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不是我爸爸啊。”
杜奕霏聽到這話時,雖然很想把這當做一個小女孩的玩笑,可還是不由得呆了一下。
“別鬧,讓你爸知道肯定揍你。”杜奕霏想讓自己能平靜一些,可那句話,如同一塊不安分的石頭,一直在他的心湖里打著圈圈。
“我真知道,只是他不知道我知道而已。”茵茵晃著她細細的小腿,紅色的裙子鮮艷的比天空的煙花還要奪目,可她無波無瀾的講述著這個足以改變她整個人生的舊事。
杜奕霏不知道該不該繼續問下去,那樣的話,不管是玩笑還是事實,杜奕霏發現他都不能接受,接受一個剛到自己膝蓋大的小丫頭,已經開始思考這樣的問題。
“你怎么了?”茵茵看著忽然不說話的杜奕霏,忽然的沉默剛一開始,就被她敏感的發現了端疑。
街上正是一隊游行走過,千姿百態的面目,古傳說里的神怪,山海圖里的精魅,還有可愛的大型布偶人晃晃悠悠的蹣跚而過,這些游行者,引動著一陣又一陣歡呼。
屏氣靜心,杜奕霏眼睛一個個對那游街的行者深深地掃過,手里攥住茵茵不安分的小爪子,抱過那小巧的身子,幾步便加入了歡鬧著的人群之中。
長谷,他來過的,在很久很久以前。
杜奕霏看著身邊一個又一個認識或不認識,飄飄欲仙或是奇形怪狀的游者,一點恍惚的記憶,就這么閃入了那迷茫的腦子里。
“奕霏,你喜歡兔子還是大獅子的?”
一個女人抱著個乖巧的小男孩,嬌美的面容上跳躍著興奮,女人久久的在一個賣面具的小攤子前仔細的挑著,手上左一個長耳的小兔,右邊的更是一個栩栩如生的獅頭。
“他是男子漢,要什么兔子,買獅子,他以后一定會和雄獅一樣強壯出色。”追上來的男人頭上遍布著汗滴,手上兩個已經微微有點融化的冰激凌,已經在悄悄的滑著白色的涼意。
“獅子有什么好,我就喜歡兔子,奕霏,告訴媽媽,你是不是喜歡兔子。”
女人對男人一來就指手畫腳的樣子不滿極了,蹙著原本滿是笑的眉眼,很是嫌棄的扔了手里那糾結許久的獅子。
見女人生了氣,男人暗暗嘆息的看了幾眼攤子上被收回的獅頭,握著手里的兩個冰激凌,手忙腳亂的付了小兔子的面具錢后,還是緊跟幾步追了上去。
那伏在女人肩頭的小男孩,也留連的看著攤子的位置,可是他的眼睛,既不是在看女人逗弄他打起精神的小兔子,也不是男人是不是爭辯著的那只獅子,在他眼里,從第一眼開始,他便已經有了自己的選擇。
我想要……那只彩色的百靈,會唱歌,會飛的,百靈。
那條街那么亂,那么吵,可小男孩好像還能聽到那晚上,被懸掛在攤位上那只,隨風歌唱著的小百靈鳥。
那是他為數不多的被允許出門的一次,也是他和爸爸媽媽三個人一起的最后一次。
“奕霏哥哥,奕霏哥哥!”
杜奕霏閉著眼停在了路中間,茵茵壞心眼的正打算用手捏杜奕霏的鼻子,可那小手一伸過來,杜奕霏就被自己給嚇了一跳。
那個夢,他已經很久都沒做過了。
已經,二十年了吧。
“你怎么了?”茵茵歪著頭,眼睛一眨一眨的看著杜奕霏不動了的身子,身邊走過的一個又一個怪物,嚇得她撅著嘴老老實實的趴進了杜奕霏的懷里。
“誰告訴你?”杜奕霏低頭看了眼小丫頭,難得這么乖巧讓杜奕霏頗有些不適應,避讓著人流,杜奕霏開始往回走著。
“什么啊?現在就要回去嗎?”
離開那群人,茵茵又直起身子四下里張望著,看杜奕霏逆著人流往來處走著,沒玩夠的茵茵,覺得杜奕霏這么早就要回去的選擇十分敗興。
“你,爸爸的事?你媽媽也知道?”杜奕霏看著懷里的茵茵,這小丫頭和那只見過一面的女人極像,但杜奕霏還是沒想過,那個魁梧的漢子,竟然不是茵茵的父親。
“知道啊,但是他們都不告訴我,為什么啊傻子哥哥?”
變化的稱呼,杜奕霏知道小丫頭因為這么早就要回去有些生氣了,可杜奕霏總覺得自己有些不對勁,這種異常,讓他害怕會傷害到茵茵的安全。
“因為……可能他們覺得等你大一點再告訴你會比較好吧。”
“我已經夠大了,我都能掙錢了,你們大人就是看不起我們小孩子,哼。”
茵茵抱著自己的小胳膊,直愣愣的坐在杜奕霏臂彎里,淡淡的怒氣浮在小小的眉頭,可沒等杜奕霏開口哄哄這人小心大的小丫頭,茵茵已經晃著腿掙扎的往一處糕點攤子的方向,拼命的用上了力氣。
“我們去買點吧,媽媽最喜歡這里的松糕了。”
茵茵眼睛亮亮的,好像剛才的生氣只是一個假象,杜奕霏望著那排著長隊的店鋪,還是經不住茵茵一遍遍哀求的靠了過去。
付了錢,把盒子放到茵茵懷里時,小丫頭笑的嘴都要咧到了腦后,可想是忽然想起來了什么,放下盒子,小丫頭扯扯杜奕霏的胳膊,“傻子哥哥,我會把錢還你的。”
這話杜奕霏耳熟的厲害,上次這丫頭就如此告訴他的,可是還不是到現在都沒見到一點的影子。
“好。”隨意的應和聲,至少有這心也是好的。
敷衍的話讓茵茵不滿的拉住不停往前的杜奕霏,“真的啦,我已經找到了三千多只了,只要再好好努力,一定可以湊到五千的。”
“五千?”杜奕霏任由茵茵拽著他的胳膊,不過她說的三千五千,煞有其事的樣子,讓杜奕霏十分好奇這指的到底是什么。
“恩,還差,差1123只,”茵茵掰著手指數著,“就快了,到時候我就能有好多錢,就能給媽媽治病,然后把借你的錢都還給你。”
“你哪來的?”杜奕霏認真的問茵茵,她的樣子,一點都沒有開玩笑的樣子。
“我有偷偷撿螞蟻,”茵茵不好意思的低著頭,“我告訴你,你可不能告訴我爸爸。”
又是秘密,杜奕霏皺著眉,“撿什么?”
“螞蟻啊,”茵茵認真的回了句,見杜奕霏還是一臉不解,嫌棄的甩來杜奕霏握著她的手,低著頭在地上仔細的尋找著什么,直到真的看到一個什么,才一臉興奮的蹲在地上,小心的從土里捧出了什么東西。
“你看,”茵茵悄悄的打開合十的手掌,杜奕霏狐疑的看了眼一臉喜色的小丫頭,確定不是有詐才小心的朝小手里看了過去。
那小手很小,像是防止里面的東西跑了,兩個手合的很緊很緊,連那唯一的縫隙,也只有一個微微的小孔。
“螞蟻?”杜奕霏找了半天,十分確定里面除了一個個頭不小的黑螞蟻外,再沒了其他任何東西。
“嗯。”茵茵笑笑點了點頭,見杜奕霏看完,立刻又小心的收了回去,從自己隨身的小包里翻出個小小的瓶子,十分熟練的把那還暈頭轉向的螞蟻就扔了進去。
“你,用這個換錢?”杜奕霏奇怪的問,之前摔得他屁股都青了的,就是為了這個小包,可里面都是螞蟻?螞蟻可以換錢?
茵茵看傻子一樣掃了眼杜奕霏,直到把螞蟻放進布包里,才安心的拍了拍手,“對啊,郭伯伯說只要找到五千只大個的螞蟻,我就能有錢給媽媽治病,他不會騙我的。”
不會嗎?杜奕霏看著那小布包,他就為了堆螞蟻上了回樹?莫名感覺有些冤。
“那你好好留著吧,”杜奕霏也沒打擊茵茵,看她如同捧著寶物的樣子,那個郭伯伯是不是騙她已經不重要,至少她有了份希望在,雖然不知道那一點借款到底能不能真的還上。
抱著茵茵,今晚可能杜奕霏真的太縱容小丫頭,玩的已經有些累累了的茵茵,沒等兩人走回門口,就已經昏昏的睡了過去。
那兩個不靠譜的臨走前,連把茵茵這丫頭送回哪都沒告訴,打了遍電話也沒人接,杜奕霏便已經心知肚明那兩個現在身在何處。
看著后座上睡的安穩的茵茵,杜奕霏遠遠的眺望著無際的星海,那一晚,唯一的一晚,他也是這般睡了過去,而就像是命定一樣,小小的他,回去便發起了高燒,讓他的童年再也沒能得到更多一次出遠門的機會。
回到醫院,作為最近常客的杜奕霏,第二遍找血液科時也多少算得上了輕車熟路,可原本打算看到一家人和和樂樂場景的杜奕霏,在科室走廊門口,就看到了那個頹敗的倚著墻的男人,還有這幾個神色木訥的醫生護士,慢吞吞的出入著那間特殊的病房。
“尹先生,”杜奕霏托了托懷里睡著的茵茵,臉色有些蒼白的喚著此刻緊閉著眼睛,連面目都在幾天內蒼老多了的尹正元。
被人叫起,尹正元下意識的正了正自己佝僂的身子,血絲遍布的眼球,那呼喘著的粗氣,就像是響在耳邊的驚雷,一聲聲,炸的杜奕霏不由緊了緊抱著茵茵的胳膊。
“謝謝你,”尹正元似乎想要朝杜奕霏笑一笑,可眼眸一靠近那大開的門扉,杜奕霏清楚的看著尹正元嘴角不可控的抽了一抽。
忽然失控的情緒讓尹正元立刻轉過了身子,后邊杜奕霏抱著仍睡著的茵茵,眼睛深深地看著病房里那床上躺著的女人,那幾日前還淺淺笑著的女人,此刻已經蒼白的沒了半分的生息。
“她,什么時候走的,”杜奕霏眼睛一動不動的看著那如破布娃娃一般被裹進白色布單女人,那么單純的白色,一下就蓋過了病房里所有的色彩。
尹正元偏了偏頭,只一眼就不敢再繼續看下去,低垂著的頭顱,似有些哽咽,“半個小時前。”
為什么?半個小時,杜奕霏瞪大了眼睛看著背對著他的尹正元,“你知道?”
這個女人今晚會離開這個世界,杜奕霏不敢相信尹正元竟然知道還要把茵茵放出去,這是她們最后的一面,可惜現在連告別都沒了機會。
“這是她自己的選擇,”尹正元閉上眼睛,忍了許久的淚,還是跑出了一顆,孤獨的掛在那蕭暮的臉上。
杜奕霏狠狠抑住自己想要叫醒茵茵起來看一看的想法,只能慢慢的跟著尹正元,一步一步的看著這個男人,親自把那再不會醒來的女人,推進了她的歸息之地。
“我……”杜奕霏看著從停尸間出來就跌坐在地的尹正元,想說點什么卻不知道怎么安慰那個無聲哭泣著的男人,最后留下一句,“我帶茵茵去我車上休息,尹先生你,節哀順變。”
節哀順變,杜奕霏垂著眼眸很想好好給自己一巴掌,但是懷里那小丫頭緊緊的抓著他的外套,沉在夢里的她現在都不知道,那個她拼命想要拯救的人,已經不在了。
這不是杜奕霏第一次在車上過夜,若是以前他可能還要好好耍上一番才能靜心入睡,但今晚,細碎的心事猶如散在天空的星辰,看著看著,就勾起一樁又一樁的舊事。
杜奕霏永遠都不會忘記,那一天他終于做到了滿分的承諾,可以換一次出行的承諾讓他一整天都歡天喜地,可當他回到家時,面對的卻是猶如戰場般一團糟的客廳,和一個滿臉怒氣的爸爸。
“什么叫走了?”
那時候杜奕霏不敢相信他所聽到的,爸爸告訴他,那個女人走了,再也不是他的媽媽。
“走了就是走了!你聽不懂嗎!”爸爸第一次朝他那么大聲的吼著,不知道是不信還是被嚇著了,那天他連眼淚都沒掉過。
“什么叫走了,”那時候,每天每天的都在想這個問題,走了,是指一個人離開,一場道別后的轉身,一場期待重逢的分別,那么多解釋,那么多說法,偏偏固執的都不肯相信。
那個女人,他的媽媽,連道別都沒有同他講過,就再也不見了蹤影,像是從沒在這個世界出現過,像是他始終孤身一人。
什么叫走了,杜奕霏伏在方向盤上不自覺的又問著這個問題,這個曾經問了無數遍的問題,今天,重新又有了個新的答案,那個人,走了便再也不會回來。
借著月光杜奕霏憐惜的看著后座上茵茵閉著眼睛安靜的睡容,明天或許有個謊言在等著她,或許有個更殘酷的現實,可這些,至少如那個女人所盼望的,直到第二天黎明升起,才會傳到她的世界。
“茵茵,你這么聰明,一定知道為什么的對不對,一定知道,為什么她們連告別的機會都不曾留下,一定知道,她也是愛你的吧。”
不告而別是因為深愛還是無關緊要,杜奕霏在心里默默的問著,期盼著,“如果那個人也是因為愛才離開,那該有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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