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她怕,他怕
“我錯了,是我做錯了......”
青年窩在肩頭上顫抖的懺悔,悔恨至極,可惜對面人一絲都不再聽見。
李樂之拍拍崔景樾的脊背,依舊平靜的詢問。
“崔景樾,能治對不對?”
“我還能聽見對不對?”
如沙漠中缺水瀕死之際的旅人,早被炙熱的太陽折磨出幻覺,在幻覺里,有綠洲,有湛藍的湖泊和圣潔的湖中仙子,托著銀瓶將清冽的泉水喂給臨死的旅人。仙音神樂般的告訴旅人。
你不會死......
旅人全然相信仙子的保證,隨著她的腳步踏進波光粼粼的湖泊,絲毫未曾察覺那所謂湖泊是千丈的沙穴。
他知道又如何,一個在痛苦中死去,一個在美夢幻想中沉睡,旅人選擇了后者。
李樂之也選擇了后者,她平靜的過分,甚至嘴角帶著一絲絲微笑的弧度。
“崔景樾,我現在聽不到你說話,你寫給我好不好?告訴我,該怎么治。”
少女就這樣看著你,輕聲問你,該怎么將身上枷鎖卸下,
你該如何回答?
崔景樾不知道,博聞強識,文通古今的崔家公子不知道,他幾乎是以一種慌張狼狽的姿態逃了出來。
剛出門就與站在門口的趙霽四目相對。
趙霽看著他沒說話,只用拳頭來發泄自己的憤怒,一拳打在崔景樾那張無瑕完美的臉上,打出烏青,打出血滴。
他還要再打,隱在暗處的崔九出現在崔景樾面前,替他擋住了那一拳。
“崔九,下去。”
“公子!”
“下去!”
崔景樾扶著門墻站起來,連嘴角滲出的血跡都無心擦拭,他沉沉的看著趙霽。
“我現在去找醫師,你進去陪陪她。她在我面前只會故作鎮定,你去...陪她。”
他去找名醫,找神藥,就算翻遍天下,也要找到治好她耳朵的方法。
——
李樂之撐著身子坐起來,耳畔一片寂靜,窗外已至夜暮,其實這個時候她該聽見無名小蟲在草垛里飛舞嗡鳴的聲音,她該聽到夜來花爭相綻放的生命呼喊,該聽見老遠老遠的營帳里的小兵在議論她這個過于年輕的將領配不配做主帥的爭論......
現在,太過寂靜了,,,
趙霽杵著拐杖一瘸一拐的走到她的身邊,扔了木拐,坐在她的床榻下,抬眼看她。她也轉頭看他。
“趙霽你來啦,怎么樣,好些了嗎?”
她昏迷的最后一眼里,趙霽可不比她好到哪里去。
“好多了。”
趙霽伸出手邊說邊在她的掌心中寫劃。帶著薄繭的指尖劃得她掌心微癢。
“哈哈,趙霽,我看你嘴巴能知道你在說什么,別當我瞎了一樣,還在掌心寫字,好癢。”
李樂之想放開趙霽的手,可他卻反手握了上來,杏眼睜圓的看著她,放慢自己說話的嘴型。
“李樂之,你,在,害,怕,對,嗎?”
李樂之認真的瞧著趙霽的嘴巴,一下看懂他說的話,想笑著否認,卻半天說不出話來。
溫熱再次漫上她的眼眶,將要滑落,就被趙霽給接住。
“怕,就說給我聽,我在這,說給我聽。”
他沒說,李樂之別怕,他說,把害怕說給他聽,他在這,拉著她的手說,他在這,聆聽她的害怕與恐懼。
最后一下,一直繃著的弦在腦海中斷開,啪嗒,隨著淚珠洶涌的滾落出來。
“趙霽,我怕,我好怕......”
“我什么都聽不見了,我再也不能當將軍了!”
情緒的崩潰就在一剎那,一直站在趙霽身前的,無所不能,戰無不勝的惟安將軍,再也聽不見了,聽不見敵軍的靠近,聽不見刀槍的碰撞,也再聽不見同袍在篝火旁齊唱的......
“大風起兮云飛揚,”
“威加海內兮歸故鄉。”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她最引以為傲的能力,被完全剝奪了......
趙霽也覺得自己喪失了說話的能力,他只能將眼前人拉入自己的懷抱,繼續無聲的全盤接受她的恐懼與迷茫。
“你說是不是我太過張揚,連老天爺都看不下去,想來收拾我?”
趙霽拼命的搖頭,否定著她的迷惘。
“那我做錯了什么?為什么讓我聽不見!”
她竭力的喊叫,撕扯著臉上的人皮面具,惟安落下,無理囂張的樂之才暴露出來。
“我好想怪誰,怪他們讓我聽不見......”
“但我該怪誰?”
怪呼救的傷兵?
是她主動停下,是她執意要去救人,還連累趙霽陪她一起受傷,
怪崔景樾?
是她過了時辰,是她慢了一步。
“我誰都不能怪,他們都沒做錯......”
方才崔景樾在時,她一直壓抑著自己的情緒,因為她知道,崔景樾一定也很自責,她再流露出責怪悲傷的情緒能怎么辦?要崔景樾賠她一雙耳,要他去殺掉那些好不容易被自己救回來的傷兵?
他們什么也沒做錯,所以怪無可怪,壓在心頭,更如刀削。
像山洪傾瀉的哭聲被埋在趙霽的懷中,他一遍遍順著李樂之單薄顫抖的脊背。
只一墻之隔,另一個青年靠在墻邊,聽著里面的傾訴與哭聲,無言,只有心中的痛苦與從掩面手指中溢出來的水痕,與屋內的人同頻共振......
李樂之哭的累了,她從趙霽的懷里撤出來,眼淚與鼻涕弄污了他胸口前的一大塊。
她淚眼婆娑的望著趙霽,趙霽同樣望著她,不合時宜的,一個鼻涕泡從李樂之的鼻子里出來,
“啵——”的一聲又破開。
“......”
“......”
李樂之雖然聽不到,但是她敢肯定,一定又響又亮。
“......”
“......哈哈哈”
“哈哈哈哈......”
滿屋的悲戚竟然被一個鼻涕泡給打破,兩人相互盯著,倒是李樂之這個罪魁禍首先笑出聲來,緊接著就是趙霽開始大笑。即使李樂之聽不到他的笑聲,光是看他那笑的閉眼的模樣就知道,應該一如既往的清朗爽快。
——
李樂之躺在床上,望著屋頂,趙霽就趴伏在她的床榻邊,依舊緊緊的拉住她的手,無聲的告訴她,他還在這。
“趙霽你知道嗎,我當年在普濟寺學武時,教我兵法的師傅第一堂課只與我下了一盤棋。”
李樂之聽不見趙霽的回應,但她還是在那兀自的說。
“我那時候還小,哪懂什么兵法,就依葫蘆畫瓢一樣學著師傅的棋法下。”
“我用五顆黑棋為餌,換他白棋十顆。師傅明明看出來了,可還是讓我吃棋。”
李樂之繼續說:“那盤棋最后倒是我贏了,即使知道是師傅故意讓我,但還是很高興。”
秋大師在李樂之歡天喜地的想要去和崔景樾炫耀自己贏棋時,叫住她,問她。
【今日你在棋局上能毫不猶豫的以五顆棋子換我十顆。他日在戰場上,是否也會如今天這般果決?】
“我當時沒回答上來,現在我想,我能回師傅了......”
她會,但她也不會眼睜睜看著本不該死去的士兵被拋棄在戰場之上。
是婦人之仁?還是為將仁心,她不知道,
或許她再也沒機會親耳聽秋大師為她解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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