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8 章
滿殿沉靜。
林水月至殿下,與那‘無錢’對視。
那人掃了她一眼,自鼻間冷哼了聲。
“你說你是無錢,那你可知,鵲羽圖中的青羽是用何顏料繪制?”
全場嘩然。
“她這話里的意思,是此人是冒充的?”
“不可能吧,聽聞范家剛尋到此人時也不能確定,可此人親自作畫后,就打消了疑慮。”
“也有可能是仿作呢!”
吵鬧聲中,皇帝抬眸掃了一眼。
殿內復又安靜了下來。
那人反應過來,冷笑連連:“你什么意思?可要我親自呈上自己的畫作?”
“你只管回答我的問題便是了。”林水月卻不與他糾纏。
那人轉向殿上:“皇上,草民不認識此女,卻也聽聞她盜用草民畫作之事,如今她還……”
他未說完,皇帝已經抬手打斷。
“你先回答她的問題。”
那人遲疑片刻,隨即毫不猶豫地道:“繪制青羽時,為了尋求羽翼根根分明之感,草民用了調配過的靛青!”
這話一出,底下見過這畫的人,不由得連連點頭。
靛青名叫靛青,實際上顏色卻近藍,并且還是很純粹的藍,這跟鵲羽圖上展現出來的顏色,確實是同步的。
不想,那邊林水月卻是勾唇一笑,躬身道:“回皇上的話,此人乃是假冒。”
“你!”那人當即變了神色,隨后從懷中掏出了幾張畫卷來。
“我早知你這盜畫賊心思狡詐,在來之前就提前做了準備。”他轉向殿上:“皇上,這是草民的畫作,還請您過目。”
林水月就站在他身邊,見狀也并未阻止他。
那些畫作順利地呈了上去,皇帝仔細端詳了瞬,隨后讓人將其遞給了底下的內閣閣老們。
不少人拿眼往那邊張望,眼里俱是好奇。
呈上去的畫卷內的內容,皆是無錢之前的畫作里畫過的東西。
“今日這事,可不好辦啊。”
“不錯,依我看,此人無論真假,多半都是個畫技超群的人,林水月想要證實他是假冒,可不容易。”
“那些畫我看了,確實極為相似。乍一看,幾乎分辨不出真假來。”
一片議論聲中,那人逐漸直起了腰板,看向林水月的眼神中,也充滿了嘲諷。
“眾卿以為如何?”皇帝淡聲問道。
錢閣老率先起身道:“回皇上的話,根據我等曾見過的無錢畫作來說,這些畫卷確實是極為相似。”
“不過所隔時間太長,臣等也不敢確認。”
太學院的山長在一旁點頭,這些畫大多都收于宮中。
唯有太學院內那一幅他們日日看得見,每日里看著都有不同的體驗,所以了解眾多。
但巧的是,這些畫里,并沒有太學院那一幅的展現。
“既是如此,林二,說說你的理由。”皇帝又看向林水月。
所有人都看著她,且那人還掏出了還原的畫作的一部分,如此壓力之下,她卻還保持巋然不動。
“回皇上的話。”林水月垂眸。
慶王離她較近,一眼就看見了她那鴉羽般的眼睫。
她聲音平靜,未帶太多情緒地道:“鵲羽圖上的青羽,瞧著確實是藍色。”
“不過用的并不是靛青,而是孔雀藍。”
靜。
那李敬業聽得她這么說,人呆滯了瞬,反應過來便道:“一幅畫作內用到的顏料眾多,你驟然提起,我記不住也是正常的。”
孔雀藍和靛青看著都是藍,若真要細細比較起來,不同之處眾多,所以他當即改口說自己忘記了。
卻也是有這個可能性的,有些大家,便是剛畫完的畫,也不會去細細記錄自己用過的顏料。
反而是研究畫作的人會去做這樣的事情。
林水月卻也不慌張:“可你呈上來的畫卷中,勾畫青羽的顏料,也是靛青。”
“還有,天宮縹緲圖的寶蓋用的也不是朱砂,金剛卷的金剛怒目,你點錯了地方。”
她點出的地方,被人翻找出來,其中一位官員看了那個金剛卷后,大聲道:“她說的沒錯!”
“我見過金剛卷,這眼睛確實是點錯了。”
李敬業額上冷汗冒了出來,卻還執著道:“任何一個作畫之人,都不可能畫出一模一樣的畫來,且保證神態、動作上的完全一致!”
“你用這些細節來反駁我,不過是在強詞奪理罷了!”
林水月聞言卻是笑了:“你所言不錯,那你又可知,畫者初學階段第一要務,就是重復、不斷地畫同一個東西。”
“而且,你仿造的畫確實是很像,尤其可以看出,你擅長畫各類的建筑以及動物。”
“但這畫與真跡,最多不過有著七分相似。”
她說罷,轉朝殿上:“這點上,圣上應有明察。”
殿上的皇帝正在飲茶,淡聲道:“來人,將此人拿下。”
殿下的人俱是心頭一窒,原來自畫作呈上之時,此人在皇帝面前,就已經露餡了。
李敬業頓時慌了,他連忙跪下:“皇上!草民該死!”
“求皇上開恩!”
“范大人!范大人救我!不是您說的……”
“啪!”他話音未落,已經被身側的范恒之一掌掀翻倒地。
范大人也第一時間跪在殿前,以頭搶地:“臣罪該萬死,聽信了小人讒言,還請皇上降罪!”
范恒之亦是掀袍跪下。
“朕有沒有跟你說過,讓你將心思放在了正途上,莫要動這些歪腦筋?”皇帝抬眸看向他們父子,滿眼不耐。
“滾出去,罰閉門思過三個月,今日之后,朕不想再看見你。”
那范大人還欲爭辯,卻被殿上的太子掃了一眼,只能將滿腹的話都咽了下去。
他與范恒之離開后,大殿上的氣氛徹底沉了下來。
在座之人皆是明白,皇帝雖然那般說范家父子,實際上卻還是極為看重這無錢的。
未想到這次跑出來個冒牌貨,壞了皇帝的好心情。
“父皇,據兒臣所知,當下京城里,也有不少的官家公子、小姐擅畫,今日是書畫宴,不若趁此機會,叫他們來比試一番?”
為了挽救氣氛,逗得皇帝開心,太子特地站了出來。
他這個提議,倒是叫意興闌珊的皇帝來了幾分興趣。
太子見狀,便下了令:“來人,準備書案用具,今日書畫比試一舉奪魁者,本宮重重有賞!”
一時間,殿內復又熱鬧開來。
數十張桌案被人給搬了上來,一字排開,羅列在了殿中。
京中凡是擅長書畫的人,皆是起身前去。
“林二小姐。”這般情況之下,太子話鋒一轉,竟是落到了林水月身上。
“你是無錢的弟子,也是所有人中最了解無錢的人,今日無錢沒來,你便替他畫上一幅吧。”太子淡聲說道。
這可真是無妄之災。
誰都清楚皇帝眼下心情不好,便是因為無錢,他卻要林水月在這個時候作畫。
只怕林水月畫得不好,這怒氣少不得要轉到了她的身上。
本來皇帝就對無錢的拿喬心有不悅,眼下這情緒被放到了最大,她是那個唯一跟無錢有關系的人,可不就遭殃了嗎?
但身處皇權之下,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林水月也拒絕不得。
“她會作畫?”
“好像是對畫作很是了解,應當多少還是會一點的。”
“但那又如何,今日若不是拿出無錢那種驚才絕艷的畫來,那都是要受到波及的。”
一片議論聲中,林水月緩步行來。
讓所有人都未想到的是,她并未直接在書案前落座,反而在殿下跪下了。
“噗,別是不會吧?”容芯蕊笑了。“她拿著無錢的旗號招搖這么久了,這會說不會,是不是有點晚了啊?”
“別這樣說,人家自小在鄉野長大,根本就接觸不到這些東西,不會倒也是正常的。”
“對啊,說來林府真正的大家閨秀,還得要是林瑾鈺,若真的不會,那就讓林瑾鈺給她代畫唄!”
“真正的林府千金比不過個養女,真是叫人笑掉大牙。”
“還林府千金,一個鄉野里養大的無禮蠻橫之女罷了。”
與容芯蕊湊在一起的,俱都是女院那群與林水月不對付的人,說話極其的難聽。
原本譚素月也該在那邊才是,只不過她今日有所準備,站到了桌案前,倒不好落井下石了。
不過唇角也勾了起來。
各種不懷好意的,好奇的,質疑的目光混合在了林水月的身上,不想那林水月一開口,便是道:“民女有罪,請皇上責罰。”
皇帝微瞇著眼看她:“你有何罪?”
“回皇上的話,民女犯的,是欺君之罪。”
林水月忽而來這么一出,所有人都會覺得,是無錢之事上有問題,畢竟根據這些人以往對她的印象,加上她的出身,沒有人會覺得她能認識無錢那樣的人。
別是那無錢確實是冒充的,可她也真的盜用了無錢的畫作吧!
“她瘋了?”秦氏瞪大眼,看向林朗:“老爺,你快想想辦法,圣上面前,她怎地這般冒失?”
林朗也想阻攔,可林水月行事前從未支會過他。
他沉下了臉色,表情陰郁。
“她既是這般了得,惹出的禍事便也一力承擔,總歸不是府里養大的,圣上圣明,不會波及家中。”
林淮尹卻是皺下了眉頭。
萬籟俱寂中,皇帝看向了她:“你先說說看,你犯了什么欺君之罪。”
林水月聞言,在所有的目光之中,躬身跪拜了下去,隨即道:“民女無錢——”
“叩見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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