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別的多了，人們都開始相信很快就會是再見之日，所以慢慢離別多了，便再沒有誰注意這一場小小的離別，注意它可能是彼此立于世間那最后的一面之緣。

    但吳迪很清楚，她并不是一個受上天眷顧的幸運兒，所以她最討厭離別，害怕如真的到了那一刻，連看一眼自己最后的歡喜都是件難于登天的憾事。

    “我走了，”一個人走習慣以后，兩三個行李箱對吳迪并不是事，可有人幫她來拿，這份重量的減輕就足夠讓她好好松一口氣，朝湯曉曉和姜鳳林的方向揮了揮手，費力的拖著自己碩大的箱子，還是一個人踏上了離開的路途。

    “只能到這了，”看著吳迪一個人費力抓著三個箱子的背影，湯曉曉低聲念了句，“對不起……”

    姜鳳林看著遠去的身影輕嘆了口氣，身邊那人一聲對不起卻讓他淺淺蹙了下眉，“什么？”

    “沒事，”湯曉曉勾了個笑，好像剛才的傷情不過是錯看的幻境，嬌俏的話朝身邊那需要抬頭才能看到臉的人講著，“我們回去吧。”

    路上姜鳳林一直奇怪的看著湯曉曉，被看的多了，湯曉曉想要當沒發現都有些欲蓋彌彰之嫌，當姜鳳林不好好看路又朝自己看了幾眼，湯曉曉還是忍不住問了句，“看，看我干嗎啊？”

    “我就是奇怪……”姜鳳林正等著湯曉曉自己問他，可等湯曉曉問了，姜鳳林卻又支支吾吾的言辭閃爍起來。

    “奇怪什么？”湯曉曉想不明白姜鳳林此刻的話，看著姜鳳林手不斷擦著方向盤的小動作，這人的糾結倒讓湯曉曉真的起了幾分好奇。

    “嗯……”沉吟一會，姜鳳林掃了湯曉曉一眼后，一邊認真的開著車一邊不確定的問，“為什么吳迪會怕紅姨？感覺吳迪不像是個能和長輩好好相處的。”

    吳迪的不擅長從一直住賓館就知道，而且忘記聽誰說過這還不是第一次，可若真是一個不在乎長輩的人，又為什么會害怕湯萬紅？

    至少以姜鳳林自己平日里看到的，湯萬紅對吳迪其實很好，說寵溺高于湯曉曉有時也不算為過，但就是這種感情，吳迪像是總小心翼翼的在思量著什么。

    “啊？”忽然把吳迪和自家那老太太放在一起，湯曉曉和姜鳳林目光一碰就驚慌的看向了前面，對于姜鳳林提的問題，湯曉曉還真不知道要怎么去回，這樣的感情原來他竟看了出來。

    “我知道街上對紅姨有很多說法，好的壞的，向來如此，可是吳迪呢，她好像對紅姨……有不一樣的敬畏和愛。”

    “是啊，敬畏……和愛，”湯曉曉目光被這句話融了很多，淡淡的語氣中似想起了什么有趣的記憶，一個笑就這么悄無聲息的爬上了她小巧的臉。

    “那已經是很久前的事了，那時候我們都還太小，可她不一樣，她早早便知道了什么是愛和不愛，知道了我們的世界和外面的世界，到底有多不一樣。”

    緩緩轉動著手里的方向盤，姜鳳林被剛才湯曉曉那一笑差點迷了眼，可是行在路上，姜鳳林還是讓自己靜下來好好駕駛，可耳邊傳來的幾聲笑語，仍是引得姜鳳林偷偷朝副駕的位子看了一眼。

    “吳迪她……是什么時候開始喝酒的？”姜鳳林裝作不在意的問著，雖然這個酒不離身的女孩確實讓他有些好奇，但是姜鳳林很清醒的知道在某人面前還是不要太在意別的女人為好。

    “大概十幾歲吧，我記得那次吳迪在柜子里睡了兩天，所有人都以為她離家出走了，可都沒人在她的屋里好好找一找。”

    “我問她是不是生病了，她沒回我，可是她告訴我她終于睡著了，還做了一個很棒的夢，雖然這一覺讓她渾身都不舒服，可看著她開心的樣子，我其實也挺為她開心的，失眠太難受了，只是遠遠看著就讓人，讓人有種害怕的感覺，害怕那個魔鬼有天會拖走了吳迪，帶她去那再也醒不來的夢里的。”

    “很幼稚是吧，可那時候還不知道什么是酒，以為吳迪是碰到了神仙，求到了什么仙丹妙藥才治好了她失眠的毛病，可有一次我去找她時，我看著她喝了一杯東西后就變得誰也不認識，怎么叫也叫不醒的樣子，那東西特別嗆，我只是聞聞就覺得鼻子都要被熏掉了，可是吳迪還是把那杯東西喝了個干凈。”

    “那天我本來是去喊她媽媽的，可是她怎么也理我，沒辦法我就找了我媽媽，她聽不懂我說的什么，可還是跟著我回去找了吳迪，那天我媽特別生氣，甚至為了帶吳迪離開和吳迪媽媽大吵了一架，那場面真的……很混亂，但是吳迪睡得死沉，我還以為她已經離開我們了，就像是我爸爸那樣，永遠的沉在一個夢里。”

    聽著湯曉曉絮絮叨叨的講著以往的舊事，姜鳳林除了偶爾看上自己身邊那人幾眼，嘴巴一直安分的老實呆著，做著最有禮的聽眾。

    “你知道吳迪那次睡了多久嗎！”湯曉曉笑著拍了下姜鳳林的胳膊，話里的輕快像是在問那天的中獎號碼是多少，可笑的不真，很快就被湯曉曉收了回去。

    “一天一夜，吳迪在我床上躺了一天一夜，我問我媽吳迪是不是死了，可我媽反倒是把我打了一頓，心里不服的我就在吳迪身上都還了回去，也是那一頓打，把吳迪從夢了打了回來。”

    “醒了的她，很奇怪，大晚上的非要回吳家去，可我媽把她送回去以后，沒幾天吳迪又自己跑了回來，她沒告訴我到底是在哪摔了那滿身的傷痕，只是說借借我的床，還不讓我告訴我媽知道，她說如果告訴我媽，她媽媽就會過來找她，可她不想回去。”

    “那時候……為了養她我常常給她藏些吃的，可吳迪還是經常跑的不見人影，她不要我告訴別人，可她忘了，我也是有好奇心的，所以我跟蹤了她，看她回家，然后拿了一瓶東西后又飛快的跑了出來。”

    “酒這個詞就是從那瓶子上看到的，可吳迪還是把它叫成是藥，那時候喝的還不是很兇，每天就一點一點的喝，第二天仍然活蹦亂跳的從窗戶翻出去后，在門口喊我一起去上學。”

    “但是那味道太大了，最后吳迪藏起來的酒瓶還是被我媽發現了，那天我媽問我誰喝的，我不敢說，也不知道要怎么和她解釋，便一直哭一直哭，直到很晚的時候，吳迪一直都沒回來，那天我等了很久，就坐在窗戶那等著她，一直等到快要睡過去了，吳迪才又一身傷的爬了回來，那時候的她沒特別傻，傷口疼得她呲牙咧嘴，可還是笑著和我說，她把藥拿回來了。”

    “我不知道那東西為什么明明是酒卻要被叫成藥，所以也偷偷的嘗了一點，很難喝，比感冒吃的那些藥還要難吃，可是吳迪很喜歡，每天總要喝一點才能老老實實的躺到床上，這樣的日子，本來應該不會有什么，可是吳迪身上總散不去的酒味讓學校老師叫了家長，然后就聽聞吳迪大鬧了校長辦公室后被退了學，沒人敢問為什么，只有那么一兩個模糊的猜測，那種讓人一聽便是假的猜測。”

    湯曉曉看著正專心開車的姜鳳林，停下來的話終于讓姜鳳林轉頭又看了她一眼。

    “怎么了？”姜鳳林問。

    “你不好奇是什么樣的猜測嗎？”湯曉曉緊盯著姜鳳林的側臉，認真的好像能看出姜鳳林說的是真是假。

    “你既然都說了是假的，那有什么好聽的，”一個故事，孩童間的戲言，能有什么。

    “也是，那時候確實以為是假的，誰能信吳迪給校長臉上留了三條疤，還有人說那天忽然下過一場鈔票雨，那些錢就是從校長辦公室飄下來的，可用傳的如此罷了，除了當事人沒人知道那天的校長室里到底發生了什么，但是從那天開始，吳迪就真的離家出走了。”

    “連你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姜鳳林想了會問，小小孩子離家出走能走多遠，若找能依靠的朋友，那湯曉曉肯定知道她在哪。

    湯曉曉搖了搖頭，“她沒告訴任何人，還是吳迪她媽媽去派出所報了案以后，周圍的街坊才知道吳家的小丫頭，原來已經五天不見人影了，可派出所的人見家長都不關心，又知道吳迪素日里攢下的罵名，找起人來敷衍了事不說，事情不過兩三天就不再提起了。”

    “要我我是不敢的，”湯曉曉低低笑了一聲，“離家出走這事我想過很多會，可我太過膽小，沒有一次是認真到底的，但是吳迪可以，她這一走，當真是了無音訊的兩年，那時候很多人甚至以為吳迪已經死了，那話傳的太真，連我都險些信了的。”

    “可是就在吳迪走后兩年的一天，我和我媽去一個鎮子買東西，那天我記得我媽竟然說要給我買條新裙子，已經大半年沒添過新衣服的我高興壞了，可是我們在那街上逛著逛著，一個賓館就當街扔了個人出來，所有人都好奇的圍著那女人瞧著，各種猜測被人講的活靈活現，引得我一個勁的往人群里鉆，想看看到底是怎樣一個傳奇的女人，你聽到這也知道了吧，那個人就是吳迪，被人扔出來都沒能醒過來的吳迪。”

    “這……”這都沒醒？姜鳳林聽得一陣無語，這是睡得多沉才能被人扔街上都醒不過來。

    “不敢相信吧，”湯曉曉也不奇怪姜鳳林的反應，只是講起時眼眸里劃過的一絲心疼，合眼再睜開時，已經了無痕跡。

    “其實那天吳迪與其說喝醉了，倒不如說是真的昏了過去，而一認出那人是吳迪，我媽面色立刻就黑了，大聲吼著讓圍觀的人散開，一個人背起吳迪就打車去了醫院，我媽不讓我跟著，給了我錢讓我自己回去，她們這一去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回來，看著被我媽帶回來的吳迪，又瘦又小，明明是個比我還要大上幾歲的人，身量看著竟和我沒多少差別。”

    “吳家知道嗎？”姜鳳林稍一思索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一個人流離在外，又能得到多好的照顧呢。

    “前幾天沒告訴他們，可后來慢慢就瞞不住了，吳迪在我家呆了一陣子總算看起來好了很多，可不知道她和我媽是達成了什么協議，那陣子吳迪乖巧的都不像是她，而我媽，也半點沒和旁人講起吳迪的事。”

    “但是我們不說，那天的事還是慢慢傳到了吳家那里，吳家找過來時我和吳迪正幫著收拾出攤的東西，吳迪也沒想到會被人直接闖進院子，一下被抓了個正著，那時候吳迪本就沒多少血色的臉，忽然一下更白了幾分。”

    “吳家人蠻橫的厲害，有時候我都在想吳迪其實也算承了吳家幾分性子的，可是那天幾人爭執起來，誰都不愿妥協，吵架聲很快就把我媽喊了出來，她應該正好在廚房，身上還穿著件挺舊的圍裙，看著院子里幾人在拉扯，立刻就生氣的罵了起來，我第一回見我媽用那么難聽的話罵人，吳家夫婦也是面色好看的厲害，但是吳迪還是跟著吳家回去了，這個我們始終是幫不上什么的。”

    “不是你們的錯，”姜鳳林騰了只手握著湯曉曉不住打著圈圈的手指，自責的話好像這么多年來，一直都沒被她忘卻。

    “是啊，可看著吳迪無望的樣子，那天她被帶回去的樣子，一直在我腦海中存了很久，我媽也很是憂愁的樣子，像是吳迪這一走，就帶走了家里本就不多的快樂。”

    “可是后來也沒過幾天吧，少見的警察又去了吳家，沒人知道為什么吳迪的爸爸被警察帶了回去，可等我和我媽聽到消息趕過去時，吳迪正幫她媽媽處理著傷口，明明她自己都還在流著血，那場面就像是電視劇里演的案發現場，只有吳迪一個人還能站在那糟亂的屋子里，緩緩流著的血滴到地上，嚇得我媽驚呼一聲就沖過去摟住了那像馬上也會倒地的吳迪。”

    “說起來，吳迪就是從那時候開始不再回家的，也是那時候不再見她對酒那么著迷，雖然還是偶爾偷喝兩口，可是她對我媽一向聽話，若被發現肯定是要重罰的，她也坦然得很，毫無怨言的受著，最有趣的一次，不知她不是喝醉了，竟然跑到我媽門口跪了一整晚，第二天等她醒過來，整個人都像只煮熟的蝦一樣紅著。”

    “看不出她倒是很自覺，”姜鳳林想象著吳迪竟然乖乖跪在門口的樣子，輕輕的笑飄在嘴角，好像他真的看到了那時候的景象。

    “是啊，她其實明白的很，只是一直都沒遇上那個對的人而已，一步步走錯，又一步步自己重新走回來，她一個人見過了太多，比我們任何人都要多。”

    看著離家越來越近的路牌，湯曉曉忽然特別慶幸吳迪遇上的那個人是栗陽，有他在的這三年，想來吳迪也是不多的開心日子。

    只是可惜，在吳迪終于愛上了一個人，并想把這樣的日子好好的過成一生時，她以為決不會退的那個人，卻還是放她一個人離開了，去了沒有她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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