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采，沒什么可怕的。這個社會，怕解決不了任何問題。我一定要憑自己的能力把孩子撫養長大，哪怕去當乞丐、當妓女，也要有個自己的孩子。”

　　說完，春天開始收拾東西，藍采想過來幫忙，春天擺了擺手，拒絕了：“藍采，你這會兒別和我太近乎，公司里人多嘴雜，別看他們表面上對你多親熱，背后不知怎么在領導面前打你小報告。那幫狗娘養的，都是陰險卑鄙的小人。你要是想在這個公司里長干，就別摻和我的事。”

　　看著春天手忙腳亂地收拾東西，藍采只能呆呆地站在她身后，心里難過得要命。春天把所有私人用品都裝在一個紙箱里，抱著，沖藍采笑了笑，說：“再見，藍采。”

　　走了兩步，春天站住身，想了想，放下箱子，走過來抱了抱藍采，轉身就走。藍采隔著玻璃墻，看著春天走遠，覺得她此時的背影是那么蕭瑟而單薄，不由得心里一酸，差一點哭出來。

　　下班的時候藍采給家里打了個電話，告訴李金花不要等她了，她在外面吃。李金花只答應了一聲，沒再說別的。藍采在麥當勞隨便吃了個漢堡，喝了杯可樂，又在旁邊的商場逛了一圈，才想起給春天打電話。

　　“姐，我想到你家看看你。”

　　“藍采，別來了，我正在收拾東西，過兩天就得回成都了，我正準備收拾好東西就把房子和車都賣了。”春天聲音有些沙啞。

　　“賣房子？姐，也不是我說你，當初你就不該把那三百萬還給付天涯。”

　　“藍采，你怎么還說這事啊？你不懂，我是很想要那三百萬，可有些事情不能兩全的，如果我收了那三百萬，就憑付天涯，他追到成都也會找到我，把我肚子里的孩子打掉。他肯定擔心我將來拿孩子去要挾他，追逐更大的利益。我把錢還給他就是想要讓他知道，我不會為了錢而要挾他，不會讓他為我肚子里的孩子付出什么代價。我對他，沒有什么物質欲求。”

　　“哦，可是，即使你把錢還給他了，他就能放過你嗎？”

　　“那誰知道？我只想多做一點事情，好讓自己能更順利地生下孩子，我真的不想再生任何枝節了。藍采，就這樣吧，你先別過來了，我想一個人靜一下。走的時候，我會通知你的。”

　　回到家，屋里燈都關著，海波沒回來，婆婆也不在家。藍采感覺有點頭暈，悶悶不樂地洗了洗澡，回臥室睡覺。睡了一會兒，藍采做了個夢，夢里出現一個男人，一會兒像是海波，一會兒像是付城。那個人手里拿著一把刀，站在銀行門口，路上都是表情扭曲的行人，看著那個人，眼神里露出狼一樣的光芒。他面前是一堆鈔票，很大一堆，跟小山似的。突然地面裂開一個口子，那些錢都嘩啦啦往地下掉，那個人想要從口子里鉆進去，把錢搶回來，可口子太小，他鉆不進去，沒辦法，他只能拿刀把自己的身體削成一個薄片，一下子鉆進地面的口子里，不見了。藍采從旁邊拿起一沓鈔票，一翻，卻發現那是冥幣，上面寫著“天堂銀行”。再看地上那道口子，正慢慢合攏，最終合在一起，成為一片平地。周圍的行人開始變形，成為一條條伸著獠牙的狼，一圈一圈地把她圍起來，讓她喘不過氣。

　　“海波……海波……”藍采哭喊。

　　“妮子，你醒醒，醒醒……”藍采頭暈腦漲地醒過來，看到海波正抓著她的肩膀晃，“妮子，我媽呢？我媽怎么沒在家？”

　　“你媽？”藍采迷迷糊糊地看著海波，“你媽在哪我怎么知道，她沒和你在一起嗎？”

　　“她怎么會和我一起？下午打電話時不是告訴你我媽在家嗎？”海波情緒有些失控，“你回家時有沒有看到我媽？”

　　藍采清醒過來，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心里“咯噔”一下打了個冷戰。忙跑到小臥室里看了看，沒看到婆婆。又跑到廚房看了看，也沒有。再跑到衛生間去看……

　　“你回家時看沒看到我媽？說話呀！啞巴了？”海波跟在藍采身后，從這屋轉到那屋，咆哮著對她說。

　　藍采也有些著急：“你沖我喊什么？我又沒往外趕她，她自己想走，關我什么事？我回家時沒在意，還以為她在臥室睡覺呢。”

　　“你你你……”海波指著藍采的鼻子，“那是我媽，不是你媽，所以你不在意，要是你媽在家，你能不在意？要是我媽丟了，我跟你沒完！你真他媽是個自私到極點的女人！”

　　藍采被氣得渾身哆嗦，可就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知道自己今天做得有些過分，回家的時候，家里一個人都沒有，她應該先看看婆婆在不在家，吃沒吃飯的，可她什么都沒做，光顧著自己睡覺了。

　　“海波，別說了，我心里也難受，咱們趕快去找一下吧，這不，都十點多了。”藍采趕緊換衣服。

　　海波沖她“哼”了一聲，一個人跑出家門。藍采邊扣外套的扣子邊跟在海波身后跑。看來海波真的生氣了，一路上都不和藍采說話，始終走得很快，盡量和藍采保持一定距離。他們逢人便問：“有沒有看到一個婦女？一米六的身高，偏瘦，皮膚黑，左邊臉頰上有個痦子，身穿一件紫色外套……”

　　沒有，李金花沒在小區里。海波跟瘋了一樣，找遍小區的角角落落，就差沒一家一戶去搜查了。藍采在后面跟不上他的節奏，累得氣喘吁吁的。

　　小區里沒有，海波就往外找，一出小區門，他一下子泄氣了，看著面前來來往往的車輛和行人，海波迷惘地四處張望，不知道該朝哪個方向去，過了一會兒，他一下子蹲在地上，緊緊地抱著頭：“我媽根本不認字，在這個城市里，她要是走丟了，可就再也找不到了。到處都是人，我得怎么找啊？媽……你身上又沒錢，又沒地方吃飯，這會兒還不得餓壞了呀？真是心疼死人了！”

　　藍采躊躇著站在海波身邊，想彎腰把他抱起來，可沒敢，只是小聲嘟囔著說：“海波，你別急，咱們可以報警啊。”

　　“對啊，報警。”這句話提醒了海波，他激動地站起來，拉著藍采就走，邊走邊說，“我記得咱們這邊有個派出所，咱去找警察。”

　　藍采的胳膊被海波抓得生疼，跺著腳喊：“海波，走錯了，派出所在西邊。”

　　海波又急匆匆拉著她往另一個方向走，像是一頭受傷的癲狂的狼。在派出所找到值班警察，海波磕磕巴巴地把情況大體說了一下。那個警察的態度倒是非常好，立馬就給市局打電話咨詢，問有沒有迷路的小老太太到警察局尋找幫助的。

　　情況出人意料的順利，還真有個迷路的小老太太，因為不認字，也不懂交通規則，橫穿馬路，差一點被車撞到。一個正在巡街的片警覺得她有些可疑，就過去盤問了一下，知道她迷路了。問她住在哪里，她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問她有沒有親戚的電話，她也記不清了，所以警察就把她帶到派出所，那邊也正替這老太太尋找家人呢。那警察又打聽了一下這老太太的體貌特征，與海波說得基本吻合。聽到這個消息，海波心里有點輕松了。忙隨著那個警察到另一個派出所去對證一下，看看那個是不是李金花。

　　在車上，藍采握著海波的手，覺得他手心里已經濕膩膩的了。

　　到了派出所一看，那老太太就是李金花，她正悠哉游哉地坐在警察辦公室里和一個女警察嘮家常。海波眼里含著淚，沖過去就嚷嚷：“媽，你說你不老老實實在家待著，亂跑啥呀？都快把人嚇死了！”

　　“沒事，海波，我這不好好的嗎？那會兒聽你說曉慧住院了，我就想出來買點雞蛋什么的，讓你明天捎到醫院里，這也是咱的一片心意不是？哪想到一出門我就迷路了，越走越遠，這不，就是這閨女把我帶到派出所來的，還給我買了飯，咱可得好好謝謝人家。”

　　說著，她拉住那個女警察的手，可勁兒夸她，就像那女警察是她兒媳婦似的，把人家夸得臉都紅了，不停地說：“大媽，這是我應該做的，您甭那么客氣。”

　　藍采在旁邊看著直生悶氣，心說這李金花對外人那么好，怎么對自己兒媳婦就整天冷著臉呢，跟兒媳婦生下來就欠她錢似的。這種婆婆，真讓人費解。

　　回到家，安頓李金花睡下，根據藍采的建議，海波給李金花制作了一個小卡片，跟名片似的，把他們家的地址，海波和藍采的手機號碼都寫上，讓李金花隨時裝在衣服口袋里，要是下次她再迷路，就不會像今晚那么狼狽了。

　　經歷這次事件，藍采更是認識到李金花在海波心里的地位，一想到剛才海波想要吃人的表情，心里就冷颼颼的。也是，老婆沒了，可以再找一個，可老媽沒了，上哪兒找去？這世道，到處都是拋棄老婆的丈夫，可就沒聽說有拋棄老媽的兒子，兒子對老媽再不好，也不會像兩口子離婚一樣把老媽扔出家門，見了面還得喊一聲“媽”。想到當初春天說過的話，她心里總覺得不是個滋味，回臥室的時候，一直冷著臉，對海波愛答不理的。

　　看藍采坐在電腦前，一聲不吭。海波忙舔著臉笑嘻嘻地過來：“妮子，剛才辛苦你了。”

　　“甭提這個。”藍采嘴角撇起一絲嘲弄，“你沒把我吃了我就感謝佛祖保佑了！打人一巴掌，再給個甜棗，有意思嗎？”

　　“妮子，我那會兒有些激動，說話有些過火。那不都是急火攻心嗎？你千萬別往心里去。”說著，海波開始討好地給藍采捏肩。

　　“你這是按摩的嗎？不捏死我不甘心是不？”藍采打開海波的手，“海波，你跟我說實話，對你來說，我真的就沒你媽重要嗎？你可以為了她那樣……那樣訓我。”

　　海波沒說話，一屁股坐在床沿上，想了好一會兒才說：“妮子，這不是誰比誰更重要的問題，你和媽對我來說同樣重要，少了誰我都會受不了。這事兒還得看你們倆誰處在弱勢。在我看來，我媽是處于絕對的弱勢，她沒文化，沒見過大世面，出門都會迷路。她身體不好，老是得病，并且她年齡也大了。所以有時候，我是有些遷就我媽，但這并不代表我對你的感情少，等有一天，你像我媽一樣，需要我照顧的時候，我絕對會盡好一個丈夫的責任，就像現在對我媽盡兒子的責任一樣。”

　　“海波，你少拿這些話來繞我，說沒說都一個樣。我就問你一句話，我和你媽誰更重要？”

　　“同樣重要。”

　　“你再說一遍。”

　　“妮子，你這不是故意找碴嗎？我已經說得很明白了。”

　　“佟海波！我讓你再說一遍。”

　　“好好好，你更重要，行了吧？”海波做出一副投降的姿態。

　　“如果你媽做了對不起你的事，你會把她趕出去，不再認她當媽嗎？”

　　“妮子，你怎么沒完了你？她是我媽，這是命里注定的，我哪有選擇的權利？”

　　“好，海波。我再問一句，就一句。要是我做了對不起你的事，你會和我離婚，不再認我當老婆嗎？”

　　面對藍采咄咄逼人的追問，海波沉默了，他隱隱明白了藍采的用意，藍采在努力地尋找自己在海波心目中不如他媽重要的證據。這是一種姿態，當一個女人把一個男人往絕路上逼的時候，她的姿態就已經很明確了。或許，她已經開始考慮從這場婚姻中退出了。

　　海波的心像是被人拿針扎了一下，疼得直抽搐，可他還是笑著，把撅著小嘴的藍采從電腦椅上拉起來。

　　“妮子，別討論這個問題了行嗎？你昨晚不是說要和我生個孩子嗎？來，咱們繼續努力。”海波在笑，可笑得有些生硬，笑得有點像哭。

　　“不……”藍采掙開海波的手，目光犀利，“昨天我想和你生孩子，是因為我覺得我在你心目中非常重要，想和你好好過日子。可今天晚上你太傷人了，就跟訓孫子似的訓我。長那么大，我爸媽都還沒那么訓過我。你憑什么對我那么兇？海波，我之所以和你一起，是因為我認為自己對你很重要，可今天晚上，我看出來了，我錯了，我在你心目中根本就沒那么重要！”

　　說著，藍采就汪起滿眼淚水。

　　“妮子，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給你道歉還不行嗎？我保證，以后不會再讓你受半點委屈。”海波心里有一種要失去藍采的危機感，說話都不利索了。

　　藍采沒說話，只是冷冷起身，看都不看海波一眼，和衣躺在床上。海波好幾次想要親近她，都被她打開了，從她的表情和動作里，海波感到了從沒有過的陌生，他能看出藍采心中的厭惡。以前藍采和他吵架，都是一上來就又撕又扯，可今天不同，藍采冷靜得可怕。想到剛才吵架的內容，海波心里充滿了深深的悲哀和屈辱。

　　靜謐的夜里，無數鮮花在憧憬中開放，也有無數鮮花在疼痛中衰敗。一滴露珠正凝在葉稍，等待黎明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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