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大景鸞鳥
若說如今都城什么成了上至官宦貴族,下至販夫走卒的茶余飯后談資的,莫過于當今太子為愛絕食明志了。
“要說這當今太子,那和他表妹李家女可是青梅竹馬的情誼,前兒個專門給新科進士舉辦的牡丹宴你們知道吧。”
“知道知道,我三伯可是進去送過宴席要吃的菜的。”
“呀呀呀,誰問你這個。我可是聽說這位太子當夜親口要那李家女做太子妃,好多大臣貴人都是聽到的。”
“這才是話本子里的橋段嘛,竹馬太子向青梅表妹求親!”
大景民風包容開放,故而女郎出門玩耍從不做禁止,情竇初開的小女郎們聽見有人在談論皇家姻親自然感興趣的停下腳步,搭話出口。
“嗐,可不是話本子一樣的橋段,太子和這表妹是情投意合了,但當今圣上不同意啊,專門下旨擇了太原王氏的嫡長女為太子妃。太子一聽氣不過,就在東宮絕食抗議呢!”
少女們哪聽過這樣癡情的故事發生在現實生活中,主人公還是金尊玉貴的太子,皆托著香腮喟嘆:“得此良人,此生何求啊!”
有了群眾的熱烈反應,講話的人更加投入激動。
“更精彩的是什么,你們知不知道......”
他端起茶盞猛灌一口,站起身來,一只腳踩在長凳上,做足架勢。
“這李家女聽見太子為她絕食抗議,那也是妾隨郎心去,在將軍府陪著絕食哩,約莫算算得有三日了。”
“天啊!這是什么感天動地的愛情故事,圣上那么英明,可怎么就在兒子婚事上犯糊涂了。”
一位性情直爽的女郎掀了帷幕,語出驚人,嚇得周遭的同伴連忙去捂她的嘴。
“慎言,不可妄議今上!”
“好好好,咱小聲些......那之后怎么樣了,這三天不吃飯,可不身子都垮了。”
“我正要說嘛,最后還是多年未出普濟寺的平陽長公主親自將李家女帶回寺中方才作罷......”
正值秋日,普濟寺中的楓樹開遍山崖,好似朱砂潑灑,鮮紅一片。
周訓安斜眼睨著躺在床上的李樂之,拿過晚菊手中熬得糜爛的清粥,直接卸下李樂之的下巴,生生灌了進去,嚇得晚菊在后面小聲驚呼:“燙,殿下,燙!”
“燙?她死都不怕,還怕燙?”
一碗粥直接順著李樂之的咽喉滑到胃里,周訓安將空了的瓷碗一放,反手就接回她被卸下的下巴,直視著虛弱到快說不出話的李樂之。
“當年跪在我面前說著要名留青史的家伙去哪了?如今竟成了個為情愛尋死覓活的小家子做派,我也算是看走了眼。”
一碗清粥下肚,李樂之恢復了些氣力,強撐著起身開口。
“侄女只是不想毀約。”
周訓安也對她和周靖川的約定略知一二,聞言輕笑。
“今時不同往日,他不是清閑親王,你也不再是單純貴女。怎么,一個皇后的位子就值得你爭的半死不活?”
“我從不在意什么太子妃或是皇后之位,我愿承受,我能承受,只因為那個人是從小陪我長大的表哥,他在為了我們的約定向天下抗爭,我難道要知難而退?”
李樂之不服輸的反駁,大姑姑總是這樣,瞧她的所有行徑猶如稚童,可她也有心中堅持。
“哈哈哈,李樂之,你瞧你現在這模樣,真是狂到沒邊。”
周訓安仰頭大笑,笑聲譏諷十足。
“莫告訴我,你還做著當了皇后還能披甲作戰的念頭。”
一句話,戳破李樂之的心事。
沒錯,她想著,即使當了皇后也能繼續當她的將軍,表哥懂她自小的志愿,一定不會阻攔她。做了皇后,與做將軍有何沖突。
“武丁王后也帶兵打仗......我為何不可......”
“你以為你是誰?救了甘州的英雄,連挑西州部族的戰神,還是區區的四品將軍?”
周訓安是一點面子都沒給李樂之留,哪怕她是自己的侄女。
“李樂之,你太狂妄。”
“大景立國三十載,從不缺精兵良將,你父親如你這般大時,已經打入前朝末帝的皇宮,摘下末帝的頭顱。如今的皇帝所帶的軍隊能在一天之內攻下當時擁兵自重的異姓王。”
“少年成名的天才何其多,你只看到你救下一個甘州,可山西數萬的匪患是秦老將軍的孫兒親手平定,鳳翔衛的將士沒一個不服他。
瘴氣四溢的西南是羅元帥的幼子帶兵攻下,西南自此政治統一。他們也同樣擁有顯赫的身世,同樣戰功赫赫,也不過弱冠。”
“如今你還以為你的功績便能對抗千年的禮教禮法?李樂之,你還沒到大景非你不可的地步。”
你太狂妄,你還沒到大景非你不可的地步......
周訓安的話猶如平地驚雷,炸麻了李樂之的神經。
她太狂妄,狂妄到忘記自己當初參軍前跪在周訓安面前說下的豪言壯語。
【樂之愿意同世俗賭一賭,賭我能立馬邊疆,入朝堂,能同男人們在一片天地上一較高下,也賭您,賭后山的師傅們沒看錯人。】
崔景樾才與她說“初發之心不可忘”......
如今她不過是個真實身份仍不能見光的四品將軍,在父親的庇護下立下功勞,竟然真以為能與天作斗爭?
周訓安抬起李樂之的下巴,鳳眸凝視,緩緩出聲。
“李樂之,一個男人,一個孩童約定,就要困住大景唯一能與這些麟子鳳孫爭一爭的鸞鳥嗎?”
她將自己掌心展開,那道陳年舊傷展露無疑。
“這就是一個本與我約定相守一生的男人送我的禮物。”
“李樂之,也許自小有人告訴你要守女訓女規,也教你仁義道德,要信約守約。可這天下是男人掌權的天下,于女子本就不公。”
“為了信守和這不公世道中獲益最大的男人的稚童約定,而放棄你的道,這本身就不公平。”
她收回手掌,蒼白的手指撫上這最肖像她的侄女的臉頰。
“且將男子放于掌心,任你玩弄,情愛約定愉悅心神尚可,若阻你道路,皆斬。”
待你高展翅,上青云,就算是隨聲細語,也教眾生來聽。
被平陽長公主捉回普濟寺的李家女回都城了,她直奔皇城東宮,用劍劈開太子自囚緊鎖的大門,屏退四周,與太子密談多時,無人可知。
李樂之跪坐在周靖川的榻前,不敢抬眼看因絕食多日無法起身的周靖川,閉眼咬牙。
“哥,放棄吧。”
“你也后退,不在我身后了?”
周靖川看向她,聲音從喉管冒出,帶著些不可置信的惱怒。
她有愧,野心與少年承諾,她選了前者。
“哥,若是我當了皇后,你能永不再納其他的妃子嗎?”
“我能!”
“那你能堵住天下悠悠眾口,讓一個皇后去領兵打仗嗎?”
李樂之抬眼,終于直視周靖川的眼睛,正色直言。
周靖川半晌沒說話,他若還是晉王,可以無視朝臣百姓的妄議,可他現在是太子,現在的他給不了李樂之一個肯定的答案。
說到底,還是他仍沒有大權在握,若他現在是個強勢的皇帝,自然想依著樂之做什么,她就能做什么,他不想后宮困住她,可他又私心的舍棄不了她......
“我說過我要成為不遜色于父親的將軍,我正在為之努力。而你是太子,萬人之上,大景的未來擔在你身上,你要為了一個人放棄嗎?”
周靖川靠在李樂之懷里,攥緊她的衣袖,語音顫抖。
“可這個人是你啊,我從沒想過要做太子,我只想和你去封地……”
“我知道……”
少女將自己的額頭抵上青年的額頭,兩人之間再無罅隙,親密無間。
“但舅舅和舅母只有你了,舅舅的大業還有諸多未行,你受困受制,也是舅舅受困,他需要你,大景需要你。”
周靖川牽住李樂之的手,倆人十指相扣,近到可以交換彼此之間的呼吸。他原以為這樣近的距離是在他們的大婚之日,沒想到卻是讓他放棄愛人的時候。
“若我強大,便無人敢置喙我的事。”
他嗤笑著出口,手上的力道多了幾分。
“對,若你他日成帝王,眾生皆來聽你所言。”
“哥哥,做一個合格的太子吧,做一個強大的帝王。”
凝視著眼前為她虛弱到極點的太子,她鄭重出口。
“即使不是以一個妻子,皇后的身份守在你身后。但我也會成為大景最鋒利的刀,最堅固的盾,站在你身邊。”
“還會站在我身邊嗎?”
少女為年輕的儲君扶正冠冕:“我們擁有同一個皇祖父,相同的血脈在你我之間流淌,誰都無法割棄……”
“就讓我們以親人的身份相互守護下去吧。”
或許這也是現在她最想和周靖川保持的關系,她自小喜歡周靖川,可那是不是情愛,她現在沒有一個準確的答案。
但不可否認的是,他們都有這個在亂世崛起的家族所特有的基因。
野心勃勃,可以攻城掠地,建立王朝。
占有欲強盛,才能守好疆土子民。
還有,為達目的誓不罷休的瘋狂……
“對,你我血水相融,無人能將你我分開。你要等著表哥,能獨掌乾坤那一天。”
周靖川死寂的眼神中閃現出一絲奇異的亮光,太快太快,以至于李樂之都沒有看清。
“好,我等著。”
李樂之何嘗不心痛內疚,眼前的哥哥虛弱的連說話都是氣音,全靠在她的懷里才能勉強支撐。
原來這世間不是她想得到的東西就能得到,想要履行的承諾就能實現。
天潢貴胄,龍子鳳孫亦非心想事成。
“表哥,先把這碗牛乳喝了。”
她托著葡萄紋的蓮花金碗慢慢的喂給周靖川。怕他喝的太急,一手還攬住周靖川的肩膀,像極幼時皇后舅母給她喂藥的模樣。
“阿寶,扶我起來。”
“好。”
“陪我一起出去,向門外的人低頭。”
李樂之將周靖川扶起,他渾身沒有氣力,幾乎倚靠在她的身上,兩人的手緊緊相扣,在源源不斷的給彼此力量。
“阿寶,記住今天。來日,我要他們都向你我跪拜,求饒。”
年輕的太子最終在懵懂愛人的攙扶下向皇帝,向那些人妥協,接受了與太原王氏女的婚事。
婚期由欽天監夜觀天象而選定,擇在五個月之后,正是來年的初春時節。但這于一國太子的婚前籌備來說已經算是時間緊張的了。
而太子自從答應這門婚事后就整日的跟隨在陛下身邊處理政事,連宿都宿在了太極宮。裁定婚服的內官時常找不到人去量體裁衣。
可也許陛下也覺得虧欠了自己的幼子,只要他答應這樁婚事,其他的一切都隨他歡心。
太子婚事敲定了,皇帝終于有精力來處理最近一直困擾他的另一樁事。
朝會上,皇帝將一封奏折扔下御階。
“你們看看,云臺道就是這樣欺上瞞下,橫征暴斂的!若不是官匪勾結,監守自盜,區區倭匪怎敢搶劫我大景出行海上的貨船,連暹羅,天竺送給朕的國禮都敢咬上一口。”
周翊乾掃視階下群臣一眼后,沉聲道。
“崔卿。”
“臣在。”
清河崔氏的大老爺站了出來,持笏板向皇帝行禮。
“朕叫的是小崔卿啊。看來以后在朝堂上要分老崔卿和小崔卿了。”
崔景樾應聲從末尾而出,跪地行禮,他如今是正七品的弘文館校書郎,剛巧夠的上參加朝會的資格,站在了文官隊伍最末尾。
可莫小瞧這校書郎一職,那可是官員私下公認的三省人才庫,六部話事人的預備班。
當宰相的基本上都是從這個官職上走過來的。上一位便是如今的司徒宰相,他因自身德才兼備,又從龍有功,加之胞妹成為皇后,從校書郎到宰執不過用了七年,堪稱神速。
“微臣崔景樾叩見圣上。”
“免禮。朕聽聞你自小四處游學,曾與隱居在云臺道的大儒求學過半載。如今云臺道官場有一半都是那位大儒的門生,也算你半個同門。”
皇帝看向跪在殿中的青年,脊背挺拔,恰如青竹。
“朕便暫封你為四品巡事,拿著朕的諭旨好好的肅一肅這云臺道的不正之風。事成歸來,便仍是四品。”
七品到四品,尋常人要走一輩子的官路,在世家子的腳下原只要一步……
“還有,這海匪也一并肅清,朕看誰……”
皇帝還沒點到哪位武將時,一道清秀的身影站了出來。
“臣李惟安,愿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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