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姝小時候很喜歡龍。
爺爺奶奶給她講龍的故事的那會兒，她是真的相信這個世界上有龍的。
那些龐然大物穿梭在云層里，透過偶爾從腳底傳來的震動感受到龍脈的吐息。群星當空，也不過是隕落在它們的身旁，它們吞吐生生不息的龍炎，感受貼近面龐的灼燒，讓那些火焰燃燒的久一點，再久一點…
久到龍的身軀再現人間。
其實故事的本身并不重要，問題是有一天，唐姝的父母告訴她，世界上沒有龍。
真的沒有嗎？
真的沒有。
現實中是沒有龍的，你得活在現實里。
這句話本身沒有問題，可唐姝仍然很難過。
世界上怎么能沒有龍呢？那些她腦海里的幻想，那些故事，那些她深信的東西原來都是假的。
唐姝是個性格古怪的女孩，她一邊說服自己去相信世界上確實沒有龍，一邊尋找任何龍可能存在的痕跡。
“其實你不是在找龍。”
唐姝記得邱秋白這么說。
邱秋白是為數不多不會覺得她很奇怪的人。
“你在找奇跡。”邱秋白說道。“你只不過是想尋找一個可以打破現實固定規律的奇跡。”
唐姝一想，覺得也許就是這樣。
“那你為什么不自己成為奇跡呢？”
唐姝記得邱秋白這么問她，這句話連她這個性格古怪的人聽起來都覺得很奇怪。
可她現在興許理解那句話的含義了。
若世界上沒有奇跡，我便成奇跡。
若世界上沒有龍，我便是龍。
……
“讓永恒之黑火，將一切焚燒殆盡。”
唐姝撕下藏著杜蘭德公爵另一半靈魂的書頁，那一頁上只寫了一行字。
同它的封面一樣，唐姝并不能直接理解文字的意思，但是其中的含義卻直擊她的腦海伸深處，印在其中。
大地隨之顫動，就像巨龍在吐納生息。
蝙蝠翼上被灼熱的溫度燙傷，杜蘭德公爵被迫抽出骨刺，飛速倒退。
黑火自她的掌心、身軀、羽翼的細鱗下涌出，黑色的火焰翻騰，它們像蛇一樣節節攀升，又如同蟠龍一般伸出利爪，九龍騰飛。
唐姝無畏傀儡士兵身上的殺意，她擁有了與其相當的能力。
升起的太陽限制了杜蘭德公爵的能力，但是另一半靈魂的存在又不會讓他真的死去，只能感受陽光不斷帶來的不適感。
唐姝撐開巨大的羽翼，黑色的細鱗上冷光閃過，生命之書賦予的力量在她體內翻涌，驅走凜冽的寒風。
用伊莎貝拉的生命換來的能力，未免讓人感到承受的東西太重了。
唐姝微微側頭，眼眶里流出的血跡在黑火的焚燒下化作虛無。
漆黑的豎瞳里綻放出前所未有強烈的鎏金色光澤，黑發在火焰燃燒的氣流中隨風而動。
實質性的黑色火焰護在唐姝身遭，千萬兵馬莫能靠近。
當那些傀儡士兵沖進黑火環繞的范圍，就化作粉塵與灰燼，徹底消失在世界里。
塵歸塵，土歸土。
他們回歸了原本的模樣。
這個黑色火焰中的女人頭頂大型蜘蛛，身上被黑色的巨蟒環繞，兜帽落在身后，露出如同雕塑一般流暢美輪美奐的天鵝頸，或者說她本身看起來就像一個馭天火而降的女神雕像，充滿了神話般的傳奇色彩。
杜蘭德公爵瞬移而來，卻被黑火阻擋在外。
唐姝抬起一只手，掌心向上，屬于杜蘭德公爵的那一頁紙在黑火的焚燒下化作虛無。
那殘缺的靈魂尖叫咆哮中走向毀滅，兩道尖叫聲響徹，最后消失在黑火的焚燒之中。
“不…不…不…”
杜蘭德公爵失去了維持他生命的那半靈魂，太陽灼燒著他吸血鬼的身軀，就像古代處以火刑的犯人。
唐姝振翅而起，半邊天空都被黑火覆蓋，與地平線上的太陽爭輝。
黑火焚燒著地面，將一切污穢都焚燒殆盡。
傀儡大軍在黑火的焚燒中露出他們幾百年前就該有的模樣，人和馬匹皆化作枯骨，刀槍頭盔銹跡斑駁。
緊接著，在黑火的翻騰中，一切都被焚燒殆盡。
“啊——！！…你…殺了我！！他不會放過你的！”
杜蘭德公爵身上沒有火焰，可是他似乎處于一種被燃燒的狀態，身上不斷有灰燼落下，暴露出下面被燒焦到模糊的血肉。
唐姝翻手，黑火如同巨龍游走，瘟疫在黑火的灼燒下退去。
人們身上的瘟疫停止蔓延，他們重新恢復知覺，東倒西歪的軟下去，卻非在瘟疫入侵的僵硬中。
喬賽亞紫色的眼睛震驚的望著那漫天的黑火，那焚燒一切的火焰，將現實篡改了。
她如同龍。
喬賽亞望著唐姝的背影，她飛在半空中，比她的體型大得多的羽翼撐開，相比之下，伯靈頓的其他事物都渺小的不值一提。
黑火完成它的使命，乖巧服帖的回到它們主人的身邊。細鱗之上的火焰熄滅，但它仿佛仍在灼燒，燃燒的久一點…
再久一點…
她就是奇跡。
喬賽亞跪坐在地面上，呆呆地望著眼前的一切，似乎在確認是不是一場夢。
“她是龍。”
喬賽亞喃喃的說出這句話。
“她是龍…”
“伊莎貝拉，她是龍啊….”
喬賽亞抱住自己的頭，在無聲中痛哭。
唐姝降落，說實話，羽翼作為新擁有的身體的一部分，她使用的并不習慣。除了起飛降落，就不會用它做別的事。
骨骼發出清脆的聲響，羽翼折疊收縮，回到唐姝的骨骼中。
從背后看，唐姝的背部光潔一片，看不出任何有過羽翼存在的痕跡。
能伸能收，倒比她自己想象中的方便多。
唐姝這么想著，走到杜蘭德公爵身邊。
這個一生軟弱無能的男人最終迎接了他應有的審判，他的生命所剩無幾。
“觸碰…咳咳…嗬…生命之書的人…一輩子都會…啊哈…活在詛咒之中……”
杜蘭德公爵趴在地上，像一條蛆蟲一樣不甘心的蠕動。
“他是誰？”
唐姝彎下腰，問道。
“他……？”
杜蘭德公爵的眼神黯然了片刻，緊接著爆發出難以置信的刺耳笑聲。
“他！哈哈哈哈哈哈！他…？哈哈哈哈哈哈哈咳咳咳…他是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是魔鬼啊！他就是世人唾棄的魔鬼！可是你無法擺脫他帶來的噩夢！！”
“他活在每一個人的心中…咳咳…當你觸及他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不會善始善終。”
杜蘭德公爵蒼白的指甲緊緊勾住唐姝的腳裸。
“他會來找你的。”
杜蘭德公爵強撐著已經幾乎全部化為灰燼的身軀爬起來，猩紅的瞳孔盯著唐姝的臉。
“我們無一幸免。”
杜蘭德公爵的身軀和他的聲音，都在清晨的陽光中消散了。
陽光透過樹枝，散出溫暖的光帶，暖黃色的光點中幾縷灰塵飄飛，雪在斑駁的光點中慢慢消融，雖然緩慢，但是仍在消融。
一切都快結束了，可是唐姝的心臟卻咚咚直跳。
那個人到底是誰？
進化世界的產物會影響到其他的世界嗎？
他們…會從原來的地方出來？
唐姝在晨曦中環繞四周，這里已經完全不是它原來的模樣。就仿佛把土地翻了個面，回歸了最原始的場景。可偏偏在這光禿禿的地皮上，卻浮現出更多的生機，生氣勃勃。
那些卷入其中的無辜人類還處在昏迷的狀態，不過離清醒的時刻不遠了。
女巫阿麗莎躺倒在地上，呼吸微弱，她瞪大眼睛，原本一絲不茍的服飾和頭發現在統統凌亂不堪，讓她看起來像一個落魄的末路貴族。
唐姝撿起地上跌落的白橡木錐，走到女巫阿麗莎身邊蹲下。
除了實在不能對阿麗莎的做法茍同，但不得不承認阿麗莎是一個強大的女人。她在某一些方面確實令人敬佩不已，不是誰都能在一切盡失之后還能重新站起來，建立屬于自己的王國。
這樣強大的女子，唐姝有些惋惜，若不是道不同不相為謀，唐姝是十分欣賞任何一個自立自強，又有上進心的女子的。
“你的名諱，模仿者唐姝。”
阿麗莎輕聲說道，盡管在最后關頭，她仍舊維持著一個教養的貴族女人該有的尊嚴。
“奉勸你殺死我，模仿者。”阿麗莎看著唐姝已經重新變得漆黑的豎瞳，“不然我一定會卷土重來。”
對，就是這樣。
唐姝目光相惜的看著阿麗莎。
永不低頭。
唐姝很難想象在那樣一個重男輕女的年代，在那個將巫師當異類燒死的王朝，阿麗莎作為一個兩者皆為的人，是怎么一步一步扳倒攔在她眼前的一切障礙，以女王之姿攀登權力的巔峰。
可惜，她在欲望的支配下喪失了為人的良知。
“你們說的他是誰？”唐姝問道。
“無可奉告。”
即便躺在地上，女巫阿麗莎仍舊倔強的揚起她的下巴，高傲不可一世。
深知無法從阿麗莎的口中問出什么，唐姝也不想用其他手段審問。就給她安寧吧，作為審判中最后的溫柔。
“晚安，夫人。”
唐姝扶著阿麗莎的脖子，另一只手握著白橡木錐，兩只手緩緩靠近。
發出輕微的噗嗤聲，白橡木錐的尖端刺穿阿麗莎的頸部。
生命氣息消亡。
當年今日皆是盛名一時，永恒的黑火焚燒之后，杜蘭德公爵何在？阿麗莎何存？冥冥之中各有定數，它們都以塵封于必死命運的骨灰甕和墓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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