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小子臉皮薄，不好意思承認(rèn)！”華山老叟捧腹大笑，樂不可支。這小子明明連菜單都一樣一樣仔細(xì)看了，廳中的鮮花他親自帶著人擺放的，挪來挪去好一番折騰。饒這么著，還說什么睦鄰友好，太可樂了。

　　張勱只笑不說話，華山老叟看在眼里，心癢難撓。阿勱自小到大還沒喜歡過哪個(gè)姑娘家呢，兒女情長，這臭小子不會呀。橫豎女娃娃還小，不急不急，乖徒孫，你慢慢學(xué)。

　　這天華山老叟又給張并寫了封信，吩咐自己的得意弟子，“阿并，怎么娶小媳婦兒，你教給阿勱。你自己很會娶小媳婦兒，這本事很好，定要一代一代傳下去，并且發(fā)揚(yáng)光大。”

　　華山老叟寫完信，笑咪咪看了兩遍，親手封好了，交給青松。青松殷勤的陪著笑臉，“我這便放信鴿，侯爺明后日便能收著。老爺子，我青松辦事向來是妥妥當(dāng)當(dāng)?shù)�，您只管放心。”點(diǎn)頭哈腰的，拿著信出去了。

　　過了幾日，徐家要回請西園，早早的送來了請柬，“敬備薄酒菲饌，恭請合府光臨”。請柬是講究的描金五色蠟箋，色彩典雅，精美華貴。

　　阿遲過來西園看程希，請柬是她親自送來的。西園的侍女很殷勤，請阿遲坐上小轎，直抬到垂花門前方停。下了小轎，進(jìn)了垂花門，走不多遠(yuǎn)便是正房了。

　　很令阿遲意外的是，西園居然有客人。大冬天的，張憇在南京的故舊又不多，本以為只會見到程希、安冾母女，頂多再“探望”下還在養(yǎng)傷的程帛，沒想到竟要和位陌生女士見面。

　　張憇坐在主位上，穿著石青刻絲銀鼠長襖，大紅洋緞銀鼠皮裙，滿面春風(fēng)的吩咐阿遲，“好孩子，自己娘兒們，快別多禮。”程希和安冾也都笑著站起身，跟阿遲相互行禮廝見。安冾一向是清秀脫俗的，和往日并沒什么不同；程希一向是端莊得體的，臉上的笑容卻有些勉強(qiáng)。

　　張憇對面的黃花梨四出頭官帽椅上，坐著位儀態(tài)優(yōu)雅的中年美婦。她膚色很白，仿佛上好的甜白瓷一般，視如冰雪，卻又瑩潤柔和。眉目如畫，面容美好，雖看上去已有三十多歲了，依舊美的讓人心動。

　　程希緊咬雙唇，眼中閃過絲羞憤。阿遲不動聲色看看程希的臉色，若有所悟。再看看那美婦，面容間和程帛頗有相似之處，更是明了。

　　張憇熱心的引介，“好孩子，這是程家二小姐的生母，秋姨娘�！卑矁钶p皺秀氣的眉毛，程希瞬間滿臉通紅，阿遲微微一笑，禮貌的叫了聲，“秋姨娘。”

　　年紀(jì)小的那一個(gè)，根本不足為慮；太太生的這位大小姐相貌普通，給我閨女提鞋也不配；徐家這丫頭生的倒還成，也頗有氣度，可惜這般倨傲，見了長輩只微微點(diǎn)頭，連腰也不彎一彎，禮儀上差了些。既有傾城容貌，又謙恭有禮的女孩兒，唯有我閨女一人啊。中年美婦秋姨娘微笑看著眼前三位姑娘，越發(fā)覺著程帛最好，無一處不好。

　　張憇客氣的跟秋姨娘夸獎，“二小姐性子又溫柔，女工又精，著實(shí)惹人疼愛。不瞞您說，二小姐在西園住著，從上到下，沒有不夸她的。前兒個(gè)二小姐專程繡了方帕子給我，那活計(jì)鮮亮的，真是讓人移不開眼。孩子不知是費(fèi)了多少功夫才做出來的，生受她了。”

　　秋姨娘矜持的笑著，“她傷了腳，要躺著將養(yǎng)，橫豎也下不了地，不做女工消遣，卻又做什么呢？您是長輩，千萬莫跟她客氣，這原是她應(yīng)該做的。她在西園養(yǎng)傷，真是勞煩您了，我實(shí)在過意不去呢�！�

　　安冾實(shí)在忍不了，拉著阿遲和程希笑道：“兩位姐姐，有好玩的東西給你們看，跟我來。”張憇素來嬌縱她，忙道：“快去玩吧，我們說些家長里短的，沒的倒悶壞了你們小孩子�！�

　　阿遲和程希半推半就，跟著安冾出了正房，走到暖閣坐下。安冾命侍女備好茶水點(diǎn)心，便命她們?nèi)�部退下了。程希又是羞愧，又是氣憤，“誰家姨娘明公正道出門做客的？偏我們家這位，真給程家長臉�！眮G人丟到親戚家了，丟死人了。

　　安冾雖看著有些冷淡，其實(shí)心地很善良，見程希臉漲的通紅，忙安慰道：“這沒什么，真沒什么。程姐姐，我娘親常和姨娘打交道呢，談笑風(fēng)生的，可親熱了�！�

　　安冾話出口后，又覺著很不對勁，訕訕道：“那個(gè)，是這樣的，程家不是我五舅舅的外家么？我娘敬重五舅舅，自然待程家格外親熱客氣�！奔幢愠碳乙棠锷祥T了，也會當(dāng)做貴客招待，不會怠慢。

　　安冾一意要安慰程希，礙于年紀(jì)小，不大會勸人，說了不少傻話。阿遲是知道程家內(nèi)情的，并不說話，只默默遞了杯熱茶給程希，“姐姐，潤潤喉�！闭f什么都沒用，程家的事，委實(shí)棘手。

　　秋姨娘能出了程家的門，到西園登堂入室，當(dāng)然并不是程太太的意思，甚至也不是程御史的意思。程御史是官場上的人，利害分的很清楚。妾可以寵，可以奉上金珠首飾討其歡心，可以無人處溫存繾綣，卻不可以違背倫常，做出讓人詬病之事。秋姨娘之所以能如此，依仗的不是程御史，而是程御史的母親程老太太。

　　程老太太跟秋姨娘有親？不是的，沒有。有舊？也不是，秋姨娘入程府前，跟她素昧平生。程老太太很喜歡秋姨娘？也不是，秋姨娘媚態(tài)橫生，程老太太能喜歡她才怪。

　　程老太太之所以不遺余力支持秋姨娘，只不過是存心和兒媳婦做對罷了。程老太太年輕的時(shí)候日子不好過，夫婿不體貼，婆婆嚴(yán)苛。等到熬成婆以后，總覺著兒媳婦日子太滋潤，想方設(shè)法給兒媳婦找不自在。秋姨娘，不過是她惡心兒媳婦的工具之一。

　　老太太年紀(jì)大了，身子骨不硬朗，脾氣更壞，程家上上下下無人敢惹。程太太若實(shí)在受了委屈，程御史便溫言安撫，“孝道大過天。好太太，你的委屈我知道，改天我給太太賠不是�！背烫�太也是拿婆婆沒法子，因此，程家偶爾會有些不合規(guī)矩的事。好在常來常往的人家俱是知情，因是孝順婆婆，親友們也都體諒。

　　“姐姐該慶幸，秋姨娘唯生一女，并沒兒子�！贝�到程希情緒稍稍平復(fù)，阿遲寬慰道：“若她有兒子，那饑荒才有的打呢�！毕胂氚桑�目前的情況并不是最壞的，還有讓人欣慰的地方。

　　這個(gè)時(shí)代的兒子、女兒，差異很大。兒子是自家人，女兒是外姓人，很多人養(yǎng)女兒只當(dāng)是為別人養(yǎng)的。按照功利主義的觀點(diǎn)，確實(shí)如此。這是農(nóng)業(yè)社會，生產(chǎn)力低下，辛辛苦苦養(yǎng)大了女兒卻要嫁到別人家去，為別人家日夜操勞，可不是白養(yǎng)了嗎。

　　同樣是皇帝的子女，兒子的后代可以封親王、郡王、鎮(zhèn)國將軍、輔國將軍、輔國中尉，一直到奉國中尉。女兒的后代就沒有任何封號了，如果有，屬于特封，不是慣例。

　　尋常人家，女兒再怎么嫁的好，再怎么有出息，也給生母帶不來誥封。兒子不同，庶子如果做了官，依照品級可以請求封贈生母，給生母帶來身份上的巨大變化。

　　程希明知阿遲、安冾是一片好意，勉強(qiáng)笑道：“阿遲和冾兒說的都有道理，姐姐心里有數(shù)�！卑矁钆闼�說著閑話，阿遲輕撫琴弦，琴聲清越，沁人心胸。

　　三人在暖閣中盤桓許久，安冾命侍女去正房看過好幾趟，都回稟“秋姨娘還在呢，跟太太相談甚歡�！卑矁钚∧樜⒓t，娘，您可真行。

　　好容易等到侍女回報(bào)，“秋姨娘去探視程二小姐了”，安冾才振奮起精神，“程姐姐，徐姐姐，咱們回罷�！比�人回了正房，阿遲送上請柬，“請必務(wù)光臨。”張憇性子活潑愛走動，欣然應(yīng)了。

　　阿遲起身告辭，安冾捉著她不放，“徐姐姐，你家藏書閣有治水的書對不對？我要借閱�！背滔Ｒ矞悷狒[，“還有不少游記呢，我也要借閱。”阿遲嗤之以鼻，“女孩兒家，不務(wù)正業(yè)，看的什么書�！毖劭闯滔Ｒ�打過來，安冾也握起小拳頭，忙道：“好好好，請請請。”三人說笑著，請示過張憇，出西園，奔徐家。

　　西園客房中，程帛頓足，“您怎么來了？！”您這么一聲不響的跑了來，敢情是搗亂來的？秋姨娘哼了一聲，“我怎么不能來？”程帛呆了呆，無力的坐在床沿，幽幽嘆息。自己在西園費(fèi)了多少功夫，才落的人人稱贊，個(gè)個(gè)喜歡，偏姨娘這么著來了，平添多少尷尬。庶女身份再低微也是正經(jīng)主子，是能出門見人的，姨娘卻不是，姨娘應(yīng)該悄沒聲息的呆在后宅。

　　秋姨娘強(qiáng)忍下心中的不快，款款坐在程帛身邊，“傻丫頭，我是沒成算的人么？我都打聽清楚了，那魏國公的親外祖母，孟家的妾侍，是跟著平北侯夫人過日子的，平北侯父子待她尊重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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