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5章 沈殿主,你恐懼為何
這些日子,沈南冥沉浸在恐懼中不可自拔。
他想過了無數種自己的死法,他的確怕,可在這極度逼仄的籠子中被關得越久,直到徹底喪失了時間的感知——又恨不得唐墨趕緊給他來個痛快的。
而不是就這么永無天日,活活耗死他。
沈南冥早已不知時間為何物,這層似乎只有他和籠子而已,嘶聲力竭撒潑般大叫后唯一的回應只有他的回聲而已。
回聲悠久,說明足夠空曠。
連窗都沒有,一絲光都透不進來。無法運功后,神識再不能視物,此地是真正伸手不見五指。
好似被放逐進虛空里。
上次看見光,還是霧鏡真人來廢他的時候。
沈南冥已不知自己被關了多久。
但今天,他終于捕捉到死寂的環境有了變化——他聽到這層大門打開的響聲,和由遠及近的腳步聲……
很快他激動地看到久違的光正在慢慢靠近,好似某種希望。
從籠子的縫隙里,沈南冥看見被沐浴光芒的人。
對他而言,從不意味著希望。
唐墨和黎未晞身邊飄浮著兩個光團,如暖色的火炬,他們平靜地注視籠子內的囚犯。
是久違的光,卻令沈南冥刺目得睜不開眼,緊緊閉住的眼角不斷淌落生理性的淚,緩了好一會才勉強適應。
也許是在逼仄的壓抑中痛苦太久,沈南冥此刻竟感到一股匪夷所思的如釋重負……
他還沒有崩潰,甚至習慣性拿出曾身為靈樞殿主的風度與體面表情,嗓音略啞對兩人道:“你們終于來了……”
唐墨挑眉看著憔悴狼狽的沈南冥——頭發干枯打結,眼窩凹陷,凌亂的胡茬爬滿面頰與下巴,關押這陣子令他看著老了幾十歲,癮君子都比他顯得精神些。
“看來你還挺想見我們。”唐墨語氣波瀾不驚,“最近過得還不錯?新家可喜歡?”
沈南冥無話。
若說實話,這兩個人已是渡劫,即使自己全盛時也毫無勝算,他們早已不是二十年前普通的丹閣店家。
忤逆不得。
僅僅一個照面,深入骨髓的恐懼便已比強撐的體面要誠實得多。
可若說喜歡……萬一他們再讓自己熬著呢?
沈南冥很清楚自己死路一條,他根本不像其他俘虜還抱有生還的希望——別人或許還有活命的機會,唯他沒有。
所以這陣子他想明白了,十足透徹。
如今的沈南冥,渴求唯獨一個痛快而已。
“不說話?看來是很滿意。”黎未晞點頭,“走吧阿墨,讓沈殿主再與新屋磨合半年。”
而他倆連腳都沒抬,沈南冥應激似地躥起,雙手猛地扒上特制牢籠——符文頓時電得他渾身劇烈顫抖。
可是見那兩個人全當沒看見,抬步走遠,光明重新黯淡,沈南冥生生忍住痛苦大喊:“不……!求求你們了,你們不是想報仇嗎!殺了我!你們還等什么?!”
他倆還真回來了。
沈南冥不敢再碰到籠子,而他已有些痛到麻木了,有氣無力道:“就今天,了結所有恩怨罷……”
“我不會求情,因我們之間毫無轉圜可能。所以殺了我…做你們想做的。”
他抬頭重新看向兩人,渾濁無神的眼里竟被光團倒映出幾分迫切:“你們已是渡劫境,我是敗軍之將,給個痛快的罷。”
唐墨眨眨眼,輕聲道:“沈殿主,你究竟在說什么呢?”
沈南冥一愣:“你們不是要殺我?不…不!你們今天必須——”
“沒錯,我們是渡劫,故而無人能在我們面前道這‘必須’二字。”黎未晞的神情猶如瞧見天下至濁之物,嫌惡冷道,“至少不包括你。”
沈南冥一噎,再看唐墨,語氣里三分懷疑和七分渴盼:“那你的意思…還需要我活著,我還有用?”
唐墨聽了笑話似的:“你活著還有什么用?浪費我魔宮資源罷了,這籠子融了拿去蓋新房子也比總關著你強。”
“那你問我……?”
“我只想說,你在做白日夢。”
唐墨心平氣和:“你今天當然會死,卻并非你渴望的痛快。沈南冥,我有些好奇,這近二十年來你可想過會有今日?這些天又想過多少種死法了?”
沈南冥哪里想過今日?
曾經他可是半步大乘的靈樞殿主,問道樓都無法忽視他任何一句話,又怎能想到當年拼盡全力才從自己手下逃命的人們,二十年后竟成長到如此駭人的地步——乃至能隨意拿捏他的生死,如拿捏螻蟻?
別說他,誰能想到唐墨和黎未晞會成千年來三界唯二的渡劫境……
但凡沈南冥能預見今日,曾在丹閣一戰時,他就絕不會不緊不慢最后才趕到,而是第一時間就把白露丹閣殺穿!
可惜沒但凡。
沈南冥無比苦澀,如一腐壞的朽木僵立著。
他當然也想過無數種自己的下場,令他恐懼至此,直到唯求一死而已……
“你們還想如何?”沈南冥突然尖聲嘶喊,“殺了我還不夠解恨嗎!我輸了,都成這樣了,折磨我還有什么意義?”
“你終于說對一件事,確實還有意義。僅僅殺你,不足以讓你親自品味當年你一手造就的傷害。”
唐墨微微俯身,漫不經心問:“你以為自己多重要?你只一死,罪業便能償還了,便不作數了?”
沈南冥在他的瞳中看到自己的倒影——刻滿皮膚的恐懼。
他從骨子里恐懼這兩個人。
唐墨就這般看著他,語氣如傳道授業般:“每個人都有重視的東西,之于修士,無外乎修為、生命、財富地位、親族安危等等。”
“比如東方夜、司徒憶和煙雨劍樓的劍陽,他們最怕的就是身死道消。”
唐墨拍拍手直起身,平靜道:“故而此刻,我徒兒正在凜霜廣場主持他們的死刑。”
“而且戰爭中,他們殺我子民不少,故而作為此戰戰犯的典型。百姓可自愿前來旁觀,姑且發泄一二對仙界侵略者的惡氣。”
“再如承寧,他倒是不怕死,卻無比要臉面,最喜享受世人尊敬與超然的尊崇地位。”
“你應也知道,他最恨別人的忤逆,甚至包括他徒弟道寧和徒孫羅耀,平日誰也不得與他意見相左。”
唐墨對沈南冥笑了笑,意味深長看一眼他的丹田:“于是我廢了承寧的修為,又賜他殊榮,當了魔宮唯一一條看門犬。”
“他剛開始不從,教訓一頓后,似乎也沒多不情愿,乖乖戴上項圈和鎖鏈了。”
黎未晞隨口道:“上下朝時,文武百官出入都看得見他,心情好便給承寧扔根骨頭。之后待魔宮去中州亦會帶狗同行,好叫仙界修士都瞧瞧魔宮培育的好犬種。”
沈南冥愣了。
那天道寧完全不理會自己就跑了,他想過承寧或已戰死,卻不料……
可不等他再想,唐墨臉色和語氣突然冷了幾分,凝視他輕問:“那么沈南冥,你重視的又是什么呢?”
“修為?你的確重視,可我師尊廢了你后,這些天你也勉強接受了。或者說與更害怕的事物比起來,修為喪失的恐懼不足掛齒。”
“親族安危?你孤家寡人一個,故而無甚后顧之憂,那么當年我們娘親的仇,便只得你一人全權受著。”
“生命,財富地位?你都主動向我們求死,看來也并非答案。”
唐墨湊得很近,雙瞳如兩潭深淵,語氣如夢囈:“那么,沈殿主……究竟是什么讓你恐懼到,足以蓋過上述的一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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