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水廣場一樓。

        靠近門口的地方有三五個休息區，幾棵枝繁葉茂的假樹下方，圍一圈木椅子。有幾個女生在木椅子上小憩，捧著手機各種自拍p圖；幾對情侶摟著膩膩歪歪的互相訴說著情話。

        沈青臨和孟云坐在其中，中間隔著適當的距離，有點像剛剛確認關系的戀人一樣，還透著點小心翼翼的拘謹。

        已經過了午夜十二點，新的一年正式開啟了，以往十點就關門的綜合體大樓，今晚還是燈火通明，熱熱鬧鬧的。

        跨年夜，各個商場都在搞促銷，吆喝聲和嬉鬧聲不絕于耳。

        孟云從包里拿出濕紙巾，拆開后，小心翼翼地擦拭沈青臨臉畔邊的火鍋污漬。她視線落在他的臉頰上，小拇指無意識抵著沈青臨的下巴，是一種癢癢的觸感。

        沈青臨心底登時泛起一陣漣漪，看她的眼神都溫柔似水，孟云偏了下眼睛就對上這一雙沾了甘露的桃花眼。

        她抿抿唇，

        有些不太好意思。

        女孩假裝不經意的錯開目光，又落回到臉畔邊，繼續擦拭。

        “你說你啊，怎么那么好脾氣呢，”孟云臉有些微微泛紅，手上的動作還是輕輕柔柔的：

        “不能吃羊肉就說出來啊，不想加微信就拒絕嘛，不想聊天就干脆不要回答啊，——本來就是這么簡單的事情，干嘛要讓自己受委屈呢。”

        沈青臨輕輕笑了下。

        這一晚的火鍋局，孟云算是把他看得明白透透的了。

        “俊俊，你總是這么好脾氣，會不會覺得累啊？”孟云抬頭看他，一雙眼睛亮亮的。

        沈青臨微微一頓。

        這是第一次有人問他，會不會覺得累。

        “我爸爸說過，一個人如果一天到晚都收著天性，對什么事情都是一副笑臉相迎的態度，那他的喜怒哀樂不能外放就只能往這里面鉆了。”孟云用手指了指沈青臨心臟的位置：“它只有這么大，能承受的了嗎？”

        沈青臨喉結滾了滾，沒有說話。

        “你會累嗎？俊俊？”孟云又認真問。

        沈青臨定定看著她，良久，還是搖搖頭，一字一句道：“有你在身邊，我就不會累。”

        孟云抿嘴笑了，“也是，我們性格其實還挺互補的，你唱紅臉我就唱白臉，碰到糟心的事情，你不說，我就替你懟回去，反正我從小到大臉皮就厚。”她拍了拍沈青臨的肩膀，信誓旦旦道：“俊俊，你放心，以后有我罩著你，誰都不敢欺負你了。”

        沈青臨看她的樣了，嘴角彎了彎，過了一會兒，他湊近問：“那，你會一直陪著我嗎？”

        孟云怔了下。

        沈青臨看著她，面容看似從容平靜，但閃動的眼眸仍然透露著內心的波瀾。

        他在等待孟云的一個答復。

        或是，

        一個虛無縹緲的承諾。

        半晌，孟云笑了：“當然啊，我會一直陪著你。”

        沈青臨垂下的手指偷偷松了力，

        內心長長吁了一口氣。

        有一種美夢成真的釋然感。

        孟云把臟了的紙巾丟掉，又拿出一張新的來，擦他羽絨服上的污漬，她埋頭沉默了一會兒，然后自說自話道：“其實啊……我很開心的。”

        沈青臨低眸看她，“嗯？”

        孟云抬起頭回視他，一臉認道：“沈青臨，我很開心你是俊俊。曾經我幻想過俊俊很多樣子，但能幻想過俊俊最好的樣子，其實就是你這樣……”

        沈青臨眸光閃了閃，“是嗎？”

        孟云認真點頭，

        又低下頭認真擦拭。

        見她這樣專注的樣子，沈青臨握住她的手腕，“別擦了，累不累？”

        孟云搖搖頭，手腕觸碰到他掌心的溫度，愣了下。

        沈青臨的手冰冰涼涼的。

        “你很冷嗎？”孟云放下紙巾，握著他的雙手搓了搓，還貼心的哈了幾口氣。可孟云覺得還不夠，她又把自己的圍巾取下來準備給沈青臨系上，被對方壓了回去。

        “你自己都還在生理期……”沈青臨小聲道。

        孟云急忙說沒關系，可沈青臨還是幫她把圍巾重新整理好，用手掖了掖。

        孟云看到不遠處的商場，眼睛驀地一亮。

        “你等我一下！我馬上回來！”

        她說完就跑了過去。

        沈青臨不知道她要干嘛，只能喊了一句慢點。對方頭也不回地擺擺手，“知道了！”

        沈青臨笑了笑，想到了什么，拿出手機給談林撥了電話。而等孟云買完東西回來時，正好看到他靠在樹旁打電話。

        只見他單手插兜，神態很是放松。

        孟云覺得，他就只是單單站在那兒，身上都是閃著光的存在。

        哪怕身處人群中，

        只需一眼，

        自己就能看到他。

        “你沒事就好，錢我給你轉過去了，晚上這頓我請。”

        對方說了什么，他答道：“嗯，她在我這。”

        孟云走進些，話筒里談林的聲音傳了過來：“兄弟我也沒什么好交代的，就求你做個人吧，千萬別干柴烈火搞出個孩子來，我還不想這么早做干爹。”

        話音一落，沈青臨低笑的說了聲，滾。然后就把電話給掛了。

        孟云抿著唇，有些不太好意思。沈青臨看向她，視線從她臉上又移到她手上的東西。是一條紅色的圍巾，

        跟她脖子上圍的顏色一樣。

        孟云幾步走過來，踮起腳給他圍上，沈青臨略微低下頭。

        兩人湊近了些看著彼此。

        “你喜歡嗎？”孟云問。

        沈青臨點頭，“很喜歡。”

        孟云整理好圍巾，“這樣就好了，我們一模一樣了。”她又示意了下自己的，一臉傲嬌的小表情。

        “這個就當是我送給你的圣誕節遲來的禮物吧。”

        沈青臨笑了，像是又想到什么，從口袋里摸出一個盒子遞給孟云。她一臉好奇地打開后，是一條項鏈。

        “早就買好了，一直沒機會給你。”沈青臨溫聲說。

        孟云開心地拿起來，項鏈的小星星吊墜閃著奪目的光，“哇，真好看，我很喜歡。”

        沈青臨接過項鏈，扭開扣子，然后彎下腰給孟云帶上了。帶上后，他輕輕將孟云擁在懷里，像是摟住一樣稀釋珍寶。

        孟云靠在他胸膛上，羞澀地抿著嘴，她雙手慢慢抬起，小心翼翼環住他的腰。

        這一刻，真實的如同夢境般，兩人第一次在光明之中擁抱。

        孟云感覺摟著自己的手在慢慢收緊，耳畔傳來清柔的聲音：“小云朵，我喜歡你。”

        孟云踮起腳貼得更近了些：“我也是。”

        她閉上眼睛，再睜開時，眸里閃過狡黠的光，又補充了一句：“我也喜歡我自己。”

        話音一落，沈青臨明顯愣了下，稍微松開些低頭看她，然后輕輕刮了下她的鼻子。

        “淘氣。”

        說完，又把她擁入懷里，懷里的人笑出了聲。

        秀水廣場一樓左側的扶梯上，一群學生會的人下來了，楊杰西被人攙著，耳朵上夾著手機：“你到哪兒了，a區門口？”

        對方回答了后，他抬眼掃去，視線正好落到門口相擁的兩人身上，楊杰西嘴角輕嗤，他拿起電話：“可巧了，他倆在a區門口呢，你進門就看到了。”

        放下電話后，

        他朝著那個方向哼笑了一下，然后頭也不回的走了。

        而a區門口，厚厚的擋風幕布被一只打了石膏的手掀開，那人裹夾著冷風走了進來。

        甫一站定，就看見不遠處相擁的兩人。

        孟云的視線正好對著門口的方向，她一眼就看到了門口的人。

        是周天澤。

        只見周天澤穿著一身黑色的羽絨服，領口處還露出病號服的條紋衫。他的眼神如勾，鷹隼般盯著孟云。連呼吸聲都是緩慢而沉重的，牽引著整個胸腔都在抖動。

        孟云驀地渾身一僵：

        周天澤怎么會在這里？

        他怎么知道我在這？

        現在該怎么辦？！

        周天澤的脾氣孟云是最清楚的，幾秒鐘的時間似乎在無限放大，她在腦子里拼命想該怎樣才能讓周天澤走開，

        怎樣，

        才不會讓他傷害到沈青臨。

        沈青臨感受到懷里人突然緊繃的身體，抬起頭，就對上了周天澤那雙赤紅的眼睛。

        他直勾勾地看著自己，眼神里錯落著震驚、怒火和不甘心。垂下的雙手慢慢聚攏，骨節發白，咯咯作響。

        沈青臨平淡的看向他，摟著孟云沒有松手。

        周天澤握緊了拳頭，

        電光石火間，

        他還沒有做出反應，孟云已經脫離了沈青臨的懷抱，然后一把將他護在身后，她張開手，滿眼戒備地看向周天澤。

        就像母雞護著孩子一樣。

        “周天澤你想干嘛？”

        孟云的語氣冷的可怕。

        那眼神和聲音瞬間就刺痛了周天澤。

        那一刻，他突然想到高三那年，自己在小巷子里跟校霸打架，當時被對方十幾個人追到角落里揍，是孟云趕了過來一把護住他。

        可如今，才不過一年光景。

        她站在了自己的對立面，

        在護沈青臨。

        六年的朝夕相處，孟云就這樣拋棄了自己，轉身就投到了沈青臨的懷抱，

        失落、驚愕、悲痛，

        任何一個形容詞都不足以周天澤此刻的心情。

        此時此刻，

        周天澤被兩個最親近的人同時背叛了。

        他長長呼出一口氣，感覺胸腔里都漫上了血的味道。

        “孟云，你過來。”

        語氣不容半分妥協。

        孟云沒有動，僵直著身體充斥著抗拒。

        周天澤又把視線轉向沈青臨，一字一句道，“是男人就別躲在女人后面！”

        沈青臨還是看著他，

        臉上沒有一絲波瀾。

        也沒有任何動作。

        可周天澤覺得，他現在就是在炫耀，就這樣站在孟云身后，像一個勝利者一樣，用眼神蔑視他，

        周天澤感覺耳朵嗡嗡作響，全身的血液都翻滾了起來。他握緊拳頭向他們走了過來，心底已經盤算好了，先把孟云拽過來，再給沈青臨一拳，

        讓他好好長長記性，

        搶自己表弟的女人是什么后果。

        可就在他剛邁出一步的時候，就在那一瞬間，突然沈青臨牽起孟云的手，轉身就跑了。

        周天澤咬牙切齒，

        沈青臨，

        你tmd簡直是卑鄙無恥！

        他立馬像箭一樣追了過去。

        熱鬧的商場里。

        沈青臨拉著孟云，穿過甜品店前排隊的人群，旁邊一個店員熱切地伸手把廣告單給他們，被沈青臨倏然一撞，散在了半空。

        店員皺眉扭頭看去，對方卻沒有停下的意思。她低罵了幾句，彎下身子剛撿，又一排腳印在上面。店員對著后面追上來的人的背影，靠的一句罵出聲。

        沈青臨帶著孟云右轉過拐角，往電梯的方向跑去。

        電梯前正站著幾個學生模樣的人，正湊在一起低頭玩著游戲。沈青臨直接穿過他們，按下去的箭頭。

        紅色的樓層數在不斷變化。

        4，

        3，

        2，

        周天澤咬牙健步追了過去，推開對面過來的人。

        “我去，有病啊！”

        “你他媽急著去投胎啊！”

        “趕什么玩意啊！”

        路人紛紛側目，周天澤在1的數字時沖了過來，沈青臨拉著孟云走進轎廂，轉身直接按了關門。在兩扇門關上的一瞬間，他倆和周天澤又短暫的碰面了。

        周天澤沖過來用手去扒門，可惜沒有成功，他怒罵的一聲，用手哐哐砸著門。然后又轉身往商場外跑去。

        商場負二層停車場。

        沈青臨牽著孟云直接找到卡宴解鎖，然后把車門打開讓孟云上去后，自己又轉到主駕駛座。他彎腰幫孟云把安全帶扣上，湊近時，與女孩的目光短暫相交。

        “我們去哪兒？”孟云顫聲問。

        沈青臨用手輕輕整理了下她額前的碎發，“哪兒都行，只要離他越遠越好。”

        孟云怔了下，閃著光的眼睛看他。

        沈青臨安撫地摸了摸她的臉，“別擔心，相信我。”

        孟云唇抿成一條直線，點點頭。

        沈青臨收回笑容，發動車子，打開右轉方向燈。卡宴開了出去，速度比以往都要快。兩束燈光彎過出口的長長坡道，眼看就要到達外面，突然一個身影竄了出來，張開手硬生生逼停了車。

        車子猛地剎住。

        孟云因為慣性往前倒，被沈青臨單手護住了。

        夜晚，天空飄著雪。

        兩束車燈打在前面人的身上，照著他半側臉頰，和臉上的傷疤，如同鬼魅。

        后面的車子在瘋狂按喇叭。

        “前面車！走不走啊！”

        滴滴滴！

        喇叭聲持續不斷響著。

        周天澤收回手，徑直走到孟云的副駕駛前拉車門，沈青臨瞬間將車子上了鎖，他拉不開，就用手猛砸車窗。

        “孟云！給我下來！”

        “給我下來！聽到沒！”

        孟云嚇得完全不敢動，用驚恐的眼神看著他，周天澤看到她的表情，終于語氣緩了下來。

        “別怕，你只要乖乖下來，我不會怪你的。”他換成了討好的語氣，用受傷的手摸著窗戶。

        “孟云，我錯了，求求你下來好不好。”

        “孟云，我愛你，真的愛你。”

        “以前是我錯了，求求你下來。”

        “我們再恢復到原來的樣子好嗎？”

        孟云看著他沒有說話，整張臉都變得卡白卡白的。

        就在這時，一只手驀地搭在她手上，孟云轉過頭看到沈青臨。

        沈青臨目不斜視地看著前方，“走嗎？”

        孟云長吸了一口氣，從顫抖的齒縫里抖出一個字。

        “走。”

        沈青臨立馬發動車子，卡宴開始前行。

        周天澤跟著車子跑了起來，

        “孟云，不要這樣對我，”

        “孟云！”

        他用力一錘，又從車后繞了過去，來到沈青臨的駕駛座外，用力砸著窗戶，聲嘶力竭道：

        “沈青臨！快停車！”

        “停車！”

        “停車啊！”

        沈青臨面無表情，沒有停下的意思。只有握方向盤的手，攥緊地發白。

        周天澤猩紅的一雙眼怒吼道：

        “沈青臨！你就是個混蛋！”

        “為什么這么對我！”

        “為什么這么對我！”

        “沈青臨，我很你！”

        “我恨你！”

        車子開走了，他的怒吼聲也漸漸遠去。

        周天澤看著車子的方向，從旁邊護欄翻了過去，他逼停一輛空的的士，坐了上去，的士一路追著卡宴。

        沈青臨加速油門，所有的路口，是綠燈就直行，是紅燈全部右轉，拐彎的時候，輪胎摩擦地面發出刺耳的銳響，在路上劃出兩道清晰的折痕。

        的士被遠遠甩在了后面，直至消失不見。

        半夜，卡宴終于在一個無人的路口堪堪停了下來，副駕駛座上，孟云從后視鏡看，附近沒有車子過來，她慶幸地長舒了一口氣，轉頭看向沈青臨。

        只見他把頭埋在方向盤里，一動不動。

        孟云靠了過來，輕聲問：“俊俊，你怎么了？”

        沈青臨頹然閉上眼睛，

        一直沒有抬起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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