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謀劃
且不說紀茗、楊小寧和江華,就連一向自詡聰敏的顧子規和細心縝密的文丹青,都深刻地明白,他們幾個人加在一塊兒大概也想不出墨池這穩準狠的追殺方式。對于這個高深莫測的校長,幾人心中的敬佩又多了一分。
紀茗盯著墨池辦公桌上攤開的那張羊皮紙地圖,上面本都是以精靈的文字標注地名,墨池都已經用中文做好了標注。北丘、南山、西林、東土、中荒原(敏堂)。圖上畫著一道足跡,先是從西林出發,然后到了北丘蝕月龍城一側,之后就在禁林游蕩。紀茗等人起先看時,見禁林之內足跡混亂,還以為他迷失了方向。然而墨池只在地圖上標注了幾個點作出解釋,幾人便恍然大悟。
“這是目前已知木隱跑過的路線加上精靈族處的情報得出來的路線圖。木隱首先從地下城某一出口出發;這一出口毫無疑問已經被封死,畢竟吸引注意力好讓地下城避禍才是木隱這次逃亡的真正目的。然后他去尋求拂塵的幫助;拂塵雖然有號令蝕月龍城為他效命的能力,可是以龍族的驕傲和固執,是絕對不會做更多事來保護木隱逃跑的。于是拂塵給木隱想出了逃跑路線,或者他們之前就商量好了路線,木隱只是去拿一些補給。而接下來在禁林的這一部分路線,才是我們要重點研究的。”
“乍一看上去,木隱的蹤跡十分混亂,可是能看出來他只不過在兜圈子。無論他怎么跑怎么拐彎,他每天一定要到這四個點中的一點。”墨池說著,一面用墨水在禁林里點了四個點,然后把這四個點連成一個菱形,又連成一個圓。“這個菱形并不是隨機的。在禁林里這條路線方圓一里,便是低級血族狩獵最常見的一帶,也就是僵尸吸血鬼橫行之地。哪個錯了主意的小笨蛋去闖禁林遇險的,大多都在這個菱形上。至于這個圓,便是禁林中央的靈樹以自身的靈力覆蓋出的迷宮區域,不教人輕易尋到它。”
楊小寧驚道:“禁林中靈樹的傳說,原來是真的?”
墨池不置可否,只繼續道:“就這四個方位本身,也曾被島上生物猜測為四塊圣石藏匿地點,只因那四個地方能量混亂靈氣很重,就像是魔法礦井一樣。”
“礦井……”紀茗皺起眉,低下頭喃喃重復道。
墨池斜睨了她一眼:“雖然靈氣重,可是既不能當飯吃也不能當水喝。那你們想想,為什么拂塵偏偏為木隱選中了這么四個地方?”
幾人思索一會兒,都面面相覷。顧子規遲疑地道:“我猜,既然禁林里有靈樹的法力覆蓋出的迷宮,那么木隱為了躲避追捕,必然要想方設法把對方引到迷宮里。可同時他自己也不能失去方向,所以找這四個位置當羅盤使。”
紀茗點點頭:“而且從地圖上看,木隱的逃跑路線只在血族狩獵的菱形和靈樹迷宮的圓重合的地區,也就是說他不僅希望引敵人迷路,還想利用狩獵的血族替他阻住一些追兵。”
文丹青皺起眉:“聽說木隱在年少時就找到過靈樹,對那一帶非常熟悉。也許他會提取這四個地方的靈氣為自己補給也說不定。”
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過程中,墨池一直贊許地微笑著。見他們說得差不多了,便總結道:“你們說得很好,想得很全面,但是忽略了一種可能性。是你們對拂塵的了解不夠深,這并非你們的過錯,只是經驗問題。”
江華猶猶豫豫地張了張嘴,到底還是沒有出聲。然而墨池碧綠的眼睛掃過來盯住他:“江華,你想說什么?”
屋里另幾個人的目光立馬齊齊向他射來。江華一時覺得騎虎難下,臉紅起來,遲疑地道:“我另有一個猜測,大概不太可能。我是猜……拂塵雖然足智,可是木隱天性單純不懂變通,只會按拂塵的計劃照做。如果我是拂塵,我一方面要保證我的計劃足夠高明,一方面又有足夠簡明的可行性。”江華這樣自我剖析一番,似乎有了些底氣。“我讀敏堂校史第四版時,看到當初精靈族將木隱拂塵逐出,請來矮人助陣的那一仗中,木隱拂塵便是靠著翻轉法陣逃生的。我猜……拂塵會不會利用這四個方位的力量,讓木隱以翻轉法陣逃避追兵,也讓他的行蹤更加難以捉摸。”
墨池臉上笑意更深,而屋子里其他幾人都沉默了。楊小寧首先發問:“翻轉法陣……是什么?”
墨池并不答話,顧子規便凝眉回道:“是個挺邪門的法陣,好像剛建校的時候還作為黃階課程內容教授過,后來因為危險性太大取消了。它的功能就是,能把法陣中的生物轉移到距離原本位置一百里以外,二百里以內的隨機地點。這個法陣操作起來極為簡單,但是也極為危險。空間在翻轉的過程中產生的強大的撕扯之力,恐怕就連木隱也不能天天這樣承受。”顧子規一面說著,一面斜眼看了看江華的表情。
“唔。”墨池忽然嚴肅起來,眾人的目光頓時都回到了他身上。“子規的顧慮非常正確,然而江華的思維方向卻更貼近拂塵的想法。”
眾人一時不解。墨池俯下身去,手中的鋼筆輕輕在禁林中四個方位分別一點:“翻轉法陣固然危險,可拂塵就是要利用它的危險性來迷惑我們,讓我們把這個可能排除在外。事實上,他可以用很多魔法來達到瞬間移動的目的,然而翻轉法陣看似費力不討好,卻是他最好的選擇。你們看這四個點之間的距離恰好不足二百里,這都不是巧合。子規剛才說過,翻轉法陣操作起來極為簡單,維持起來也很方便,幾乎沒有觸發條件,甚至施法者不需要身在法陣里就能操作。因此他在這四個點設下四個翻轉法陣,不僅能讓木隱在必要時有逃生的手段,也能讓他時時清理一些礙事的敵人。”
紀茗猛地醒悟過來:“您是說……”
墨池點點頭:“木隱作為施法者在禁林里奔命的同時,一旦發覺有可疑者踏入翻轉法陣范圍,他就會觸動法陣,把毫無防備的闖入者瞬時移動到一個不礙事的地方。闖入者在經歷過空間翻轉的撕扯力量之后,即使能保住一條命,也得休息調養好一陣子。”
顧子規反對道:“那么,難道木隱就不需要嗎?”
墨池淡淡地笑起來。“木隱不需要。”
“為什……啊!”顧子規恍然大悟,原本擰緊的眉頭也舒展開,“木隱根本沒有形體!空間撕扯的力量,根本對他沒有影響!”
眾人心頭頓時一片雪亮。然而楊小寧又生出疑惑:“可是這個法陣翻轉后的目的地不是隨機的嗎?你們看這四個點,倘若翻轉的方向不對,木隱就翻出禁林了,甚至還有可能落入精靈族的領地。”
“你說得沒錯。”墨池贊許的點點頭,“可是木隱手上握著一樣東西,能讓他自由決定翻轉后的位置。”
“什么?”幾人都急切地身體向前傾。
墨池狡黠地眨眨眼:“圣石啊。”
另幾人一時沉默,都在慚愧自己竟然把對方手中最大的優勢給忘了。
墨池解釋道:“好在無窮石的真正力量他們還沒有敢觸發,現在交給木隱,也不過是把它當做一塊‘靈力磁鐵’在用。”
楊小寧茫然:“‘靈力磁鐵’又是什么?”
墨池碧綠的眼睛望向紀茗:“紀茗,你知道么?”
紀茗起初還不解,然而墨池清澈的眸子一亮,答案忽然像閃電般在她心頭劃過:“我懂了。這些圣石來自不同的世界,有自己獨立的思想,超凡的能力。這個島上魔法元素混亂,無窮石的屬性又是崇尚強大的力量……”
顧子規也猛地反應過來:“礦井!”
文丹青也接了下去:“無窮石可以找到島上靈氣最重的源頭,不由自主地被這力量吸引,也就成為了給木隱指路的羅盤。”
墨池點點頭:“所以每一次木隱從一個翻轉法陣進去,就能從另一個翻轉法陣出來。”
軒敞的正方形屋子仿佛忽然變得狹小,墨池的話語在這四面墻之間回蕩著。眾人便沉默了。
“既然如此……”楊小寧首先開口,語氣中滿是懷疑。“我們怎么能追得到木隱呢?”
另幾人的心頭顯然也閃過了同樣的念頭,因此都滿懷著希望看向墨池。
墨池微微一笑,碧綠的眸子中精光一閃:“很簡單,我們做出第五個翻轉法陣就可以了。”
傍晚的時候的時候紀茗去別苑,正趕上紀候喝藥的時候,隔了老遠便聞見一股子藥味,苦得讓紀茗的臉都皺了起來。
“你來得正好,”紀茗剛一進門,便看見紀候哭喪著臉端著藥碗,“快幫我倒了。”
“這怎么能倒了?治病的藥,再苦也得喝。”紀茗三步作兩步到紀候面前,硬把他推出去的藥碗又送到他面前。
“讓你連續喝兩個月試試。”紀候翻了個白眼,嘴唇湊到碗邊,一抬手喝下去半碗,苦得他兩個眼睛都快立起來了,直伸出舌頭來,“哎呀哎呀苦。”
“好好好,正好我帶冰糖來了。”紀茗從疊好的手絹里拿出晶瑩碩大的一顆,“都喝下去就給你含著。”
紀候無奈地嘆了口氣,直盯著紀茗手里的冰糖把剩下的半碗也囫圇吞了下去,放下碗就把冰糖劈手奪過,扔進嘴里。紀茗失笑:“怎么吃個藥還像個小孩一樣。”
“吃下去就沒事啦。”紀候眉頭展開,恢復了往常笑眉笑眼的樣子。“你來,是有事想談吧?”
“唔。”紀茗斂了斂神色,在紀候對面坐下。“關于木隱的那件事……哥我知道你很想參與,但是你現在腿腳沒好利索,不僅是我,我們篩選組的所有人,連同墨校長在內,都覺得你得留在別苑靜養才好。”
紀候“蹭”地站起身來,卻又跌坐回去,沉默了一會兒,才無奈笑道:“總之也是我運氣不好,兩次想用用自己的本事,可兩次都……”紀候說著,低下頭看了自己雙腿一眼。
紀茗心里跟著有些難過,可想著紀候痊愈也就是指日可待的事,便轉移了話題:“說起這個……篩選組還有件難事。”
紀候抬起頭來,眼里含了溫柔的笑:“要我的意見嗎?”
紀茗點點頭,遲疑著不敢去看紀候的表情:“白秋心……她雖然不再是敏堂的學生,可一直住在敏堂別苑,又在敏堂學習生活了這么多年。篩選組也是聽說,她唯一一個親眷便在敏堂,沒有別的地方可去了。”說到這里,紀茗悄悄抬眼看看紀候的反應,見后者微微點了點頭,便知道這話屬實。
“那么,”紀茗拋出難題,“你覺得我們在篩選時,應該把白秋心當做保衛敏堂追殺木隱的一員來考慮么?”
紀候從紀茗提起白秋心開始,便一直盯著桌子被磨得有些光滑的棱角,臉上眼中笑意盡失。他這時依然不肯直視紀茗,只是語氣淡然道:“這話你怎么不直接去問秋心?我替她做不了主。”
“沒有要你替她做主的意思,但是我們也有顧慮。”紀茗為難地撇撇嘴角,“假如真的不讓她參加,以她的性格,我們肯定是要想辦法對她封鎖消息的。”
“封鎖消息么?我已經知道了。”
那聲音清清冷冷仿佛破冰而入,隨著那女子推開大門,伴著天邊紅霞的余暉映進這屋子。紀候立馬別過臉去,紀茗則緊張地站了起來:“秋心姐?”
白秋心的神情恢復了往日的清寂孤高;面色依然蒼白,只是少了原來的清透,雙頰也不如從前瑩潤。紀茗想起她天天流淚的那段日子,想著她崩潰的模樣,覺得她看上去仿佛一口被過多汲取的井。
白秋心向屋子中央的方桌走去,紀候便干脆背過身。她已經沒有資格再穿敏堂的校服,此時身著一件家常的灰布裙,露出纖細的手腕和腳踝。紀茗待她走近時,細看下更為心驚。僅僅是一個月不見,白秋心就瘦成了這個樣子。
白秋心的目光本來一直膠著在紀候的后背,此時徑直走到紀茗面前,便直視著她:“我要參加。”
紀茗板起臉:“這是篩選組才有權決定的。”
“你們有權左右的只是敏堂學生的選擇,可是我已經不是敏堂的學生了。”白秋心說這話時,面皮上帶著微微的冷笑。
“你要去做什么。”紀候忽然悶聲道。
白秋心轉過臉,盯著他微微側頭露出的一點鼻梁輪廓,恍然失神:“你有心無力的事,我來替你實現。無論你信不信,這是其中一個原因。”
“其中一個原因?”紀茗皺起眉,“你還為了什么?”
白秋心目光清冷,逼視著紀茗:“敏堂是你們的家,就不是我家了么?你當敏堂拋下我,我就會棄敏堂于不顧么?”
紀茗瞟了一眼面如冰霜的紀候,朝白秋心冷笑:“是敏堂拋下了你,不是你背棄敏堂在先么?”
白秋心不為所動,語氣淡然卻堅定:“我要參加。”
紀茗剛想反對,卻聽紀候嗤笑一聲:“聽你的意思,就算沒有我,你也愿意為了敏堂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白秋心盯著陰影里他顫動的睫毛,柔聲道:“自然。”
“那么我告訴你,哪怕你這一次為了追殺木隱犧牲性命,我心里也不會再念你的好,即使在你身后也不原諒你。你還會去嗎?”
白秋心的唇角仿佛被什么牽著動了動:“我會的。”
紀候沉默一會兒,手撐著椅子把,吃力地站起身,回過頭來望向白秋心,目光涼涼地穿過空氣,語氣中不帶一絲感情:“那你就去吧。”
紀茗終于按捺不住,眼神中帶了焦灼與悲哀望向紀候:“哥……”
“多謝你。”白秋心忽然淺淺一笑,縱然她神態形容光采不再,那一笑依然亮起一室光輝,“紀候,假如我當初沒有遇見你就好了。”
紀候的嘴角也牽著彎了彎:“我有同感。”
兩人這樣說著,卻一個蓄了眼淚,一個紅了眼圈。然而兩人都背過身去,一個踏著初升的星輝而去,一個頹然坐在桌邊垂頭。
紀茗搬過椅子來,在紀候對面坐下,眼里也閃了晶瑩的光:“哥,你這樣不止傷她,你也在折磨自己啊。”
“既然知道,就別給她安排什么危險的任務。”紀候抬起頭來,苦笑一聲,“我的話倒是真心的,假如當初沒有遇見她就好了。”
“哥,你不要騙人。”紀茗的眼淚先一步流了下來,“你明明還是喜歡她。”
“人的心意哪有那么容易變。”紀候痛苦地閉上眼,“這么一直后悔著,懷念著,喜歡著,卻又努力忘卻著,可能一輩子就這樣過了。”
此時此刻,白秋心仰頭望向朦朧的星空,想起許多綺麗的往事和如今灰白的現實。她站在別苑大片的原野中央,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獨感涌上心頭。她終于再也支撐不住,哭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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