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淑兒出宮的日子到了。

　　這日，李杞檸在西盡間內服侍王淑兒褪去宮裝，換上宮外的衣服，她瞧著身著一襲嬌嫩的粉紅繡蝴蝶衣裙的王淑兒，挽著垂掛髻，兩根粉色絲帶扎在發髻上飄落肩上，看上去宛若十多歲的姑娘，渾然沒有了御前首宮娥的滄桑與疲憊。

　　聽說王淑兒家境貧寒，幼年入宮，在御前侍奉數年，攢下的月例銀子飾品物件自然不少，可是她的包袱中卻只放了兩張銀票，以及少許細軟。

　　其他的東西在與大家道別時，都隨手分發出去了。

　　李杞檸看著眾人高興地搶著東西，自己卻并沒有湊到前面去，只是在遠處靜靜地看著。

　　銀錢她在入宮前是不缺的，哪怕入宮后變得有些拮據，也不想去爭搶。

　　淡笑著瞧著眾人搶銀錢的王淑兒，遲遲沒有見到李杞檸上前，便將手里的木托隨便塞到身旁宮娥手上，而她則走了過來，拉起李杞檸的手，同時悄悄將一枚鑰匙放到了李杞檸的手心。

　　李杞檸詫異地抬起頭，對上的卻是王淑兒含笑的眸子，那眸光不似之前那么淡然，反而多了些許柔和。

　　與眾人別過后，王淑兒主動提出讓李杞檸送她，離別在即，李杞檸也沒有拒絕，陪著王淑兒往宮門口走，一路上兩人都沒有說話。

　　出宮門前，王淑兒回望著大耀皇城，眼中帶著些許不舍，也多了很多的真情，她笑著深吸一口氣，很是開心地笑道：“假了太久，終于能做回我自己了。”

　　說罷她笑看李杞檸一眼，就轉身離開了，離開的步履輕盈，再無枷鎖。

　　看著王淑兒離去的背影，李杞檸忽然有很多的感慨涌上心頭，自己和王淑兒認識不久，談不上為她歡喜為她憂，更多的是感同身受。

　　因為李杞檸不知道自己的前路如何，是否還有機會出宮。

　　她終究還是臉上掛著笑，輕聲呢喃道：“多保重。”

　　若有所思地往御茶院走著，走到門外卻覺得里面異常安靜，李杞檸匆匆推門而入，瞧見的卻是站在正屋石階上的慶吉。

　　靜看著院中眾人，她們皆寂靜無聲，時不時地望向福多手里的木托。

　　那上面放著的是首宮娥服飾，她們心中都暗暗期待著那是屬于自己的。

　　見李杞檸回來，慶吉才清著嗓子，隨口說道：“御茶院的人都齊了？”

　　“齊了齊了。”麗音堆著笑說著，眼神卻留在木托上不肯挪開。

　　“王淑兒出宮，大家心中必定不舍，她能出宮，是她盡心服侍陛下，應該得的，今后大家在御前也要更盡心才是，我是不能出宮了，可是你們還有機會，說不定下一個厚待的就是你們其中的某位。”

　　慶吉掃了眾人一眼后，接著說道：“王淑兒出宮，首宮娥之位空缺，我這次來是奉陛下的口喻，來告訴大家一聲，新的首宮娥由阿檸擔任。”

　　慶吉的話才落，院內就炸開了鍋，眾人皆是不可思議。

　　冷靜片刻才明白，王淑兒讓李杞檸住進正屋是有原因的，原來她是內定的首宮娥，根本就不是王淑兒說的那樣，什么李杞檸年紀小，初來不懂規矩，要多教她。

　　慶吉清咳了兩聲后，院內才慢慢安靜下來，他站在石階上，望見站在人堆后面的李杞檸，便沖她招手道：“阿檸，到前面來吧。”

　　這時眾人紛紛向后看，讓出條路來，李杞檸向前走到石階上，接過福多手里的木托后，她冷眼瞧著院子里的人，掃過她們的臉，想看出她們的不屑。

　　然而納入眼底的除了恭敬還是恭敬，便掛著淡笑，開口說道：“我入宮也不過一年，論資歷確實比不過諸位，不過既然我做了首宮娥，資歷不資歷的也就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底下的人是否聽話，不聽話自然也有不聽話的法子，就看你們想不想試試。”

　　她不是王淑兒，不想圓滑世故，只想把丑話說在前頭，誰想惹她，就別怪她先禮后兵。

　　又聽眾人將職務分工復述之后，李杞檸又簡單地問了些事，再囑咐幾句后，讓眾人各自忙去了。

　　而她則親自將慶吉和福多送出御茶院，同他們道了聲謝，若不是他們坐鎮，她適才還真沒有底氣說出那些話。

　　她端著木托踏過小門，繞到后院，回了屬于首宮娥的屋子。

　　褪去衣衫，換上了首宮娥的服飾，深藍齊腰長裙配橙紅交領短襦，再罩橙紅色對襟至膝長衫，朝云近香髻上綁著兩指寬十二寸長金絲繡蘭花紋暗紅綢帶，綢帶兩端墜著珍珠，她在鏡子前看著自己，臉卻微沉著。

　　拿起與舊衣服放在一起的鑰匙，來到西稍間蹲在木箱旁，將木箱打開了，一股子書味撲了過來，似乎是放得太久有些發霉，書里總有些許酸酸的刺鼻味。

　　拿起最上面的書，隨便翻看兩眼，李杞檸不禁有些疑惑，書中紅色批注要比原文還要多，不仔細看的話，就是通篇的小紅字。

　　再仔細看書中內容，原文寫著“陛下喜咸”，而在下方空隙里卻密密麻麻寫著“陛下不喜咸，偏愛甜食，卻從不吃甜食”。

　　再翻幾頁，又瞧原文寫道“冬食辣，多紅椒”，紅色批注則寫“勿辣，清湯”。

　　這讓李杞檸很是差異，似乎原文和批注存在著矛盾，紅色批注就像是在改錯般，也不知道王淑兒從哪里得到的這本書，這么多的錯漏。

　　再翻看其他的紙張，都是按照順序放在箱內，尚未裝訂，紙質不是精品卻也不過分粗糙，字跡也很是工整，不算好看，卻也是清晰娟秀的。

　　她挑出上面的小疊紙，大概有十數張，橫版賬冊大小，記著的是與近幾個月有關的內容。

　　將它們放在桌子上攤開，讓透過窗戶的陽光照在上面，曬好后用藍書封將它們裝訂好，再從木箱里拿出其他的小疊紙，繼續曬著，如此反復，裝訂好了五本書。

　　王淑兒在御前那么多年，記載了很多奇聞密事，不知道要用多久的時間，才能將她紀錄的東西全部裝訂成冊。

　　其實倒也不是李杞檸非要去將它們裝訂好，實在是滿箱子的紙看起來總是容易亂，又沒有頁碼，只有按摞擺放，不裝訂起來，缺頁亂頁再想捋清順序就是難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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