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

        沈青臨看著周天澤，他沖自己歪頭眉梢一挑，那得意的神情仿佛在說，

        怎么樣？

        我總有辦法讓你無可奈何。

        沈青臨眼底的光亮徹底沒了。

        那一刻，他瞬間明白了，周天澤這個人從來都不是幼稚的，相反，他很成熟，成熟地懂得如何用好自己的武器，

        殺人誅心，片甲不留。

        “孟云？這名字真好聽啊！”周瑾太過于激動，以至于連尾音都揚了起來，“她現在在哪兒啊？”

        周天澤從善如流道：“她跟我是一個大學的，她英語專業，我們初高中都是同班同學，不過這么多年都是她追著我跑，我對她愛搭不理的，不過她很有恒心，連考大學都是填和我一樣的志愿，我很感動，所以就在一起了。”

        “哎呀，那真的是個好姑娘啊，乖乖，你可一定要對她好啊！”

        周瑾激動的問，“有照片嗎？我看看長什么樣？”

        周天澤笑瞇瞇地拿出手機，

        兩人頭湊在一塊看。

        “這張，是我們初一游玩去動物園的時候拍的，她手上這個袋子里裝著都是我喜歡吃的零食。”周瑾點頭笑著，

        “你倆看著真般配啊！”

        她把手機對準沈青臨示意，“俊俊你看看？乖乖的女朋友漂亮吧？”

        屏幕上，女孩和男孩穿著校服站在一起，女孩微微靠向男孩，男孩雙手插兜擺酷，身后是展翅飛翔的鴿子。

        女孩笑得很甜很甜。

        沈青臨目不斜視地盯著周天澤，

        根本沒看一眼。

        周瑾嫌棄地嘁了一聲，“真沒情趣……乖乖，別理他，咱們繼續看，誒？這是什么啊？”

        “這是初一暑假我打球腿受傷了，她每天都給我送早餐，我就把這些早餐拍下來留個紀念，總共50份，每份都不一樣。”

        “天吶，這個小女孩真有心啊！”周瑾迭聲感慨。

        周天澤一張一張圖片劃過去，每一張都在做詳細的解釋。

        沈青臨看著他的手，

        只覺得那像是一把屠刀，

        在一片一片剜著自己的心。

        “這是初三春天，我們倆一起去拱水橋放風箏，玩累了兩人坐在樹底下閉眼休息，孟云媽媽給我們拍的。”

        “她爸媽你也認識？”

        “何止認識，他爸媽都很喜歡我，總是讓我去她家吃飯，奶奶也很喜歡孟云，我們兩家走得可近了。”

        周天澤又向周瑾詳細介紹了下孟云的家庭背景，與告訴沈青臨的差不多。

        周瑾聽完又是一番感慨：

        “那你倆真的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啊。這女孩家世還這么好，般配，實在是般配。”

        周瑾捂嘴笑了。

        周天澤還在耐心講：“哦，這是高一圣誕節，孟云送我的禮物，我不要她非要給我的，是她親手織的圍巾。”

        “這是高三平安夜，也就是去年，她給我送的蘋果。當時在公交站臺她追著車告訴我，她一定會考到瑾華來陪我，會一直守護我，陪著我。”

        話音一落，

        沈青臨聽不下去了……

        他把筷子放下，想趕緊離開這個鬼地方，

        越快越好。

        周瑾眼睛都有些濕潤了，“好姑娘，這真的是個好姑娘，乖乖，你有這樣的女朋友，姑姑真的太開心了……”

        正說著，旁邊的王姨端菜過來，笑盈盈地問：“什么事兒這么開心啊？”

        周瑾趕緊把手機拿給王姨看，“王姐你看，這是阿澤的女朋友，漂亮吧？”

        王姨瞇眼湊過來仔細瞧，“我老花眼看不太清啊……”

        周瑾立馬放大照片。

        孟云的笑臉完完整整清晰的展示在王姨面前，她瞳孔驟然一縮，

        只聽嘩啦一聲……

        手上的盤子瞬間掉到了地上，里面的菜全都撒了一地，

        盤子碎得到處都是。

        “哎呀！”王姨半天回神過來，驚叫一聲倉促地蹲下身去收拾，嘴里念著碎碎平安啊，碎碎平安啊！

        可她的聲線還是在抖。

        周瑾嫌棄地嘖了一聲，趕快拉著周天澤離開凳子，擦擦自己衣服，“王姐，您怎么這么不小心！乖乖，沒濺到你吧？”

        周天澤搖搖頭。

        兩人都遠遠離開了座位，深怕這些污穢沾到自己。

        兩人正相互寒暄著。

        沒有人看向地上的人一眼。

        王姨蹲在地上手忙腳亂地剛準備去抓一個碎掉的盤子，驀地一只手伸過來拉住了她，清潤的聲音在旁邊響起：“王姨，別動，會傷著手。”

        王姨抬起頭，

        只見沈青臨正蹲在地上看著她。

        目光還是那樣的柔和。

        王姨當場就哽住了。

        “我來就好。”他說完就把碎盤子準備撿起來。

        王姨緊握住他的手，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顫聲道：“我的孩子啊……我的寶貝啊……你不要難過啊……你千萬不要難過啊……”

        沈青臨眼眸一滯，半晌，抬頭看她，還是眉眼彎彎的樣子：

        “放心，我不難過。”

        王姨緊抿著唇，那一刻，她明白了所有的事情。

        淚水在眼眶里瘋狂打著轉。

        我的俊俊啊，

        阿澤為什么要這樣對他，

        為什么呀。

        這以后俊俊再把孟云帶回來，

        周瑾怎么會接納得了啊！

        頭頂傳來周瑾極不耐煩的聲音，“你們兩嘀嘀咕咕半天干嘛呢？還吃不吃飯了！”

        沈青臨看向王姨，還是那樣溫和的笑，像是哄孩子一樣：“乖，王姨，把眼淚憋回去好嗎？”

        “記不記得我以前教過你的方法，深呼吸。”

        王姨哆哆嗦嗦的，還在顫。

        “王姨，我們長長吸氣，再長長吐出來。一，二，三，開始。”

        沈青臨握住她的手，帶著她一起呼吸。

        王姨也跟著他一起做。

        “有好些嗎？”沈青臨問。

        王姨緊抿著唇，

        緩緩點頭。

        “你倆是聊天聊上了嗎！”周瑾的怒吼又傳來。

        王姨強行把眼淚憋了回去，和沈青臨一起把地上的東西收拾好后，就低著頭猛地沖進了廚房，

        再也沒有出來。

        周瑾撣撣衣服坐回桌上，剛有的好心情全都沒了，旁邊周天澤的筷子剛剛掉落在地上臟了，她轉頭看著廚房的方向：

        “王姐？王姐？給乖乖拿副新的碗筷來！”

        廚房里沒有一點動靜。

        “王姐？聽到沒？”周瑾有些不耐煩了。

        可還是沒人出來。

        周瑾生氣了。

        她往桌上一拍：“我看我們是不是要考慮換一個保姆啊？王姐年紀也這么大了，都耳背了確實不太適合。現在保姆這么高的工資，去哪兒不得請個年輕的。”

        她想了想，拿起手機就打了電話，邊看自己的指甲邊道：“老鐘啊，我是這么想的，你去高級家政那兒幫我看看，看有沒有合適的……”

        她話還沒說完，只覺得手上一空。

        訝異地轉過頭去，沈青臨已經把電話掛斷，又彎腰把她手機放回了原來的位置。

        他很自然的做完這些動作，以至于周瑾當時就火了：

        “你是要造反嗎！還有沒有規矩！”

        沈青臨沒說話。

        她騰得一下站起來面對著他。

        沈青臨個子太高，她只能微微仰視，但那強大的氣場，完全不落下風。

        她一字一句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沈青臨看向她，語氣和神態還是平靜無瀾：

        “媽，王姨是爺爺當年請回來照顧我的，來咱家也有20多年了，現在爺爺不在了，媽您想辭退她之前，是不是也應該征詢下爸的意思？”

        話音一落，

        周瑾嘴角一嗤，雙臂抱胸道：“怎么？我想開除一個小小的保姆還得請示你爺爺？他老人家走了，我還得請示你爸？這個家到底誰做主啊？啊？！”

        那話語碎著冰渣，

        沒有一絲溫度。

        周天澤坐在旁邊嘴角一勾，用看好戲的心情看向沈青臨。

        沈青臨不卑不亢地看回周瑾，

        “王姨從小帶我長大的，她做事一直是盡職盡責沒有任何問題，只要我不同意她走，這個家沒有任何人能趕她走。”

        “任何人？”周瑾抬頭看他，

        “你媽我都不行嗎？”

        沈青臨看向她，一字一句道：

        “不行。”

        周瑾完全愣住了，養了21年的兒子第一次用這種口氣跟自己說話，還真是養了個白眼兒狼。

        她指著他顫聲道：

        “你有本事再說一句？你憑什么敢這樣跟我講話！”

        沈青臨看著她，微微低頭道：

        “媽，這個家姓沈，不姓周。”

        話音一落，周瑾氣得往后趔趄一步，周天澤騰得一下站起來，扶住了她。

        他看向沈青臨，

        那雙眼睛如鷹隼般，內心的火也一下升騰了起來。

        這簡簡單單一句話，

        把他和周瑾一塊兒得罪了。

        所以他是在諷刺自己鳩占鵲巢嗎？

        周瑾用手指著沈青臨顫著調子，

        “好啊，你現在長大了能耐了，翅膀硬了是不是？我以前真是看錯了你啊，沈青臨，你為了個保姆你敢這么跟我講話！”

        “姑姑你消消氣……姑姑……

        “俊俊哥，你怎么能這樣說話呢？太過分了！”

        周天澤在一旁幫腔。

        他語氣正常，

        可沈青臨看他那垂下的緊攥住的手，

        分明是在壓抑著要沖過來打自己的沖動。

        這個地方，

        沈青臨一分鐘都不愿多待，直接轉過身，

        拿起鑰匙就走。

        周瑾沖到沙發旁邊，隨手抓起一個枕頭就扔了過去，結結實實砸在他背上，

        可他一點反應都沒有。

        沈青臨走到廚房里，王姨還蹲在墻角抹眼淚，他抓起她的手，“王姨，我們走。”

        王姨被他拉著懵懵道：“去哪兒啊？孩子，我活兒還沒干完呢。”

        “活兒留著晚上我爸回家再干，您就當給自己放半天假，我帶您去吃好吃的，我餓了。”

        “可是我……”

        王姨話還沒說完，

        沈青臨就直接把人給帶走了。

        一輛卡宴從地下停車場沖了出來，

        別墅里只留下了周瑾的咆哮嘶吼聲。

        整個下午，沈青臨帶著王姨去吃飯逛街，還硬拽著她去奢侈品店買了兩身衣服，王姨一直心不在焉的，沈青臨連聲安慰她，說自己會把自己的事情處理好，叫她不要擔心。

        王姨才沒有多說什么。

        傍晚，沈青臨給沈沐風打了電話，把事情經過講了，直接叫他親自來把王姨帶回家。

        晚上，

        沈沐風回來了。

        他從正門走了進來，后面還跟著鐘叔和王姨。王姨有些尷尬地搓著手，沈沐風示意她去干活。

        她低著頭，從周瑾身旁路過小聲打了個招呼就走進了廚房。

        周瑾看都沒看她，眼睛就盯著沈沐風看。

        周天澤主動走上前，恭恭敬敬叫了聲，“姑父。”

        沈沐風笑了下，跟他寒暄了幾句，然后徑直走到周瑾面前，

        “老婆，跟我來書房一趟吧，我有話跟你說。”

        說完他就走了，

        周瑾踩著高跟跟在后面，志氣昂揚，

        一副上戰場的模樣。

        書房里。

        沈沐風在一副水墨畫下站著。

        周瑾一進來就先發制人，“怎么？你兒子找你告狀了？能耐了他。”

        沈沐風轉過頭看她，半晌，沉聲道：

        “周瑾，他也是你的兒子啊。”

        “我可沒有這么優秀的兒子，你知不知道他今天怎么頂撞我！”

        周瑾又把今天的事情全部說了一遍，

        末了，

        點頭道：

        “還好他沒走做生意這條路，要不然我們的錢全給他敗光了，就他這個目無尊長的鬼德行，跟他堂哥沈賀凡比差遠了！”

        周瑾續道：“同樣差不多的年紀，我們家阿澤都比他強！”

        沈沐風皺眉道：“你不要總是一生氣，就把他貶低地一文不值行嗎？要我說今天的事情，確實是你不對，王姐就因為摔碎個菜盤子你就要辭退她，難道你不知道她對俊俊而言有多重要嗎？

        “王姐也算是咱家的老保姆了，情分在啊……”

        “怎么就我不對了？”周瑾鼻腔里哼的一聲：“你知不知道在生意場上，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就我手下那群小年輕，哪個不是矜矜業業拼死拼活干著五六千塊錢的活？出了差錯，還不是今天來明天就走？靠你那點人情味兒能做成事嗎？那我們不要做生意了，我們改開敬老院得了！”

        “你看看，說兩句你還激動上了……”沈沐風搖搖頭，“算了，我也不多說什么，王姐這事兒就算翻篇了。你要是真覺得她不好，你再請一個年輕的就行，家里又不是養不起兩個保姆。”

        周瑾雙手抱臂直喘氣兒，

        其實她也不是故意針對王姐，就是沈青臨讓她氣的半死，才尋個由頭找個發泄口。

        兩人都沉默了會兒。

        “好啦，消消氣吧。”

        沈沐風又握住她的肩膀哄了老半天，

        周瑾才稍微心情好受點，

        決定不再計較這個事情。

        表了態，

        就代表她氣也撒了，

        不會再揪著不放。

        沈沐風見她情緒穩定了，又換個話題，好商量道：

        “還有個事情想跟你說啊。”

        “你讓俊俊去御水灣住，讓阿澤住他的房間，是不是不太好啊？要不，讓阿澤睡客房？”

        周瑾剛緩下來的脾氣，又炸了：

        “阿澤是客人嗎？他是家人！他是我周瑾的親人！讓他住俊俊屋怎么了？”

        “再說了，俊俊他缺住的地方嗎？別說是御水灣了，那塊地一棟樓都是他的，他想住哪間住哪間，犯得著來跟乖乖搶嗎？”

        沈沐風看著她，良久，嘆了口氣道：

        “阿瑾……你有沒有覺得，自己有些偏心了。”

        周瑾趾高氣揚：“我當然是在偏心！怎么了？”

        沈沐風定定看著他，

        沒有說話。

        周瑾開始翻舊賬：“當初我為什么要放棄在江城和父母弟弟生活，上趕著義無反顧跑來華安找你，還不是因為未婚先孕有了俊俊，實在是沒辦法啊，你爽了提褲子就跑，我能怎么辦？我父母也是有頭有臉的人，我不離開，別人怎么說他們！”

        沈沐風嘆了一口氣，

        “陳年舊事就不要再說了。”

        “我不說，你非要問吶！”

        周瑾抖著聲說：“要是有的選，我當初狠心把他打掉了，我一個瑾華大學畢業的高材生，再去讀研考博，現在指不定成為一名大法官了，還需要跟你一起淌做生意這趟渾水？”

        周瑾越說越激動。

        “你知不知道我每天多累啊？啊？”

        “我天天跟一群初中都沒畢業的人渣在一起吃飯喝酒，聽他們扯那些上不得臺面的黃段子，那種感覺有多惡心！我為了你和他，放棄了我自己的夢想來成全你們，你們還想讓我怎樣？！”

        “如果我當初沒走，我那么細心一定會注意到周銘的身體，及早給他治病，他就不會累到胃癌晚期才發現了，你知道我趕回去只看到他冰冷的尸體那是什么感覺嗎？”

        “我賺了這么多錢，卻救不了我的親弟弟！那種無力感你懂嗎？！”

        沈沐風喉結滾了滾，

        沒做聲。

        周瑾的眼眶都濕潤了，

        “這些年來，乖乖就跟我媽兩人擠在那破筒子樓里長大，那個何鳳香也不是個東西！再嫁人就把她兒子忘的一干二凈了！乖乖沒爹沒娘的，受盡了多少人的白眼！”

        “可俊俊呢？你告訴我他缺什么，他從小到大順風順水，想要什么有什么，我們給他的財富，他這輩子都花不完。”

        “他不想做生意，想當律師，好，我們也隨他，沒給過他任何壓力，他現在有的，別的普通家庭小孩奮斗二十年都不知道有沒有！”

        “所以他能耐了，飄了！連我這個媽都敢頂撞了！你是沒看到他白天那頤指氣使的模樣，他說這個家他說了算，你知道當時我有多心痛嗎？”

        “還有你，你也是！”

        沈沐風眉頭一皺，

        “我又怎么了？”

        “你出差這么多天，今天回來我還以為你要跟我說什么好聽的話呢，結果就為了一個破房間和破保姆在這跟我爭論半天，你有意思嗎你？！”

        沈沐風完全怔住了。

        周瑾睨他一眼，“你有這閑工夫，還不如去多讀讀書長長見識，順便好好研究下美股！英文正反都看不懂的人除了繼承了你爸的財產當個坐吃山空的中年富二代，你還有什么可豪橫的！”

        周瑾話一說完，

        轉身就走了。

        砰的一聲門響，

        只剩下沈沐風一聲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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