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寢室里。

        宋薇翹著二郎腿躺在床上敷面膜刷劇，李秋梓在上鋪和男友視頻聊天。

        書桌旁，一小盞臺燈亮著。

        孟云坐在桌上，拿起試卷翻開，仔細對比字跡后，她的視線在客觀題上停留了會兒。

        上面的問題是：

        當有朝一日你有幸成為一名律師，有兩個人同時尋求你的辯護，一個是有錢有勢，罪惡滔天的壞人，一個是窮苦潦倒的弱者，但幫助弱者會引來很多麻煩，

        你只能選一個，

        你選誰？

        孟云反應過來，之前俊俊曾跟自己說過這個事情。

        兩人也因為這個有了些小小分歧。

        當時孟云覺得，這個問題就是很明顯，出卷老師想看看哪些法學生心懷感恩之心，哪些又是唯利是圖的，好心里有個底，著重敲打教育一番學生的思想，以免以后誤入歧途。

        她理所當然地認為俊俊一定會選拯救弱者，

        可當時俊俊的回答是：

        不一定。

        俊俊：「小云朵，你要知道，法律人和普通人看問題的方式是不同的，法律人的一個重要特征，就是在入罪問題上，法律人是優先法律判斷，而不是道德判斷。」

        俊俊：「只有小朋友才區分好與壞問題，法律上只有有罪和無罪。」

        俊俊：「你認為的壞人，就真的是壞人嗎？弱者，他就真的無罪嗎？」

        俊俊給她普及法律常識。

        說刑訴法規定，任何公民未經法院審理，在法律上都視為無罪的公民。

        千夫所指的人，也有可能是被冤枉的。

        有的時候，善良的愿望往往會把人們帶入無間地獄。

        孟云當時覺得他簡直就是在詭辯。

        孟云：「所以你就選擇幫壞人辯護？」

        俊俊當時沒有回答，而是問她，

        俊俊：「你很喜歡斯蒂芬·金的《肖申克的救贖》對吧？」

        孟云：「是啊。」

        俊俊：「可在外人看來，男主角安迪是個被控槍殺妻子和情人，被判無期徒刑的壞人，如果當初有人能維護他的正義，他又如何需要運籌帷幄20年逃離監獄？」

        孟云愣了下。

        俊俊：「還有斯蒂芬金的另一本，《綠里》，約翰你記得嗎？」

        孟云當時想了想。

        在《綠里》這部小說里。

        監獄里有綠色油漆刷成的地板，綠地那頭就是刑場，這一片綠地是上帝對死刑犯靈魂最后的垂憐。而高個子的黑人約翰，外人認為他冷血殺害兩個女孩，可他明明就是個天使的存在，約翰善良的心靈無法承受這個世界罪惡的現實，

        他最終選擇走上綠里，結束自己的生命。

        天使來過人間，

        但他選擇失望的離開。

        孟云最后無奈嘆了口氣，半晌，她問，那你以后打算做一個什么樣的法律人呢？俊俊？

        過了一會兒，俊俊回答：

        「無論是選擇壞人或是弱者，我都會手上握著法律的武器，心中永藏人性的良知。但行好事，莫問前程。」

        孟云在最后這八個字上流連很久。

        是啊，

        但行好事，

        莫問前程。

        而思緒轉回，就在這一刻，

        孟云終于翻到了命中注定的那一張卷子，在這個問題的下方，她看到答案：

        只見上面洋洋灑灑幾個大字。

        「我有錢的話就幫弱者，沒錢的話就幫壞人。」

        然后旁邊是老師大大畫的一個叉。

        孟云噗嗤一下就笑了。

        沒想到一向是睿智成熟的俊俊，也會有這樣狡黠的一面。

        想來也是，他也不過是個20出頭的年輕人啊。

        她笑著笑著就紅了眼，

        這一行熟悉的楷書讓孟云登時淚如雨下，

        她看向試卷的姓名，

        心里最終感慨，

        凡是過往，皆為序曲。

        我們漫長的人生里，每個人都無無法預知自己的未來，唯一能做的便是堅持心中的信念，執著走下去。

        而現在，

        我終于找到你了，

        俊俊，

        哦不，或者稱呼你的名字，

        沈青臨吧。

        孟云哭得不能自已，聲音驚動了宋薇和李秋梓。兩人趕緊湊過來。

        “怎么了怎么了？”宋薇緊張問。

        李秋梓扶著她的肩膀，“孟云你沒事吧？”

        孟云邊搖頭邊抽噎道：“我找到俊俊了。”

        宋薇和李秋梓面面相覷，同聲問：“是誰？”

        孟云哽咽道：“沈青臨。”

        話音一落，兩人呆愣了瞬。

        然后宋薇拍拍她肩膀，“早點休息，夢里啥都有。”

        李秋梓也點點頭，“孟云明天再看吧，你都眼花了。”

        孟云肩膀一聳一聳地看著她們一個兩個都睡覺去了，“我說的是真的呀。”

        宋薇頭也不回地擺擺手。

        “知道了，我也是，我男友吳彥祖。”

        第二日晚上。

        瑾華大學元旦晚會開幕了。臺上節目精彩紛呈，臺下的觀眾也奮力吶喊。當t臺秀開場后，夏蔚然領一群長腿美女閃亮登場，臺下熱情達到空前高漲，

        男生們一個個啊的扁桃體都看得一清二楚。陳百萬在角落抱著花大喊大叫，夏蔚然我愛你！夏蔚然我對你矢志不渝！剛嗷完幾嗓子就被幾個礦泉水瓶砸了頭，他怒目回瞪：“誰他媽干的！”

        沒人回應，只有后面頭頂上冒出的一個個中指。

        陳百萬靠的一聲，

        情敵真tmd多。

        學生會的人都呆在前排，靠下臺的短階梯前，幾個人圍在一起，組織部部長柯凡站在中間，拿著節目單交流工作，幾個t臺美女表演完下場，夏蔚然跟著人群，踩著十公分高跟鞋往下走，柯凡仰頭看到時，忙伸出手讓她搭了一把，夏蔚然表示感謝后，扶著他的手臂下來了。

        待人走后，柯凡注視著她的方向好一會兒，直到旁邊人提醒了幾句，才又低頭繼續工作。

        孟云在角落里目光到處逡巡，沒找到沈青臨的影子，落到過道邊，倒瞥到了談林和陳敏兩人。

        只見兩人低著頭，鬼鬼祟祟不知道在聊什么。

        談林是沈青臨的兄弟，

        問他應該能知道沈青臨在哪兒吧？

        孟云暗自思忖下，

        就朝他們走了過去。

        而過道邊，談林和陳敏還沉浸在八卦話題中。

        “她問你俊俊的事情了？”談林一臉訝異道，“你確定？”

        “噓！”陳敏對他比了個噤聲的動作：“我當時汗都嚇出來了好嗎？怕死了說錯話！”

        “那你到底說了沒？”

        “大哥，我哪兒敢啊！”

        談林嘖嘖嘴，“沈青臨怎么回事？不是約好了圣誕見面嗎？難道中間有差錯？”

        陳敏猛拍了下他肩膀，“我tm還想問你呢，你不是他好基友嗎？”

        談林被打懵了，“好基友也不可能啥事兒都清楚啊，再說問他他也沒說啊。”

        陳敏四處掃了眼，“那他人呢？今晚怎么沒來？”

        談林一臉無奈，“別說今晚了，他這幾天都沒來學校好嗎，神神秘秘的，不知道怎么了。”

        陳敏嘆了口氣，“唉，我總覺得過意不去，昨天孟云還幫我登分數，結果我都沒敢跟她說實話，撒謊的感覺真不好……”

        談林切的一聲，“怕什么，老子撒謊從不臉紅。”

        “哪能有你臉皮厚啊？”陳敏咬牙切齒去掐談林臉，他疼得齜牙咧嘴。

        “……學長、學姐？”

        一個聲音驀地響起來。

        談林和陳敏順著聲音看過去，只見孟云站在兩人面前，他倆登時跟見了鬼一樣嚇得一哆嗦，直接抱一塊兒了，半晌反應過來，又嫌棄的推開對方。

        “你們在聊什么？”孟云輕笑了一下

        兩人同時搖頭道：

        “沒什么，什么都沒有。”

        孟云視線從陳敏臉上又慢慢移到談林臉上。

        看陳敏時，她低頭咬唇絞手，

        看談林時，他梗著僵硬的脖子不敢回視她。

        兩人這個樣子讓孟云登時心下了然。她略微沉吟，然后直奔主題：“學長，沈青臨在哪？”

        話音一落，談林直接被這話砸懵了。

        沈青臨？

        不是沈主席，不是學長，

        而是連名帶姓叫全名？

        談林瞬間明白了，兩人之間肯定發生了什么，而孟云已經知道沈青臨就是俊俊了。

        談林只好實話實說，“我現在也不知道他在哪，好幾天沒來學校了。”

        “那你能把他的聯系方式給我嗎？”孟云問。

        談林猶疑了下，還是打開手機，沒過一會兒，孟云手機響了，她打開微信，談林發來一串陌生的號碼。

        孟云看著這個號碼，心里略微酸酸的。

        沈青臨，

        這才是你用的號碼吧？

        這個號碼是沈青臨，

        而那個57的尾號，

        學校里沒人知道他在用，

        像是，

        只屬于孟云一個人。

        談林和陳敏都看著孟云沒敢做聲。

        孟云頷首道：“謝謝學長，學姐再見”，說完就轉身離開。沒走幾步陳敏就把她叫住了，干巴巴扯出一個笑容：“那個孟云啊，今晚晚會結束我們學生會組織跨年聚餐，一起來唄？”

        孟云搖搖頭，“我就不去了，謝謝學姐。”

        “去唄，今晚可熱鬧了，每個部門都去，你就當陪陪我行嗎？”陳敏的話都帶著一絲祈求討好的意味。

        孟云想了想，點頭，“好。”

        陳敏總算舒了一口氣，

        再抬頭，孟云已經轉身走了。

        待她走出了他們的視線范圍外，陳敏敲了談林一栗子：“現在好了，你看她的狀態根本不對，她怎么會連沈青臨的電話都沒有？。”

        談林皺著眉：“我哪知道啊——要不這樣，我給沈青臨先打個電話，跟他說一聲？”

        陳敏連忙催促，“趕緊打趕緊打。”

        說完就把他推出旁邊的側門口，而他們沒發現，

        不遠處一個人影，

        也跟著談林后面走了出去。

        體育館外。

        談林找了個空曠的角落，點根煙打電話，對方嘟嘟響了很久，才接，開口是個中年人的聲音。

        “您好？”

        談林恍惚了下，半晌，立馬叫人，“哦，是鐘叔吧？，我談林啊，上回去沈青臨家打游戲我們見過的，您有印象嗎？”

        “哦哦，有的有的。”對方爽朗笑了幾聲，“你找俊俊有什么事啊？”

        談林猶豫了下，“那個，他方便接電話嗎？我直接跟他說吧。”

        “他在掛瓶。”

        談林啞然，“又生病了？”

        對方立馬解釋已沒什么大礙，就是需要靜養。

        談林點點頭，“那就好，——沒事兒，等他好了我想找他說下孟云的事，他一聽就懂。”

        “哦，是關于孟云小姐嗎？好的。”對方剛說完，電話背景音里出現短促的咳嗽聲。

        一陣悉悉索索后，

        沒過一會兒，話筒里沒聲了。

        “喂？鐘叔？在嗎？”談林問。

        一個聲音開口了，卻是微啞的年輕嗓音，“是我。”

        談林愣了一瞬。

        “靠！沈青臨，你還活著吶！”他立馬口吐芬芳，“你他媽生個病都瞞著是嗎？還當不當我是你兄弟!”

        對方輕輕的呼出一口氣，過了一會兒，沉聲問：“……你剛才說孟云，她怎么了？”

        “艸！你個見色忘友的家伙，滿腦子就只記得你女人是吧？”談林叼著煙，咬牙切齒道：“誒，我就不告訴你，急死你去，有本事你來咬我啊。”

        “……”

        “快說。”沈青臨的語氣已經完全沒有了耐性，哪怕是在生病，這個聲音也透著幾分沉重的壓迫感。

        談林知道他的脾氣，馬上老老實實把今晚的事情講了，末了，談林撓撓頭：“我感覺吧，她已經知道你是俊俊了。”

        手機里是短暫的靜默，良久，回了一句：

        “我知道了。”

        掛完電話后，談林把煙蒂丟到旁邊的垃圾桶，然后插兜回了體育館。他沒注意到，不遠處的墻角，孟云慢慢走了出來。

        體育館里，主持人在難忘今宵的背景音樂中說著結束語。側門口，有一些觀眾已經提前退場，人群中，孟云一個人呆呆站著。

        她低頭看著這串手機號，有幾縷憂傷感浮上心頭。

        聽談林的口氣，沈青臨早就知道自己是小云朵了。

        而沈青臨有兩個號碼，

        一個丟了，

        一個在用。

        可這幾天，

        他什么都沒做，

        根本沒想過聯系自己。

        就這樣讓自己一頓好找。

        孟云緊了緊下顎，

        俊俊，你這個大混蛋。

        為什么生病不告訴我？

        為什么不聯系我？

        孟云直到眼睛發酸，才緩緩放下手機，就在這時，電話鈴聲驟然響起，她拿起來一看，是沈青臨的號碼。

        直接掛斷。

        沒過一會兒，對方又打來，

        孟云癟著嘴巴，

        就是不接。

        她把手機調成靜音，任它去。

        身后，學生會的人群走了過來，陳敏過來親熱挽住她，說等下大家先去玩密室逃脫，再去吃火鍋，今晚跨年，大家都在外面賓館住，玩通宵不回學校了。

        孟云心不在焉地點著頭。

        而手中的手機屏幕，

        也沒有電話再進來。

        華安市第三人民醫院，vip病房。

        沈青臨放下手機，騰得一下坐起身來，他直接拔掉了針管，套上外套就要走，旁邊的鐘叔和醫生護士嚇一跳，幾個人上前硬是沒攔住。

        過了一會兒，一輛卡宴從醫院地下停車場疾馳而出，沈青臨打電話給談林，問清聚會地址后，急打方向盤向著目的地駛去。

        卡宴瞬間匯入夜晚的車流，

        而車載廣播里，

        女主播甜美的聲音緩緩響起：

        親愛的聽眾朋友們，今晚，我們即將跨入新的一年，而就在剛剛，從氣象臺傳來了好消息，華安市的首場初雪很有可能在今晚，與新年一起到來。

        聽眾朋友們，

        今晚，就讓我們一起屏息倒數，期待新年，

        期待，華安市的第一場冬雪。

        希望在這個美好的夜晚，

        你的愛人就在身邊，

        請記得一定要牽起她的手，

        擁抱，

        屬于你們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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