轉(zhuǎn)身朝著御花園直走而去,面上帶了幾分怒氣,裴文宣跟在李蓉身后,李蓉走了一截路,見裴文宣寸步不離跟著,她回頭怒喝出聲:“滾開!”
裴文宣笑起來:“微臣不能滾,微臣怕殿下想不開去投湖。”
“我把扔湖里我都不會去投湖!”
李蓉聽到裴文宣這么說話,氣不打一處來,大喝出聲道:“你給我滾遠(yuǎn)點(diǎn)!”
說完,李蓉便朝著御花園走去,裴文宣繼續(xù)跟上,李蓉一路疾走,等進(jìn)了御花園里,尋到?jīng)]人的地方,李蓉對著一堆樹枝就是一頓亂抽。
裴文宣就在旁邊靜靜瞧著,等李蓉抽夠了,喘著氣消了幾分,裴文宣走上去,輕抬著李蓉的手,仔細(xì)檢查著她有沒有受傷,溫和道:“殿下不必太過生氣,陛下也是有自己考量。”
“他這是考量嗎?”李蓉壓低了聲,湊近裴文宣,裴文宣看著湊過來的李蓉,他思緒一漾,李蓉不覺裴文宣的走神,怒道,“他就怕了!我知道他不敢按著折子上的做,可他居然怕到直接移交刑部?他移交了刑部,我之前做的算什么?日后我的督查司,又怎么在朝堂上立足?!”
“殿下,”裴文宣沒有躲湊過來的李蓉,他將目光轉(zhuǎn)向旁邊結(jié)了碎冰的湖,低聲道,“陛下是在用這兩個案子,安撫群臣,讓您的督查司建起來。督查司要立威,后續(xù)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殿下不必如此心急。”
李蓉捏緊了扇子,她沉默著,裴文宣轉(zhuǎn)頭看向李蓉,溫和道:“其實(shí)我們可以等一等,不是嗎?”
李蓉垂著眼眸,裴文宣嘆了口氣,伸手握住李蓉的手,頗有些無奈道:“你就是太好強(qiáng),凡事輸不得,外面天冷,先回去吧。”
“我不是輸不得。”
李蓉放低了聲,站在原地不動,裴文宣轉(zhuǎn)眼看她,就聽李蓉低著頭,似是有些艱難道:“我可以等,秦家呢?荀川呢?”
裴文宣愣了愣,李蓉抬起頭來,認(rèn)真看著裴文宣:“死掉的證人,被污蔑的忠良,死在邊疆的將士,拋了身份改頭換面的荀川。我不查就算了,既然我查了,我明知道,我離懲辦兇手只有一步之遙,”李蓉盯著裴文宣,“你讓我放棄,我怎么甘心?”
裴文宣沒說話,他看著李蓉。
其實(shí)他知道李蓉內(nèi)心深處,總有那么幾分不同于華京的天真,所以上一世,她覺得蘇家蒙冤,她會奮力搭救,她看見寧妃血濺朝堂,會為寧妃披上一件外衣。
可是他卻頭一次看見這樣的李蓉,如此清晰出現(xiàn)在他面前。
裴文宣看著李蓉,他忍不住笑起來。
李蓉看見裴文宣的笑,自覺自己的話有些幼稚,她似是難堪轉(zhuǎn)過頭去,低聲道:“而且最重要的事,他們?nèi)绱似廴栉遥獖Z我的封地,要逐我出華京,不給他們一點(diǎn)顏色看看,他們便當(dāng)真以為我好欺了。”
“殿下思慮得是。”
裴文宣笑著回應(yīng),李蓉繼續(xù)道:“如今世家太大,父皇既然要平衡世家,就得有些魄力。他這個樣子,世家不會有收斂的!他膽子太小太謹(jǐn)慎,如今都走到這一步了還退,也太沒出息了!”
“殿下說得對。”
“他得找個人逼一逼。”李蓉冷下聲來,裴文宣這次不應(yīng)了,李蓉轉(zhuǎn)頭道,“你讓人先去查,是誰讓父皇決定把這個案子移交刑部,我去找川兒。”
李蓉說完,便朝著東宮趕了過去。
裴文宣攔不住李蓉追著李蓉,只能跟著李蓉等在東宮。李川一下朝就聽李蓉在東宮等著她,趕忙趕了回去,頗有些詫異道:“姐,你怎么來了?”
“秦家的不能移到刑部。”李蓉開口就同李川直接道,“你手里有沒有信得過的人?”
“阿姐你說。”
李蓉抿了抿唇,想了想道:“我先去查陛下移交案子的原因,但我猜不外乎是昨日有世家同父皇施壓,他心里虛了。”
李川聽著,端了杯子,喝茶道:“我聽說,昨日刑部尚書、御史臺大夫、大理寺卿一起進(jìn)宮,夜里陛下去了梅妃那里,好像也和父皇鬧了起來。”
梅妃是大理寺卿蔣正的女兒,梅妃鬧起來,應(yīng)當(dāng)就是大理寺卿的授意。
“如果是他們的話,”裴文宣分析道,“那應(yīng)當(dāng)是談督查司的事,所以陛下是以這兩個案子,換了這三司默許督查司成立。”
“本宮建不建督查司輪得到他們說話?!”
李蓉深吸一口氣,張口想罵,又忍了下來,憋了半天,只道:“一面又要找世家麻煩,一面被人嚇一嚇又要退回去。他就算不打算強(qiáng)硬處置,那也不能交給刑部!”
“阿姐別生氣,”李川給李蓉遞茶,緩聲道,“父皇是謹(jǐn)慎之人,你看明盛校場,他能打算三年,你就知道了。”
李蓉聽著李川的話,冷靜了許多。
北城軍當(dāng)年換校場的事,其實(shí)許多人都不同意,但當(dāng)時李明經(jīng)歷了一場刺殺,北城軍救駕有功,李明就借著這個名頭,給北城軍遷了一個大校場。
當(dāng)年許多人覺得這是盛寵,后來因?yàn)楸背擒姷男銎h(yuǎn),和華京交流就變得少起來,北城軍慢慢也就脫離了權(quán)貴的范疇,世家子弟不愿入北城軍,北城軍中多是寒門和普通百姓,久而久之,便幾乎被李明管控。
而這個荒廢的明盛校場,如今看來,其實(shí)就是李明早就準(zhǔn)備在華京中再建一只小型軍隊(duì),督查司這個事兒,李明圖謀了怕是不止三年。
正是因?yàn)闇?zhǔn)備得多,所以李明才謹(jǐn)慎,就怕一步做錯,毀了督查司。
可李明高估世家的膽子,李蓉和世家打了這么多年交道,她清楚知道,這些世家子弟,如果能不要動武,是絕對不想動武,督查司只要不查到死人,就都在這些世家容忍范疇。
哪怕死人,也要看死的是誰,這本就是一場較量,如今督查司雖然建起來,卻在一開始就已經(jīng)讓世家摸透了底牌。
李蓉喝了口茶,許久后,她平靜道:“罷了,我不同他計(jì)較。我們在陛下身邊有人嗎?”
李蓉轉(zhuǎn)頭看向裴文宣,裴文宣點(diǎn)了點(diǎn)頭:“有。”
李蓉應(yīng)了一聲,她想了片刻,隨后道:“去安排一下,我這里寫兩封折子,一封正常上奏,但估計(jì)不會走到陛下那里。另一封由太監(jiān)傳遞,太監(jiān)就說這一封折子是被扣押他偷出來的。”
她上奏的折子都能扣押,李明才會有危機(jī)感,激起對世家權(quán)力的恐懼。
“這折子,阿姐打算寫什么?”李川有些疑惑,“你現(xiàn)在再勸,父皇也不可能聽你的啊。”
“我不勸。”
李蓉淡道:“我請辭。”
李川愣了愣,裴文宣卻是反應(yīng)過來,解釋道:“殿下的意思,一來是向陛下說明,如果督查司和其他三司不一樣,那就沒有建立的必要。二來這也算是逼一逼陛下,陛下如今建立督查司最適合的人,就是殿下,如果殿下請辭,督查司怕又要緩一緩,可他之前沒暴露底牌,如今暴露了建立督查司的意思,他這一緩,再建就難了。三來,也是給陛下一個臺階,陛下可以將責(zé)任盡數(shù)推給殿下,就說是殿下逼她,轉(zhuǎn)移陛下的壓力,讓陛下更好做決定。”
“到時候,他若再不同意,”李蓉淡道,“我就跪他門口去耍潑,他怕那些世家,就不怕我么?”
“以父皇的性子,到的確會聽阿姐的。”
李川想著,又有些疑惑:“那阿姐把折子直接給父皇不就好了?為何還要從其他人手里過一道?”
“殿下這就不懂了,”裴文宣笑起來,“一來,先用折子被扣押的事情激一下陛下,殿下的話被采納的可能性就大很多。二來,”裴文宣給李蓉倒茶,看了一眼李蓉,“殿下是想一箭雙雕,從門下省過去的折子,不是給陛下看的。”
“是給誰?”
“舅舅。”
李蓉徑直開口端了茶杯,淡道:“他看了折子,便明白,這個案子我不會放手,到時候阿雅再煽風(fēng)點(diǎn)火一番,我等他來找我。”
“然后呢?”李川皺起眉頭,“舅舅……怕不是那么好說話吧?”
“川兒,你覺得,陷害秦家,這件事是舅舅做的嗎?”
李蓉看向李川,李川愣了愣,他遲疑片刻后,緩緩搖頭:“母后或者舅舅,都并不是這樣大奸大惡的人。”
“大多數(shù)世家子弟,讀圣賢書長大,是做不出刻意陷害這樣的事,”李蓉緩聲開口,“他們做事的時候,總都覺得自己是對的,只是一環(huán)接一環(huán),誰都沒想到會是這樣慘痛的結(jié)果。等結(jié)果出來,就誰都不能說話了。”
李川靜靜聽著,李蓉抬眼看向窗戶外:“舅舅應(yīng)當(dāng)也有想清理過這些人,只是他不能做,他要是動手,就會寒了為他做事的人的心。所以如今,我們也不過就是給了舅舅一把刀。如果舅舅這次打算握住這把刀,那上官家才有出路。否則爛了根的官家,”李蓉緩了片刻,苦笑了一聲,“你,或者其他人,總會在有一日,毀了它。”
李川聽著這些話,他仿佛是被看穿了內(nèi)心,他垂下眼眸,沒有說話。
李蓉知道這些話直接說出來有些銳利,她也不深究,站起身來,拍了拍李川的肩膀,溫和道:“別擔(dān)心,阿姐不是覺得你做錯了。阿姐今天做的,就是希望大家不要走到這一步。”
說著,李蓉便道:“你先休息吧,我們走了。等一會兒估計(jì)會有人來問你我來說什么,你就說我來求你,你和我吵了一架,說我還打了你就是了。”
“阿姐……”
李川哭笑不得,李蓉?fù)]揮手:“走了。”
說著,李蓉便轉(zhuǎn)過身,同裴文宣一起離開。
等出了大門,寒風(fēng)鋪面而來,裴文宣適時當(dāng)在李蓉前面,李蓉不由得看了他一眼,片刻后,她笑起來:“你不必總是為我擋風(fēng),我自己不行嗎?”
“我知道殿下可以,”裴文宣輕笑,“但殿下經(jīng)歷的風(fēng)霜已經(jīng)夠多了,微臣在的時候,能為殿下?lián)跻粨酰⒊夹睦锇参吭S多。”
李蓉看著裴文宣,裴文宣見李蓉久不說話,抬眼道:“殿下?”
“沒什么。”李蓉笑了笑,往前道,“就是覺得你人挺好,咱們這樣一輩子就好了。”
“殿下放心,”裴文宣得了這話,不由得也笑起來,“微臣會陪殿下一輩子的。”
李蓉聽得這話,沒有回應(yīng),只是低頭一笑,隨后道:“走了。”
說完便走出大門,步入寒風(fēng)之中。
裴文宣提步跟在她身后,他抬眼看著前面的姑娘,她的背影和上一世的十八歲比起來似乎沒有什么不同。
他恍惚意識到,他這樣跟著她,一跟,便已經(jīng)是兩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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