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慕容昭等人收到消息的第二日便讓人抬了好些禮品過來，一為顧榮道賀，二嘛……看看那只兔子。

　　顧榮幾人在房間談得很是愉快，笑聲陣陣，而葉子卻在外面幫著搬運禮品累得胳膊都酸了。她特納悶顧榮怎么不趁這時候多要幾個家丁到芊卉居，相信在這檔口大夫人也不好反對，總不能讓白惜君看了笑話。

　　葉子幾經尋思，最后得出總結——顧榮太摳，舍不得每月多發那幾個銅板的月倒錢！

　　就在葉子呼哧帶喘地忙活呢，肩上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她捂著胸口回頭怒視，果然又是那只欠爪的耗子。

　　“怎么，那次的教訓還沒記住？還想再演示一回‘狗啃泥’？”

　　賀斬風嘴角抽了抽，初見時的慘痛記憶簡直不堪回首，就在他即將發飆之際，慕容雪趕緊上前遞給葉子一條手帕。意思擦擦汗，消消氣。

　　葉子哪能真生氣，不過是沒事逗逗耗子，就問：“你們聊完了？這是要走嗎？”

　　慕容雪嗯了一聲，猶豫地問她：“葉子，你……沒事吧？”

　　“啊？”葉子愣了愣，就看到三人齊刷刷地將目光對準了她，其中的擔憂顯而易見。

　　葉子囧了囧，嘆氣：“我能有什么事呀。”

　　見幾人仍炯炯有神地盯著她，她唯有自嘲一笑，“本來嘛，一個玉樹臨風的俠士穿著一身名貴錦服，長發隨風飄逸，端的是瀟灑迷人，可他偏偏手持一把普通得不能再大眾的劍。人家抽出寶劍，寒光耀眼，晃得所有人眼前一亮。他抽出的劍上面卻銹跡斑斑還豁牙露齒。上面的銹跡是她殺雞宰羊削魚鱗弄的，豁口是她砍柴剁肉弄的。兩人如此不搭，任誰看了都不配吧。”

　　所以，這點自知之明她還是有的。情感一事對她來說本就奢侈，求不得，當舍。

　　這時，賀斬風借口要開解她，非拽著她要和他們出去玩一天。其實，葉子知道他這是想白蹭飯，因為每次付賬的都是慕容昭。

　　葉子倒是也難得放開了玩鬧，反正現在她即不用回去伺候人，也沒人會注意她這個不起眼的丫鬟。

　　就是等要回去的時候，眾人才發現，不知何時葉子已是酩酊大醉癱成一灘爛泥了。

　　這可愁壞了眾人，等他們七手八腳又是搬又是抱把她送回將軍府，天都已經微微泛黑，寥寥星子像是在嘲笑他們自作孽不可活。

　　將軍府門前站著的不是別人，正是黑著臉的顧榮。

　　“先送她回屋，咱們一會兒再說。”慕容昭搶在顧榮開口前說道。

　　顧榮皺了皺眉，回身打開大門，方便慕容昭抱人進來，直到看葉子裹著被子躺在床上打呼，他們才一起沉默地退了出去。

　　賀斬風覺得氣氛不太對，趕緊解釋：“那個……我們有看著她的，還特別給她要的果汁，不信你問三公主！”看見顧榮臉上的冷笑，賀斬風聲音蔫了下來，“誰也沒注意到她什么時候把壺里的果汁倒掉，換成了酒……”

　　賀斬風還以為顧榮至少會責備他們幾句呢，沒想到他只是不輕不重地說了一句：“很晚了，你們也回去歇了吧。”

　　見慕容雪欲言又止地被慕容昭拉走，賀斬風也只好識相地告辭。

　　清瀾知顧榮有話跟他說，便站著沒動。

　　顧榮沉默了良久，才嘆道：“麻煩清瀾給她開點醒酒的藥，省得明早她宿醉頭痛耽誤做事。”說完，也不等清瀾回答就轉身回房。

　　看著顧榮似落荒而逃的背影，清瀾攥緊了手掌。你既然放不下，又何必自欺欺人。

　　當清瀾再次踏進葉子的房中，就聽見一聲聲的低泣呢喃。他心中一緊，快步湊到床前卻驚見她滿臉模糊的淚水，小嘴也在不停地一張一翕。

　　“為什么要背棄我？為什么你可以一再的毀信棄義？既然不愛，為什么還要來招惹我？為什么你連一句解釋的話都不肯說……”

　　清瀾嘆了一口氣坐在床沿，想伸手擦去那讓他心底發痛的淚珠，可是手還沒等觸到就跟被燙著一樣快速收了回去。

　　他居然……害怕。

　　多少年午夜夢回那個小小的身影，那時她才六歲，雖然瘦弱卻非常堅強，有著連他都不及的勇氣。

　　也是在那時，他一向封閉的心被她打動，當然那無關情愛，只是單純的想要顧照她，像妹妹一般。

　　可是，等他再回去時，她卻不見了。更出乎他意料的是，他竟會在將軍府遇見著她，只是她卻已經將他毫無保留的忘記了。

　　清瀾撿起被她踢掉的紗被，重新為她蓋上：“傻葉子，這些話你應該當面去問他啊，何苦悶在心里讓自己難受。”

　　當天色慢慢變得透亮，在床前守了一宿的清瀾再次探了探葉子的額頭。還好，沒有涼著。

　　他起身又給葉子拉了拉被子，才轉身往外走，當推開門的一瞬間他不由愣住。

　　門外，顧榮穿的還是昨天那身素白冰綢長袍，只是卻多了一些不易被人察覺的細小褶皺，依舊還是玉冠束發，卻不顯凌亂，雙眼也一如平時深邃凝重，只是那蒼白的面容和干緊的雙唇卻掩蓋不住那一身的疲倦。

　　清瀾知道，他也同樣一夜未眠。

　　“既然不放心，為什么不進來看看？”

　　半晌不見顧榮有回答的意思，清瀾嘆氣：“她一會兒就能醒，你進去等吧。”想了想又補充道，“去跟她解釋清楚，別再讓她傷心了。”

　　一絲無措從顧榮眼中一閃而過，只一瞬間又換上那副古井無波的模樣：“她看到的都是事實，沒什么需要解釋的。”

　　清瀾強抑怒氣，咄咄相逼：“那你來這兒做什么？！”

　　顧榮卻已背過身：“別讓她再碰酒了。還有……好好照顧她。”

　　清瀾捏緊雙拳，盯著逐漸消失的身影，心中起伏不定。失而復得的寶貝，他自然會倍加珍視，這次絕不會弄丟了。

　　秋老虎當真不是蓋的，盡管只剩個尾巴，也能把人活活悶死。偏有人還就不怕熱，非要在這時去做激烈的事情。

　　顧榮無奈地看向快速攻過來賀斬風，只能橫劍回擋，并順勢左腳往后一撤，旋身而起。

　　這變守為攻的一招不但輕松躲開賀斬風凌厲逼人的一刺，更在半空中反撲而下，逼得賀斬風節節敗退，左支右拙。

　　賀斬風雖不甘心，但也不得不承認顧榮的武功高出他不是一丁半點，也知平常與他過招都未盡全力。

　　又是一個巧妙變招，顧榮已由被動應付變為主動出擊，左手虛推一掌打亂他的招式，同時右腳往前踏步一躍而起，在賀斬風還未站穩之際劍身已旋轉著向他直刺而來。

　　不知是被這渾厚磅礴的劍氣震懾，還是被顧榮繁亂高絕的招數驚呆，賀斬風居然很沒出息地雙腳一軟，“砰！”的一聲就坐在了地上。

　　這一突發狀況把顧榮都弄愣了，手執著劍，身體前傾，維持著攻擊的姿勢，劍尖停在離賀斬風的心口不到一指遠。

　　顧榮嚇得冷汗都出來了，原本他預計賀斬風為避開劍勢會向后彎腰，這樣他也就順勢挺劍從他上面掠過，并在他起身前反手將劍送出，以逼他認輸。但現在這是……

　　顧榮尷尬地上前想把人扶起來，誰知手剛伸過去就被賀斬風“啪！”的一下給打開，然后裝作毫不在意地自己拍拍屁股爬起來。如此相似的一幕，顧榮不僅感慨賀斬風和葉子不愧是師徒倆。

　　賀斬風此時也超級郁悶，他倒也不是輸不起，反正他也沒贏過。只不過今天他是帶著任務而來，雖然他與白惜君也有些交情，但相比自己的徒弟自然就得靠邊站。所以，他今天是本著打醒顧榮來與他切磋，誰知……

　　輸是肯定的，但也不能以這么丟人的方式呀？這要讓那片葉子瞅見了，不得直嚷嚷拜錯師父嗎！

　　見顧榮還是和和氣氣的一派淡定樣，賀斬風就來氣，化悲憤為怒火，也不顧合不合適就開口質問：“你是真心想娶白惜君嗎？”

　　顧榮臉上一貫的微笑頓時如冰封，他皺眉瞅了賀斬風半晌，終是未發一言便轉身要走。

　　賀斬風哪肯干，沖上去就要揍人。他的徒弟哪能隨便被人欺負，即使好兄弟也不可以！

　　然，他終究不是顧榮的對手，三兩就被人輕易打倒，他不甘心的恨恨捶地：“你這樣對她，會遭報應的！”

　　怔怔瞅著布滿血絲怒睜雙目的賀斬風，顧榮如誓言一般鄭重地道：“好。到那時，我罪，我贖，一分都不會少。”直到她滿意為止。

　　看著顧榮面上雖看似如以往一樣的風輕云淡，只那眼中所蘊藏的深沉卻是他難以理解的，賀斬風不禁泄氣。

　　唉，看來顧榮這里說不通，那么他只能試著開解那丫頭了。只是他稍微想想，都覺得這是一個不可能完全的任務。

　　回到芊卉居，賀斬風就直奔葉子的房間，也不敲門便伸手去推。跟面子比，禮貌什么的都是浮云。誰叫他十次敲門，有九次被她拒之門外，唯一的那次還是沒人。

　　只是，他這前腳剛邁進去，就被屋里的一幕給震驚得呼吸一窒，瞪紅了雙眼——

　　葉子手里正抓著一把小刀，快速而決絕地抹向那纖細脆弱的脖頸。

　　賀斬風將功力運到極致，即使丹田絞痛也顧不得了，他猛沖上前才堪堪搶過那把一看就是削鐵如泥的刀子，心這會兒將將落地。他松了一口氣，正想罵醒這沒出息的徒弟，抬眼卻見葉子冷漠清冽的神色，登時一愣。

　　葉子淡漠地掃向他手中的刀子，嗤笑：“放心吧。我不會為傷害過我的人想不開。”

　　賀斬風顯然不信，把刀藏在身后問：“那你沒事拿把刀子在脖子上比劃什么？”

　　葉子輕輕一笑：“男有割袍斷義，那我就割發斷情吧。”

　　賀斬風這才注意到桌上放著的一縷青絲。原來，在不知何時這事已然沒有轉圜的余地，只是……

　　醉過方知酒濃，愛過才知情深。無愛亦無恨，又何須斷發明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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