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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燈塔


  紀茗皺著眉,眼望著別處,似是邊思考著邊道:“木隱一天之內必用一次翻轉法陣,這我們事先就知道。但是去往北方的法陣,不出差錯也要走兩天。所以我們本都約好了,頭一天哪怕木隱出現也都按兵不動,只做埋伏便好。雖說木隱感知力極強,但我們各處都安排了強大的精靈術士,以自然之力掩蓋我們的氣息,本來是不應該會出差錯的。可是東邊的信號彈一放,我們的計劃立馬暴露,想不動手都不行了。我就奇怪了,按理說小玉姐那么穩重的人在那邊,是不會出錯的呀。”

  溫婷正凝神不語,卻聽門口傳來一個聲音:“那是因為信號根本不是李小玉放出來的。”

  溫婷轉過臉去一看,連忙站起身來:“墨校長?在門口站了那一會兒,怎么也不進來?”

  “我并沒有來多久,是受人委托,非讓我來盯著紀茗把晚飯吃了,正好聽見她這一番疑惑。”墨池走進屋來,立在紀茗床頭。“你哥很擔心你。”

  “哦。”紀茗坐好身子,拿過床頭的飯碗,“我這就吃飯。”

  墨池眼神一動,見她手心里仍握著無窮石,不禁失笑:“還拿著呢?給我吧,我先把它封起來,再跟你師父商量商量怎么處理。”

  “唔。”紀茗點點頭,把石頭遞過去。“墨校長你剛才說,不是小玉姐放的信號?”

  “嗯。”墨池皺起眉,“是精靈族的人,早早地便把那職責搶了過去,李小玉也沒有辦法。他們聲稱精靈族和矮人族早有人趕到北邊法陣,不必等人類耽誤時間。”

  “他們說得輕松!”紀茗憤憤道,“他們在北邊才安排了多少人?以木隱的實力,他們能支持多久?幸虧他沒有到北邊去,不然這整個計劃就亂了!”

  “你先別怪人家精靈族,咱們人類不也把計劃攪亂了嗎?”墨池看見紀茗不解的眼神,嘴角勾起一絲莫測的笑,“不然第五法陣現場多出那兩個隊員,是從哪里來的?”

  紀茗瞪大了眼睛:“您……是怎么知道的!”

  “這你不用管。總之,你的確該慶幸木隱沒有到北邊去。不讓他們少了你這員大將,可怎么應付得了呀?”

  紀茗被噎得啞口無言,滿面通紅。墨池微笑著看了一眼溫婷:“咱們讓孩子好好休息吧。紀茗,按時吃飯,睡個好覺。”

  紀茗愣愣地點點頭,然后便猛扒了兩口白米飯。

  第二天是敏堂全校范圍內的慶祝狂歡,就連別苑這樣空曠的地方也回響著身披花環的半矮人們在靈種田間奔跑時嗷嗷的叫聲。

  紀茗是被爪子撓過玻璃的聲音叫醒的。她迷迷糊糊睜開眼,走到窗邊拉開窗簾,只見一個紅色的小腦到正歪著頭看著自己。

  “崇華。”紀茗不禁笑了,打開窗子讓它飛進來。自從上一次自己擅闖禁林,崇華就一直被丟給江華讓他照顧,真難為它還記得自己這個舊主人。

  崇華飛到紀茗肩頭,還頗為親昵地蹭了蹭她的臉。紀茗便任由它立在肩上,照常洗漱,換衣服時才讓它飛到一邊。

  紀茗本來已經換上了綠階校服的上衣,可是想想今天的場合,溫苑長都來囑咐過穿得正式些。于是她先套上家常的衣服,叫上崇華回了東苑的宿舍。

  紀茗雖然穿得極為樸素,可是她頭上飛的那只鳥實在是惹眼非常。好在正是清晨,又是難得輕松玩鬧的一天,大多數學生倘若不在睡懶覺也一定還賴在自己床上,所以紀茗一路經過的人也只是寥寥。

  “望峰息心。”

  紀茗剛跳上飛島站穩,文丹青便急急從里屋迎了出來。她一只手本來握著一頭濃密的長發正在梳理,一見紀茗手一松,長及腰間的如墨青絲便散開披下。

  “哎呀,到底還是看見人了才放心。”文丹青笑著給紀茗一個擁抱,“我聽說你被臨時調到第五法陣去,又聽說那天的情況真是兇險萬分。好在你們都全須全尾地回來了,可是昨天別苑一律不允許看望,我還是有些擔心。”

  二人一面說,一面進了外屋。紀茗奇道:“丹青姐,你連顧子規也沒去看么?”

  文丹青點點頭,眉目間蒙上一層憂色:“沒有,昨天先是被兩個半矮人攔著,后來溫苑長也出來說明,說的確誰都不允許探望病患,讓我先回去。他受傷你是親眼見了的,傷得很重么?”

  怎么不重?紀茗幾乎脫口而出,可還是忍住了:“顧師兄嘛,這點小傷對他來說并不算什么,休養幾天就好了,他還要參加今天的慶祝呢。昨天既然一律不許探望,肯定是因為傷患太多,溫苑長怕忙不過來。”

  文丹青點點頭。里屋的門忽然打開,探出段雅琪的頭來:“哎,我們還以為是誰,飛島一動嚇得我們趕緊關了門。”

  紀茗微笑道:“用口令上來的,除了我還能有誰?”

  文丹青也笑道:“你們呀,就是最愛緊張。現在換好衣服了?”

  “換好啦。”段雅琪一面說,一面把里屋的門拉開,款款走了出來。紀茗見她穿著妃色緞面印花的旗袍,戴著銅鍍銀的項鏈和耳墜子,比平時更好看許多。

  “怎么了,是誰?”李小玉說著也走了出來,一身蜜合色四合如意紋的旗袍,項鏈和耳墜子都跟段雅琪的成對。她一見紀茗,微笑起來。“你回來啦。正好,幫我看看,好看么?”

  紀茗真誠地點頭:“真好看。段師姐,你穿得也漂亮。今天原來是這樣正式的場合么?”

  “雖然不是多么正式,但是西苑那幫人一年到頭有那么多節慶,成天不穿校服,顯示她們的裙子好看。”段雅琪不忿道。“我們這一次也打扮得艷麗一些,給他們看看我們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紀茗不住掩口笑了。李小玉干脆上前把她拉起來:“你看看你,這樣子穿可不行。”

  “我就是回來換衣服的。”紀茗忍住笑意。

  “那好你進去換,我們來幫你挑。”段雅琪把紀茗拉進里屋,還不忘朝外面喊一句,“丹青,快把你頭發梳起來!”

  “是是,”文丹青笑著搖搖頭,“跟你們一說話,倒把這件事忘了。”

  崇華站在外屋擺的書架子上,一歪腦袋。

  紀茗在自己的衣箱子里挑揀著,段雅琪便去翻文丹青的衣櫥,不一會兒便把文丹青床上都攤了個亂七八糟。紀茗見了不免過意不去,便道:“段師姐,你不必翻,丹青姐的衣服我穿不了。”

  “咳,穿不了找個合適的顏色還不成么?現在翻亂了一會兒我給她原樣收回去。”

  紀茗沒轍,從衣箱里抖出一件梅子青的真絲旗袍:“不用找了,我就穿這件。”

  “嗯?”段雅琪抬頭一看,便大搖其頭。“不行不行,這也太素了。你本來就是綠階弟子,好容易不穿校服,你也要穿綠的么?”

  紀茗無奈地放回去,又找出一件絳色的:“那,這件吧。”

  “這件更不像話。”

  “你看這一點也不素,還有繡花呢。”紀茗抗議道。可是段雅琪只是一味搖頭,紀茗只好又收起來。

  李小玉這時進得屋來:“喲,找上了?”

  “還沒找著合意的呢。”紀茗仰起臉。

  “你還要怎么合意呢?”李小玉從紀茗面前的箱子里抽出一件寶藍色卷草紋的鴨江綢旗袍,“這件不是正合適?”

  紀茗被李小玉和段雅琪好一陣折騰,選定了衣服,又鬧著給她編辮子;辮子編好了,又給她找合適的首飾,逼得紀茗把從來舍不得戴的,宋佳瑜留給她的那條黃玉紅寶石項鏈都拿出來了,又從文丹青的首飾里硬塞了個碧璽戒指給她。

  “怎么,沒有相配的耳環么?”段雅琪邊翻來覆去打量她邊道。

  “還是饒了我吧。”紀茗苦笑著,“我沒有耳洞的。”

  李小玉見紀茗的樣子,不由得笑出來:“好吧,今天就不折騰你了。走,出去給你丹青姐看看成果。”一面說著,一面開了門。

  文丹青正在外屋端坐著,此時立馬站起身,迎上來:“呀,你這一打扮立馬不一樣了。好看!”

  紀茗見文丹青穿著一件丁香色的旗袍,用藕色勾了邊,配上玉鐲玉戒指和翡翠耳珰,愈發稱得這個人溫潤出塵了。

  紀茗幾乎有些發怔了:“丹青姐……”

  文丹青抿嘴一笑:“好了好了,咱們差不多也該去鏡廳露面了。”

  紀茗是最后一個離開屋子。她一見文、李、段三人的身影都出了門外了,才悄聲對崇華說:“你說什么也要把江華拉到鏡廳來。去吧!”

  崇華振翅而飛,絢麗的羽毛在眼前閃過仿佛一道霞光遠去。

  不僅是鏡廳,整個敏堂都已經熱鬧起來。西苑的女孩子穿著蕾絲洋裝卷著頭發三五成群簇擁而出,東苑的男孩哪怕沒有穿西裝打領帶也至少穿了中山裝梳了頭發。一個個的打扮起來,發現朝夕相處的人竟還有這樣美麗或者英俊的一面,也是一件賞心悅目的事。

  紀茗在東苑門口就遠遠望見了楊小寧,連忙又是招手又是高呼,把她叫到自己身邊。

  “咳,我還當你在別苑,沒想到你早出來了。”楊小寧笑著小跑來,上下打量著紀茗的裝扮,“你穿藍色的,真好看。”

  楊小寧此時穿著櫻桃紅的旗袍,上面暗紋繡了活靈活現的數尾金魚,脖子上戴一串蜜蠟珠子,左腕上一個紅珊瑚象牙珠手釧,右手上戴一枚葡萄石戒指。紀茗也不禁艷羨道:“你這樣穿來才好看呢。你這個項鏈上黃澄澄的,是琥珀還是瑪瑙?哎呀,金樹玉堂的楊小姐?”

  “你少在這露怯了。”楊小寧笑道,“我就是撿了幾樣好看的,你要是喜歡哪個就送給你。”紀茗笑道不敢不敢,兩人便一路談笑著,跟著前面文丹青三人前往鏡廳。

  鏡廳是自凱旋就布置起來的,三面鏡墻上被噴上了大大小小的荷花、梔子花、白蘭花和山茶花的圖樣,與不遠處中心花園里姹紫嫣紅的繁盛花海相映成趣。北面的石墻上掛了彩條、氣球,一派喜氣洋洋。那十六盞燭火也被施了法術,不時從火苗里噴出彩條來,在半空中化成亮晶晶的金粉。今天也并不分什么早午晚飯了,半矮人們從早上去便做了一道道佳肴在一旁擺著,哪道菜拿完了吃完了又很快換了新的來。此外還有茶水果汁,瓜子蜜餞一類的點心,簡直叫人目不暇接。任何人進到鏡廳里來,看見這這番景象,都要感染上一分興奮與快活。

  在東苑的長桌邊,紀茗等人常坐的位置,大家早就聚在一起笑成一團了。顧子規穿著一身淺灰色的西裝,打了一條墨綠色的領帶。他的好朋友張井穿一身墨藍色的中山裝,還先他一步看見文丹青,離著老遠就吆喝上:“哎喲,哎喲,你倆不對頭啊。”

  顧子規一怔,文丹青笑著走近前去問道:“哪里不對頭?”

  “你看看這顏色,”張井指指顧子規的領帶,又指指文丹青的旗袍,“這不是,顏色沒搭配上啊?”

  顧子規在眾人哄笑聲中面紅耳赤,抬手就要砍在張井身上。段雅琪止不住笑道:“配上了配上了,喏,丹青的耳環和鐲子可不是綠色的?”

  “雅琪!”文丹青簡直羞得無地自容,干脆背過身去。

  紀茗聽了這些玩笑話,也不由得笑出來,和楊小寧對視一眼。很快,張井和金韶等人便張羅著拿些小菜瓜果一類,于是眾人亂哄哄都落座了。

  “你受的傷重不重?昨天不讓探望,我還很擔心呢。”楊小寧關切道。

  “溫苑長說受了內傷,其實我倒一點感覺也沒有。”

  紀茗二人雖只是相互談話,卻也被顧子規聽見了:“哎,紀茗,看來你是沒事了?”

  “我好得很啊,顧師兄。”紀茗淺笑道,“聽說還是你受傷最重,看來你也沒事了?”

  “咳,就算是有事,這大好的日子也不能悶在別苑啊。”顧子規端著玻璃杯站起身,“今天也洋氣一回,喝喝他們這個冒氣兒的果汁。來,干杯!”

  眾人都起身要迎合他,張井忽道:“慢。子規,你這個叫敬酒,得有個由頭吧?”

  “由頭?”顧子規一翻眼睛,笑了出來,“這還不是明擺著么?咱們都還好好的在這兒,好好的活著,這不是最好的由頭么?來,為了慶祝咱們活著!”

  “慶祝活著!”眾人都歡笑著把杯子湊過去,發出“叮”的脆響,然后心滿意足地仰頭喝干。

  鏡廳的大門開了又關。紀茗回頭望去,只見江華也仔細捯飭了一番,穿了個白襯衫,白西服坎肩,打了條天藍色的領帶,立在門口。紀茗的心砰砰直跳,這平時不修邊幅的人,用心打扮一下看著還挺……順眼。紀茗不禁咬著下唇笑了。然而她又見他一臉窘迫,臉都漲紅了,一進門就像做賊似的左顧右盼,不由得發笑。跟江華相比,坐在輪椅上讓他推進來的紀候更顯得淡然從容。他唇角帶著一如既往地上揚,身上穿了一套蟹殼青的中山裝,那顏色也就只有他能穿出風骨來了。紀候肩上還立著促成二人到來的最大功臣——崇華。紀茗美滋滋地想著,這鳥的靈性還真不是吹出來的。她一臉喜色地剛要跑過去,卻見一個銀白色的身影已經率先過去了。

  紀茗愣了一愣,隨眾人先坐下了,目光卻始終不移開。那一身銀白的正是上官知夏,仿佛裹了一身雪花梨蕊,淡雅脫俗。紀茗遠遠見她雙頰泛紅跟江華打了招呼,又笑語盈盈地問候紀候,心里忽然一陣酸澀,連忙轉過頭來。

  席間顧子規正說著:“可惜杜鵑不在,她最喜歡這樣的熱鬧了。”

  紀茗只是充耳不聞,忍不住又回頭去看,卻見上官知夏仍在熱切地和江華聊著什么,而江華面上也沒有不悅,反而仿佛很感謝她來解了他的窘境。

  “去呀。”楊小寧把杯子湊在唇邊掩飾著,眼角卻瞟向紀茗。“你等什么呢還?”

  紀茗臉一紅,收回目光:“人家好好談著天,我干嘛湊上去。”

  楊小寧撲哧一聲笑出來,打趣道:“我說的可是你哥,你說的又是誰?”

  紀茗又是羞又是惱,一轉臉正好對上楊小寧戲謔地目光,轉念一想楊小寧說得太對,干脆一橫心站起身來:“我哥來了,我去看看去。”便一路跑過去了。

  顧子規抬眼一望看見了紀候身邊的江華,不禁嘿嘿一笑:“欲蓋彌彰。”

  楊小寧也點點頭贊同:“非奸即盜。”

  紀候老遠見她跑過來,臉上便掛了大大的笑容。紀茗此時還穿了寶藍色的一雙皮鞋,稍微帶了點兒跟的,于是跑得并不快。紀茗春風滿面地跑到紀候的輪椅后面,徑直把他推走了。本來江華的一只手還掛在扶手上,被紀茗冷不丁一推也滑下來。紀茗分明感覺到江華詫異的眼光,不禁心口發緊,臉上偏要保持著愉快的微笑。然而她腳步還是放慢了,像是等著江華追上來似的,不料對方竟一點動靜沒有,紀茗頓時更是氣悶。

  眼見就要到眾人聚集處了,紀候伸出一只手來搖了搖:“別過去了,我不愛跟他們湊一堆。”

  紀茗于是就近找了個空位,把紀候轉過來面對自己,然后坐下,一雙眼不住往江華那里瞟。卻見上官知夏已經走開,江華卻仍愣愣地站在原地,不肯過來。紀茗咬著下唇,別過頭去不再看他。

  紀茗臉上種種微妙變化都被紀候盡收眼底。紀候不禁失笑:“你怎么還挺矯情?”

  “誰矯情了。”紀茗嘴里嘟囔著,竟不由自主眼圈發燙。

  “本來江華那天也在第五法陣,又受了傷,任誰去問候一下都是應該的。上官知夏人很實在,刨去其余的不講他倆也認識一年多了,算是朋友,看他不知所措去與他談幾句還不是應當?你再看看你,對人家不理不睬。江華這會兒肯定摸不著頭腦,只當你脾氣古怪,還沒有人家上官知夏懂事。”

  紀茗心里委屈,又朝江華一瞥,卻見他無所適從地后退,已經快要退出鏡廳大門了,霎時又一陣心疼,不自覺站起身來。

  “你再愣著,人家要回別苑跟半矮人慶祝去了。你可忍心?”

  紀茗聞言,再顧不得什么,直奔過去拉住就要出門的江華:“來都來了,還想跑么?”紀茗本板著臉,可是話一說出口,聲音卻是不由自主地溫柔。

  江華看著拽住自己衣袖的手指,再看看眼前的女孩,臉上帶著殘余的不滿,可分明飽含著對他的在乎。他眼神閃了幾下,忽然一把緊緊抱住紀茗。

  紀候微笑著別過臉去。顧子規那群人一直分出一部分目光關注著這邊,此時眾人都忍不住要起起哄。

  “終于啊終于。”李小玉臉頰微微泛紅。

  顧子規也道:“不容易不容易。”卻被張井和金韶狠狠一推:“你這個有主的人,少在我們面前說不容易!”

  楊小寧回頭望著相擁的江華和紀茗,帶了圓滿的微笑回過臉來,有意掩飾自己的高興勁兒般,只低下頭去喝果汁。

  到了該吃午飯的時候,這一眾人,包括紀候和江華在內,都已經被各色點心零嘴填了個半飽。然而半矮人們到底端了正經菜肴出來,他們就一個個又嚷嚷著后悔了。

  正在這時,鏡廳的大門豁然敞開,由墨池領頭,身后左一列是西苑的諸位教師,右一列是東苑的諸位師父,浩浩蕩蕩地進來。看見這架勢,諸位學生都不禁自動站起身來行禮迎接。墨池穿了黑西服白襯衫打了綠領帶,把一雙碧綠的眼睛襯得愈加明亮;王芷穿一件青蓮紫繡纏枝蓮的旗袍,頭上一支白玉簪子溫潤生輝,雙耳戴著月光石的長耳環,左右手共戴七個戒指,或晶或玉或珊瑚或硨磲;包世仁著一件黎色長衫,手里搖一把湘妃扇,若除去一個略微臃腫的肚子就頗有仙風道骨之妙了;賀姥姥穿一件栗色暗紋小錦裙,套一件直領對襟繡仙鶴捧桃的銀色褙子,左手拄著那根幾十年來磨得光滑的木杖,右手上累了三個粗細不一的紅漆鐲子;蘇乞秀穿得嬌俏,鴨梨黃的鳳仙裙,衣領裙角繡遍了桃花,腰間添一根粉紅色的腰帶,鬢角插著紗花,發髻后更有和耳環繡花都相匹配的寶石桃花壓發;九點煙依然歪戴著他的貓臉面具,穿著件不倫不類的月白色袍子。

  這些教師與往常的打扮不同,各人自然先去望自己熟悉的,然后再把目光移向別人,少不得在心里或與別人竊竊私語著評頭論足。紀茗見師父穿得大氣明麗不失穩重,不禁覺得自己這個做弟子的臉上也有光彩。

  墨池站在講臺前,舉起雙手做了指揮中一個休止的動作,鏡廳里那十六盞燭火這才停止了它們無休止吐彩條的動作。墨池的臉上帶著驕傲的微笑:“今天我站在這里,站在我們熟悉的,今天布置的格外喜慶的鏡廳里。這說明什么?”墨池頓了一會兒,臉上笑意更深。“說明我們勝利了!”

  鏡廳里頓時一陣震耳欲聾的歡呼,紀茗和楊小寧都哈哈大笑,墨池的手在半空中按了好幾次,才讓眾人安靜下來。他從西裝口袋里掏出長方形的紅色寶石,高舉在眾人眼前,底下學生安靜得仿佛呼吸都停止了一般。墨池的手包著無窮石快速做了兩個動作,便在它周身形成了一個淡淡的光圈,像是泡沫一般。然后墨池輕輕一拋,無窮石便在這泡沫里旋轉著,飛向鏡廳中央的低空。

  “你們都睜大眼睛,仔細看看,”墨池即使不說,眾人也都在緊緊盯著那塊漂浮著的紅色寶石,“這是我們凱旋,以血汗掙來的戰利品!”

  眾人又是一番瘋狂地歡呼。墨池滿面笑容道:“你們就樂去吧!”下面學生的口哨聲尖叫聲拍手聲跺腳聲簡直如潮水一般,完全淹沒了隨著墨池的話音響起的不知從何處飄來的音樂。連王芷都端不住架子,嘴邊帶了一絲微笑。

  “你其實也挺享受這氣氛的吧?”包世仁瞥著王芷的臉色,“要笑就笑出來唄。”

  王芷臉上笑意加深,眼里寒光一現:“你閉嘴。”

  包世仁于是轉過臉去,偷偷樂開了。

  白秋心站在鏡廳外,從教師進場時留下的一條縫隙向里窺去。她看著意氣風發的眾人,半空中漂浮著的紅色寶石,還有坐在他妹妹與一眾好友間,談笑的紀候。

  白秋心低頭往身上一看,不禁覺得自己很可笑。她今天也穿了旗袍,枯竹褐色的底子,以藕白的線繡了五毒紋。自己沒有什么首飾,便把辮子編得花俏一些。沒有什么好鞋,就穿了一雙最體面的,素色的綢布鞋。可是那人不在身邊,她打扮給誰看?

  白秋心遠遠窺視著紀候與人談笑時,臉上久違的暢快笑容。她心內如遭重擊,踉蹌到退了幾步。是自己,是自己曾把這笑容剝奪。

  白秋心轉身離開,每下一階石階,仿佛心就碎了一塊。那人,大約永遠都不會在身邊了。

  紀候回頭望向鏡廳大門縫隙間露出的一線陽光,由眉心牽引著,只覺得五臟六腑無處不痛。

  鏡廳里的樂聲正到了行云流水處,掙扎幾下,忽然消散了。墨池凝眉起身,抬眼望著虛空。底下的學生也微微覺察出不對勁,四處張望著。紀茗同紀候對視一眼,都閉目以精神力勘察起四周的不對勁。

  大地忽然劇烈顫抖了一下,底下驚叫四起,東西苑兩張桌子都震得杯盤狼藉,墨池都踉蹌一下差點沒站住。紀茗和紀候被這一打斷,都睜開雙眼,隨著眾人疑惑地四下張望。

  白秋心走在回別苑的路上,忽然被震這一下,靠扶上了鏡廳的墻才沒摔倒。她親眼看見,東北方的天空黑云低壓,然而忽有一道耀眼的紅光沖天而起,把聚來的黑云全都擊散。那光像是有力量般,白秋心離得這樣遠還感受到一股強風劈頭蓋臉。等那風歇了,白秋心辨認著紅光出現的方向,心里本來疑惑,然而一個可怕的念頭忽然浮現。

  鏡廳里,漂浮在半空中的紅色寶石正一閃一閃,發出陰晴不定的暗紅色光芒。忽然,那泡沫破碎,寶石也失去了光芒,從空中徑直墜落,落在瞬移至鏡廳中央的墨池的手掌里。墨池眉頭緊皺著,低頭去看手里這塊灰暗的石頭,臉色陰沉如鐵。

  鏡廳的大門被人狠狠撞開,白秋心面對詫異地望向她的眾人,大叫道:“我們被耍了!那無窮石是假的!”

  議論聲像嗡嗡作響的蜂群般,瞬間覆蓋了鏡廳里每個角落。紀候神色復雜地望向白秋心,目光相接的那一幕,他看見了白秋心方才所見的。那道紅光分明起于東方焦土流火森林境內飲血君王燎原的堡壘。

  紀候頓時面色煞白,望向紀茗。紀茗見他所見,于是二人一同向墨池看去。

  墨池的表情十分可怕,目眥盡裂,咬牙切齒,恨不能把手里那塊石頭狠狠砸出去。

  江華捏一捏紀茗的手掌,她登時了然,心中一片冰涼。

  墨池手中握著的,不過是一塊最普通的,在十方拿十壺錢能一抓一大把的,燈塔石。

  【第一部消失在森林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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