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地上，幾個人圍著。

        心肺復蘇讓孟云消耗了巨大的體力，她邊喘著氣邊雙手往下按，汗水從兩邊鬢角滑下，全都滾落在按壓的手指上和程風的胸膛上。

        程風依舊青白一張臉，整個身體隨著她的動作起起伏伏。

        孩子們趴在地上抱在一團哭，小皮蛋跪坐在地上被余莉用外套包裹著，還在程老師程老師哭喊嚎叫；黃美美抖著手在撥120，對方半天沒接，她氣得低聲罵了一句臟話差點把手機摔了；卡車的司機也趕了過來，嘰嘰呱呱說著當地方言但并沒有什么幫助。

        人群里，沈青臨定定看著孟云，見她雙手已經按壓地打顫，喉骨微微一滑，走到她身側半蹲下身來，“換我來把，你沒力氣了……”

        “……沒事……我可以……”孟云目光堅定，瞳孔里映著地上人慘白的臉，邊按邊道：“……我爸支隊訓練考核的時候我也試過的，我……是專業的，相信我……我可以……”

        沈青臨看著她的樣子，

        還是收回了手。

        所有人都在用期冀的目光看向孟云，像是只能靠她，

        一條生命才能得以挽救。

        一二三四………二十九，三十。

        兩個循環的按壓后，孟云再次長吸了一口氣，低下頭，張開嘴唇剛貼上去，

        就在那一瞬間，

        咳……噗，

        程風終于猛嗆了一口水，劇烈咳嗽著睜開了眼，他的眼睛從渙散到慢慢聚焦，邊咳邊驚愕地看著近在咫尺的女孩，

        眨眼間，孟云鼻尖有一滴汗墜在他臉上，

        嘀嗒一下，

        像是落到了心里。

        “孟……咳咳……孟云……”程風嘶啞出聲。

        孟云終于閉上了眼睛，頹然坐在了地上，她手撐著地，仰頭長長的呼吸，到后來干脆癱倒在了地上。

        眾人登時一哄而上，

        程風被幾個男生扶著，七嘴八舌地問：

        “怎么樣怎么樣？”

        “你小子，沒事吧？沒事吧？”

        “嚇死我了，艸！”

        小皮蛋膝行幾步上前，抱著程風痛哭流涕，程風一直沒說話，只呆呆看著軟趴在地上的孟云，嘴巴半張剛想說話，沈青臨已經把孟云饞扶了起來，問她有沒有事，

        孟云邊喘氣邊擺手。

        程風還在仰頭看著孟云，那眼眸中情感之濃烈豁然欲出，整個胸膛都在上下起伏著，他的手還情不自禁地摸了摸嘴角，像是回味著什么。

        見他徹底沒事了，

        大家懸著的一顆心總算是落了地。

        旁邊的陳百萬長舒了一口氣，轉而走過來推了推沈青臨的手肘，湊到他耳邊小聲道：“誒，妹夫，我看這小子的眼神，怕是要以身相許了……”

        沈青臨面頰微微發緊，半晌，把孟云輕輕往陳百萬那一推，“帶著孟云回劉嬸兒那休息，你自己也趕緊換身衣服別感冒了�！�

        “戴興，你負責送小皮蛋回家，余莉，你和黃美美把孩子們帶回教室安撫他們的情緒，沈平，你現在打電話給談林，叫他過來幫忙，你們把貨車上的鋼琴卸下來，體育課改上鋼琴課了，讓孩子們好好玩一下。”

        “主……主席，我和余莉不會彈鋼琴……夏蔚然會，但她做飯去了……”黃美美支支吾吾。

        沈青臨看著她：“那你跟她換吧——今天本來就該你買菜做飯的不是嗎？”

        話音一落，

        黃美美抿抿唇，

        不敢再說什么了。

        沈青臨說完又去地上撿起程風的羽絨服蹲下蓋在他身上，“跟我走�！�

        程風總算回過神來，磕磕巴巴，“……去……去哪？”

        “先回小樓換好衣服，我再帶你去鎮上醫院仔細檢查下，看看還有沒有其他的毛病。”沈青臨說完就把他饞扶起來，直接往大卡車方向帶，司機跟著說著方言張牙舞爪地一起去。

        程風濕一步三回頭，一直看著孟云，

        被沈青臨給強行把他肩膀扳過來。

        才悻悻然上了卡車。

        晚上，大家圍在堂屋吃完飯，陳百萬叉著腰站在兩個四角方桌中央，儼然像個茶館說書的。

        “你們是不知道��！老子當時單手就把程風那小子從河里提溜上來了，上來之后人就不行了，喝了太多水，怎么樣都沒有反應，聽后來鎮上醫生說啊，要不是我妹子孟云心肺復蘇做得及時，人早沒了！”

        周圍嘖嘖聲漸起。

        “誒，沒看出來啊，孟云小學妹除了燒火做飯，還會這個�！�

        “確實，今天我算是對她刮目相看了，我心當時噗通噗通的！”

        柯凡系著個圍裙無奈笑了笑，“哎，我今天才累呢�！�

        “小皮蛋和他爺爺奶奶下午來的時候，帶著一籮筐土雞蛋，跪了程風被我扶起來，又跪了陳百萬被我扶起來，最后還想跪孟云，我一個人也拉不動這磕頭的一家子啊�！�

        “村長過來，激動得不行，還說要連夜寫封感謝信給學校寄過去�！�—誒，余莉，黃美美，你倆今天有拍照嗎？回頭出個支教宣傳啊�！�

        黃美美玩著手機沒理他，余莉正p著談林和沈青臨的合照，聞言一掀眼皮，“我說組織部長大人，當時現場情況那么緊急，拍毛線啊拍……我可沒這個閑工夫�！�

        柯凡用腳虛虛一踹，“你tm就有閑功夫p這兩大直男？……閑得你……”

        余莉白眼一翻：“我磕我的cp關你什么事兒？我們耽美圈地自萌，你管的著嗎你？”

        “你以為我不懂啊？哥也是看過的好吧，你說談林是攻，沈青臨是受？我覺得你攻受搞反了都�！�

        余莉瓜子一吐，“媽的！逆我cp者，雖遠必誅！”說完就抄著板凳把柯凡順逆各追兩圈。結果柯凡沖到廚房躲到了洗碗的夏蔚然身后，夏蔚然茫然地抬起滿是泡沫的手，看他倆老鷹抓小雞似的左躲右閃。

        余莉怒吼，“是男人就給老娘出來！”

        柯凡手搭在夏蔚然身上剛笑一下，后面陳百萬又扛著拖把哇呀呀奔過來了，“柯凡把你手給老子松開！誰允許你碰蔚然的！”

        “我就不松……”

        “余莉咱倆今天就合伙滅了這個畜牲！”

        “好！”

        劉嬸兒笑得咯咯咯，“哈哈哈……哎喲，你們年輕人小心點哇，別把我廚房拆了哩！”

        乒呤乓啷的聲音從廚房里傳來，昏暗的燈光暖融融的，而屋外田埂上的兩個人，

        就有些尷尬了。

        孟云抿抿唇道：“……那個，有什么事，你就直接說好了�！�

        程風看著她，半晌，終于鼓起勇氣走上前，“……孟云今天真的謝謝你，你救了我一命，這一點我……我會一輩子記得的……”

        孟云往后退了兩步，干巴巴笑道：“你不用這么客氣……今天不管是誰落水了，哪怕是個70歲大爺，我也會出手相救的，那個，你表示感謝我就懂了……我們早點回……”

        “孟云我喜歡你……”程風終于說出口了。

        孟云心底一嘆，

        沒想到他還真說了。

        她糾結了會兒，糯糯道：“程風……你是個好人但是……”

        只聽程風又接上了，

        “……但是我知道你喜歡沈主席，沈主席他……他也喜歡你……所以我知道我自己沒可能……”

        孟云愣了下，

        抬頭詫異看向他。

        程風笑了，“我知道這個結果……我也不求得到你的回應，我只是想讓你知道……你很好，非常好……所以我才會喜歡你……而你今天的救命之恩，也證明我的眼光一直很好……”

        他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我不是給你負擔……只是想告訴你……你記得有個男孩子喜歡過你就好……”

        程風終于說了出來，

        整個人臉上還泛著紅暈。

        而孟云愣了好半晌，總算輕笑出聲。

        她眼睛在夜色中亮晶晶道：“行，我一定記得。”

        話音一落，

        兩人都相視一笑。

        沒過多久，

        孟云和程風聊了幾句后就從小樓后門進了堂屋，剛轉到二樓，身后驀地伸出一只手拉住了她，孟云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拽著去到一個房間。

        砰——

        門一關，孟云被抵在門上。

        “你們倆聊什么？”

        沈青臨看著她，好看的眉眼有些擰皺，“大晚上跟個男生單獨出去你知不知道很危險？”

        “我沒打算去的呀……是他非要叫我，說有話一定當面說才行……你剛剛是也在現場嗎？不是聽到了嗎？——俊俊，你什么時候喜歡聽墻角了呀？”

        孟云笑著捏了捏沈青臨臉頰，“吃醋了？”

        沈青臨抿了抿唇，壓低聲音道：“……沒。”

        他這個樣子讓孟云登時來了揶揄的興趣，她微微仰頭，“是因為我幫他人工呼吸，你吃醋了？”

        沈青臨沒吭聲。

        “傻瓜，我那是在救人呀。——再說了，人工呼吸不是吻的，這才是吻�！�

        話音一落，孟云摟住沈青臨的脖子，墊腳親了他一下。

        沈青臨定定看著她，下一秒，直接抱起她回吻起來，兩人一起滾到了床上，吻的難舍難分。

        而旁邊床上，

        正捧著泡面目睹全程的談林：“……”

        孟云無意睜開眼睛瞥到他，驀地睜大眼睛邊拍打身上的人邊發出唔唔的聲音，“有……有人……唔……”

        可沈青臨壓根沒放開她的意思，壓住她歪頭吻得更深入了。

        談林艸的一聲，連鞋子都沒穿，

        光著赤腳連滾帶爬就沖出了門。

        最里間的房間。

        傳來敲門聲時，穆麗莎正坐在書桌前，手上纏繞著懷表鏈子發呆，她打開門，入眼的是只穿了單衣打著赤腳的談林，

        整個人可憐兮兮的，就差一個破碗就能擺攤要飯了。

        “孟云和你哥在我房間，沒兩個小時應該是不會出來的，我求個收留行嗎？”談林抱著手，冷得哆哆嗦嗦道。

        穆麗莎推開門，

        放他進來了。

        房間里。談林披著穆麗莎的外套，手里捧著熱水杯。

        穆麗莎給他遞了一雙拖鞋，談林道了聲謝后，兩人面對面坐在兩張凳子上。

        半天沒說話。

        談林視線無意掃到桌上的哲學書，“你在看書？”

        穆麗莎點點頭。

        他又看到她手里的古銅色的懷表，總算找到話題，“你收集的？是古董嗎？有這方面收藏愛好？”

        穆麗莎搖搖頭，“催眠用的。”

        話音一落，談林立馬來了興趣，連尾音都揚了起來：“電影里演的那種？牛逼��！”

        他趕緊把水杯一放，“來來來，莎莎，給我細細講講這個�！�

        穆麗莎也不知道怎么他就對這個感興趣了，就娓娓道來，說催眠術其實很早就存在了，在我國的中醫典籍《黃帝內經》中，就有記載一邊念咒、一邊用手撫摸患者的醫療手段，實際上這就是一種催眠治療的手段，是臨床心理治療的技巧。

        談林聽得云山霧罩，半天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那……你要不要試試我？看看能不能催眠我？”

        穆麗莎有些訝異，“……現在？”

        “是啊，我現在也沒什么事干，我跟你講，我對這個可好奇了，誒，是不是像電影里演的那樣，幾秒鐘人就昏過去了，然后清醒過來還會按照你的指揮去無意識地做事，我有看過利用催眠殺人的！”

        穆麗莎笑了笑：“那是電影，現實沒有那么夸張，懷表催眠是最古老的方法，現在心理師想催眠，言語誘導就行。”穆麗莎耐心解釋：“……可能會讓你失望，而且現在很多催眠還不只用于治療，用于表演的也多，像是心理暗示你的身體會跟鋼板一樣硬，就真的會達到躺平后，身上能懸空站人的效果。”

        談林更感興趣了，“那你試試唄，我想感受下！”

        穆麗莎看著他，

        久久沒說話。

        談林也在回視她，一字一句道：“莎莎，試一下吧……”

        話音一落，

        穆麗莎眼眸微閃：“……我可能會看到你的秘密……”

        談林雙手一攤，“無所謂了，反正老子一生光明磊落得很。——或許看完了，你就有答案了，不是嗎？不過我還是強調一點啊，我應該真的是獨生子�！�

        談林說完，

        穆麗莎眼睫微顫，看著他半天沒說話。

        談林笑了笑，“你第一次在這和我見面的時候，不就想看了嗎？也許你看完就知道，我其實跟他沒什么血緣關系的，我以前也沒見過或聽說過他這號人物�！�

        她看著他，“……不一定會成功。我也剛接觸不久�！�

        談林無所謂聳聳肩，“試試看唄�！�

        穆麗莎目光沉沉，“你確定？”

        談林點點頭。

        窗簾被拉上了，屋里只留下一盞臺燈。

        兩人面對面在微弱的光暈中坐著。

        穆麗莎舉起右手，將懷表置于兩人之間，用手開始擺動，聲音猶如深谷的幽靈，

        “放輕松，把注意力都集中在這懷表上，把你的身體調整到最舒服的姿態，我數到十，十下之后，你就沉沉睡去，做個好夢吧�！�

        談林的雙眸真的盯著懷表，

        隨著它左右擺動，

        眼珠也跟著轉動。

        穆麗莎的嘴唇一張一合，倒數著：

        十，九，八，

        七，六，五，

        四，

        三，

        二，

        在她最后說出一的時候，

        時間仿佛靜止了。

        穆麗莎沒有說話，還保持著拿懷表的姿勢，而對面的談林眨眨眼，看著懷表，又看著她，過了好久，還是問出口。

        “然后呢？”

        穆麗莎沒吭聲。

        她黑衣黑發，齊劉海下，一雙大眼睛閃著深邃的光芒。

        談林握住拳頭放在唇邊，半晌，還是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他邊笑邊說，“……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莎莎，我真的不是有意的，只是覺得這玩意兒看來確實沒什么用……”

        “——我是有配合的啊，你可千萬別怪我哦。”

        話說完他笑了笑，揉了揉發酸的脊椎剛準備起身，可就在抬眼的瞬間，正好瞥到了穆麗莎，

        整個人驀地一怔。

        只見她手里的懷表已經沒了，人正雙手抱臂端坐在椅子上，歪著頭，

        目光深沉地看著他。

        談林額角輕顫，

        懷表呢？

        去哪兒了？

        怎么一會兒的功夫就不見了？！

        談林視線稍稍一抬，就在這一瞬間，他看到穆麗莎身后，劉嬸兒家掉漆的墻面開始分崩瓦解，像碎片一樣撕裂開來，桌子、床和衣柜全都如遇到龍卷風一般旋轉至上空，兩人如在臺風眼一般，坐在兩張凳子上紋絲不動。

        沒過一會兒，風停了。

        談林再環視一看，只見穆麗莎旁邊老舊的床被已經猝然一新，變成藍色的星空天鵝絨被，有陽光從窗戶上撒進來，照在床頭柜一家三口的照片上。

        照片里是一被父母摟在懷里的小男孩，笑得特別開心。

        有游戲機的響聲嗶嗶噠噠的傳來，小男孩就坐在談林右邊，專心致志地對著電視機打著游戲。仿佛壓根就沒看到他們兩一樣。

        靠左邊的墻壁上，滿滿當當貼著各種小學期間的榮譽證書，三好學生，優秀標兵。

        墻壁旁還立了一架白色的鋼琴，琴架上的譜子被窗臺的風吹過了一頁。

        一切都是熟悉而又陌生的。

        談林全身都開始顫動起來，過了會兒，難以置信地跌回了扶手椅上。

        整個人都晃動了幾下。

        穆麗莎看著他，半晌，微微欠身雙手扶住他的扶手，就像穩住他的心神一樣，黝黑的眼眸里倒映他的影子，

        只聽她幽幽問道：“這是哪兒？”

        談林凝視著她的眼眸，深深地喘著氣，“……我家�！�

        話音一落，

        穆麗莎歪頭笑了，

        她微微湊上前，對著他的耳畔用囈語般的聲音說：

        “談林，我來到你的世界了，不說聲歡迎光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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