簋(gui)街,位于東直門內,二環路東直門立交橋西段,西到交道口東大街東端。
2000年,簋街被四九城商業委員會命名為商業特色街——東直門內餐飲街。
晚上燈火通明,夜宵麻小的好去處。
不過,這地界以前最多的是棺材鋪。
幾十年前,東直門屬于城鄉結合部,城門內自然形成了最初的早市。
在東直門內販賣雜物、菜果的小販們,后半夜開始蹲點叫賣,黎明時期則四散開。
這些小販們以煤油燈取光,遠處看去燈光朦朧,影影綽綽,加上周圍隨處可見的棺材鋪和杠房,很有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覺。
所以以前“簋街”名叫“鬼街”,也叫“鬼市”。
“記得小時候,在城門樓上玩,沿著城樓,城內一條筆直的路,對面是鼓樓,城外那一望無盡的都是墳場。”
葉上末從涮肉的銅鍋里,撈起來一片“大三叉”,直接送進嘴里,一邊哈著氣,一邊說著。
吃涮羊肉就要吃“大、小三叉”。
大三叉是羊后腿靠上面的部分,小三叉是前腿靠上面的部分。
不過大三叉,肥肉多。
所以通常涮肉,點的最多的是肥瘦相間的小三叉。
但身材干干巴巴,像個竹竿的葉上末,就好大三叉這膩膩歪歪,流油的口感。
簋街現在大部分的餐飲店都是跟風,麻小火了就一窩蜂的做麻小,烤魚火了就做烤魚。
真正和老四九美食,沾邊的并不多。
銅鍋涮羊肉“老四九兩大吃”之一,整條街就只有那么2、3家,而且店都不大。
其中有一家特別小,只有那么5、6張桌子,叫“裕德浮”。
靠近東直門西口路南,離一公共廁所挺近。
現在晚上八點多。
陸成康和葉上末著兩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導演,正窩在這小店里涮肉。
陸成康眼睛盯著老板片羊肉的刀看。
他看著那片肉的刀子像機器一樣,非常有節奏的一上一下,微微有點出神。
聽到葉上末說,自己小時候在東直門城門樓上玩,城外是一望無盡的墳場,
回過神來,笑罵道:
“你可拉倒吧,我聽家里老爺子說,他年輕那會兒,東直門立交橋那橋頭,就做了一個“簋”的大銅塑像。”
“你也就比我大個五歲,和我瞎白話裝這老炮,干啥呢?”
陸成康和葉上末,一個四十多,一個五十多,雖然經歷不少,但他們的父輩,才真正算是經歷過大時代的變遷人。
葉上末被搶白,索性不說話了。
陸成康從銅鍋里夾出來幾片“小三叉”放到蘸碟里,說道:“真就轉型拍商業片?還是古裝?你沒事兒吧?”
葉上末吃的很急,頭上都出了一層薄汗。
他把一大口涮肉塞進嘴里囫圇的嚼了兩下,拿起桌上的小二鍋頭對著瓶口狠狠的喝了一大口,接著仰頭一伸脖子,連同嘴里的肉一起咽了下去。
這才長長的吐出一口氣,
“怎么?看不起商業片導演?柏林電影節最佳攝影,還讓一個純新人拿了最佳女主角,了不起了是吧,是不是覺的跟我一桌特沒面兒。”
“你別埋汰我。”陸成康把碟子里擰巴在一起的羊肉片,放進嘴里,“估計我啊,這輩子都要活在你那《風歌》的陰影里。”
《風歌》是葉上末“風華時代”三部曲的第二部。
講的是“那十年”間,一個普通家庭的歲月變遷。
葉上末憑借《風歌》,拿下了威尼斯電影節的評審團大獎。
當時評審團對于《風歌》評價是:
“觀眾不難感受到,導演對普通人生命經歷的細致展現和深情刻畫。”
“他通過細膩而冷靜的藝術手法,向人們傳達出被歲月消磨的美好感情。”
“電影沒有去表現宏大的歷史變革,而是通過個體生命,細膩地傳達出一個個有溫度和人情味的生活場景。”
“看似是流水賬似的波瀾不驚,卻足以窺見導演思想上的深度和高度。”
“風華時代”雖然被稱為三部曲。
但三部電影之間并沒有聯系。
之所以有這個名字,是因為當時的評審團主席貝耶特奇。
他被媒體問到“對于葉上末導演,您如何評價,有沒有看過他之前的作品”時。
他說:
“總有一些人,在講述故事的時候,被野心和才華帶著,從一個時代到另一個時代。”
“因為一個時代的繁華和落寞,滿足不了他們的大手筆。”
“葉就是這種人!”
“當時我一聽這話,人都傻了你知道嗎?”陸成康說著,把一盤子肉全給扒拉到鍋里,“我心里想著這尼瑪才是電影啊!才是導演啊!”
葉上末把煙點了起來,看陸成康激動的樣子,撇了撇嘴,說道:
“風歌沒有表現我國那個年代的混亂不堪,外國人不愛看,也沒有表現積極向上的民族自豪感,國人也不愛看,有什么好吹的。”
他的語氣好像在評價一部自己看不起的爛片。
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突然笑了起來,笑著笑著被煙嗆了一下,咳嗽著說道:
“咳咳咳,吳怡當初投了幾百萬,賠了個底朝天,去年又投了長街,太慘了,哈哈哈。”
陸成康看著他笑,既不跟著笑,也不搭話。
他只是抽煙,一根抽完,又點起一根。
“別說我了,春弄的怎么樣了,前幾天端存說物色到一個人演吳青?”
葉上末看他這樣子感覺無趣,擺了擺手,從銅鍋邊的小盤子拿了一顆糖蒜丟進嘴里,嚼的嘎吱嘎吱的響。
《春》這個劇本他看過,最后一稿還是他拍板定下來的。
吳青這個人物很復雜,特別是到人物復吸之后的階段。
墮落、掙扎,墮落、掙扎,情緒的轉化需要一次比一次強烈,很難去把握。
而且還需要演員在短時間內減肥,呈現出那種病態。
如今有這樣敬業精神,又符合二十幾歲年紀,還要相貌好的演員,是真的不好找。
陸成康把手機拿出來,把自己剪輯的關于孟時的視頻,拿給葉上末看。
葉上末叼著煙,看著手機里的孟時叼著煙,蹲在陰影里靜靜的發呆。
等視頻播放結束后,他砸吧了一下嘴,表情有點糾結,“有點意思,不過感覺,還少了點什么……”
陸成康知道他想說什么。
吳青雖然是個悲劇色彩濃厚的人,但其實他心里對生活是抱有希望的,就像他翻墻去采的那朵血紅薔薇。
陸成康在手機上又點了幾下,推到葉上末面前,“這是妮子隨手拍的,你再看看。”
葉上末看著視頻。
剛剛那個眼神空洞的年輕人,蹲在一輛灰蒙蒙臟兮兮的面包車旁邊。
他圓寸比上一個視頻長了一些,支棱著。
灰色的T恤,黑色的短褲。
夾腳的拖鞋不是穿著,而是直接踩在了那兩根帶子上面。
手里夾著一根煙,似乎點起來就沒抽,燒過去老長,留了一大截的煙灰在上面。
低著頭,手掌在地上左一下右一下的比劃著,嘴角掛著笑。
葉上末把嘴里叼著的煙拿掉,頭低下去仔細的看——他在堵一只螞蟻。
“嘶”
瞬間。
他感覺自己雞皮疙瘩都起來了,“woc,這你他么哪里找的?”
陸成康沒有回答,把手機拿起來,從播放器里退出來。
他點開嗶站,然后點開收藏夾。
“你再看看這個。”
屏幕里。
【一個短發,丹鳳眼,眼角有一顆淚痣的女孩,關掉了樓下的燈。】
【她手里拿著手機往樓上走去,時不時的停一下,好像是在回信息。】
木質的樓梯中部是一小塊承上啟下的中轉點,女孩走到這個位置的時候。
【樓下傳來一聲不大不小的水聲,她停下了腳步,手扶著欄桿往下看。】
之前鏡頭一直是跟著女孩移動,她走鏡頭就跟著,停下,鏡頭也停下。
這讓觀看視頻的人,處于一種跟隨的狀態。
到了這里,鏡頭沒有隨著她停下,而是慢慢的越過了她的肩膀,往下拍。
這樣的處理,觀眾的視角從客觀視角,變成了女孩的主觀視角。
觀眾通過鏡頭移動,好像一起往樓下看,找這個聲音是哪里發出來的。
鏡頭向下移動,然后在洗衣機上面停了一下,表示這個水聲是洗衣機在排水發出來的。
【女孩看到是洗衣機再排水,把頭縮了回來,繼續往樓梯的上半部分走。】
鏡頭再上來的時候,又變回了客觀的跟蹤視角,從女孩的肩膀位置跟著她往上移動。
葉上末忍不住點了暫停。
他看著暫停的畫面,手掌在屏幕上,左右移動了兩下。
在這個鏡頭里,空間被分成了三個部分。
女孩所在的樓梯、樓梯護欄的外面、樓梯盡頭右邊開著的那扇門。
把這三個空間聯系在一起的,是女孩正前方,刷白墻壁上的一盞燈。
確切的說,聯系三個空間的,是這盞燈發出來的光。
這盞燈原本有一個燈罩,但現在只剩下一個燈泡,正發著慘白的光。
因為這盞燈的關系,樓梯外面那個空間處于一種朦朦朧朧的光線里。
而樓梯盡頭開著的那扇門,光照進去,靠著樓梯這部分很亮,靠著墻壁那部分呈現出來的狀態,卻是更濃重的黑暗。
————
“舅,你這一點都不嚇人!”
魚看著手機屏幕里,自己低著頭往下看,然后什么事情都沒發生很不滿。
中午的時候,丫頭面對陳雨詩主頁,那一排鬼故事唯唯諾諾,一個都不敢看。
等孟時把給她拍的“恐怖故事”拍出來,剪輯好上傳,馬上開始對著舅舅重拳出擊。
“你一點都不懂怎么嚇人!”
魚對著正在播放的視頻指指點點,“這里你應該哐的一聲,然后在樓梯口閃過一個影子!”
孟時正剪著關于老宅修繕的素材,聽她這么說,停下來把陳雨詩的主頁打開。
“盤點民間通靈術”
“霓虹校園傳說,都市怪談是否真的存在”
“實測筆仙”
“實測碟仙”
“實測血腥瑪麗”
“探訪老家傳說中的廢棄鬼屋”
……
孟時指著一排標題,一把掐住魚的臉,“來來來,你選一個,老舅豁出去再給你拍一個!”
“嗚嗚嗚!”
丫頭果斷認慫,拿著手機繼續往下看。
雖然她是主角,但壓根沒聽明白孟時說的劇本,只是完全照著他說的做而已。
————
樓梯外、樓梯、開著門的房間。
三個空間里,只有女孩所在的樓梯是明確的亮。
但這種蒼白的燈光,并不會讓人感覺舒適。
葉上末解讀著這個構圖,然后抬頭看陸成康,“這是他拍的?”
陸成康點了點頭。
葉上末夾了一筷子肉,然后又放下。
點擊了播放。
【女孩走到了那盞燈下面,影子在強光下來好像消失一樣。】
【她走進了房間,開燈,把房門的門反鎖,兩只腳踢了一下,把拖鞋甩掉,拿著手機跳上了床。】
房間這個新場景里面的空間,在鏡頭里再次被分割。
鑲嵌在衣柜上的鏡子。
女孩所在的床。
兩片窗簾沒有完全拉緊,露出來的一條窄窄的窗戶。
葉上末一下就看出了玻璃上倒映的那盞燈不對,他把視頻暫停了一下。
陸成康,說道,“這應該不是在晚上自然燈光下拍的,好像是在玻璃外面封了黑膠帶,或者是用軟件做出來的效果。”
這個視頻是下午拍的。
孟時以為自己效果做的很好,但在專業玩弄光影的陸成康和葉上末面前,一眼就被看出來了。
葉上末搖了搖頭,說道:“這不重要,他想要的氛圍已經出來了,接下來這個房間里會發生什么,我一點都不會感到意外。”
“那可不一定。”
陸成康點了播放。
【女孩玩了一下手機,打了個哈氣,然后伸手把燈關掉。】
在葉上末眼里。
隨著燈被關掉,所有的空間剎那間收縮在了一起,聚攏到房間里唯一的光源——手機屏幕上。
這時,原本一直固定的沒有移動的鏡頭,開始往那個空間推進了過去。
如同先前在樓梯上那個場景一樣,鏡頭越過女孩的肩膀。
視角來到了主觀。
現在觀眾和女孩一樣看著手機屏幕。
配合著很輕若有若無的弦樂,氣氛一下就緊張了起來。
似乎下一刻,手機里會突然彈出來什么嚇人的東西。
葉上末不由自主的往后仰了一下。
但什么都沒有發生。
【女孩把手機鎖屏。】
【隨著唯一的光源熄滅,畫面陷入死寂。】
【下一秒,女孩的手摸在手機上,然后屏幕亮了起來,出現在鏡頭里的是可愛的小奶貓鎖屏壁紙】
【時間12:05】
【女孩再次鎖屏。】
畫面再次陷入黑暗,但依舊什么都沒有發生。
【幾秒的時間,房間內慢慢從暗到亮。】
這是代表時間流逝。
【陽光從沒有拉緊的窗簾照進來】
天亮了。
一整夜,什么都沒有發生。
在陽光下,之前所有鏡頭語言,營造的氣氛消失殆盡。
但葉上末卻開始期待了起來,他緊緊的盯著屏幕。
【蓋著薄毯的女孩,手在床上摸索了幾下,然后點亮手機屏幕。】
【時間7:28】
【女孩似乎感覺還可以再睡一會,手機被屏幕朝下放在了一邊】
【然后手機又快速的被拿了起來】
【女孩似乎很驚慌,手機掉在了床上】
【隨著手機掉落,畫面定格在屏保上面,那是——女孩裹著毯子睡覺的照片】
整個短視頻沒有一個恐怖的鏡頭,但葉上末只感覺脊背竄上來一股涼意。
————
屏幕黑了下去。
出現兩行字幕。
《魚的一句話恐怖片》
“我一個人在家,睡覺的照片出現在了手機壁紙上。”
一共就三分鐘十二秒的短視頻,播放結束。
“舅,你好菜啊!這哪里恐怖了!”
“這照片不是你拍的,你換上去的嗎!”
“你把自己拍照和換壁紙的片段剪掉,就是恐怖片了?”
“還有,照片拍的好丑。”
“你應該在黑屏的時候,哐一下,跳出一個鬼臉,你咋這么菜呢!”
魚坐似乎對咣一下又什么執念。
她靠著在孟時旁邊,一臉的嫌棄,哼哼唧唧。
表示對這個作品很不滿意。
“你不早說,現在都發出去了,非在這說,非要說是吧!”
孟時氣急敗壞的狂搓魚的狗頭。
他本來感覺這種無聲處聽驚雷挺有感覺。
但現在被魚這哐一下,哐一下,弄的很難受。
當時剪視頻的時候,怎么沒想到呢!
媽的,氣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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