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方東平（1）
“姥爺，這畫上的字是什么意思啊！”年僅四歲的方東平指著書房中掛著的那幅字畫，好奇的問道。
那字畫上面書寫著‘吾輩當(dāng)自強(qiáng)，東方皆可平’十個大字，在他看來，這幾個字與姥爺寫的其他字并沒什么區(qū)別，為何會高懸于書房正中的位置，而且姥爺還經(jīng)常看著它陷入沉思，并且不允許任何人碰它。
在他幼小的心里，覺得這幾個字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魔力，所以才會被姥爺如此珍視。
這時，那個埋頭寫字的老人輕輕放下筆，朝方東平招了招手，方東平乖巧的走到老人身邊，依偎在他懷中，一雙靈動的眼睛眨巴眨巴的看著他姥爺。
老人輕輕撫著方東平的頭喃喃說道：“東平，這便是姥爺一生所愿啊！”
“一生所愿？”方東平側(cè)著頭，不解的看著姥爺。
姥爺是王家的大族長，族里大小事物都是他說了算，他指導(dǎo)族人開荒種田，遇到饑荒年便開倉放糧，若有人家遭遇困難，他也會慷慨相助。
而且還在家門口長設(shè)粥鋪，給那些吃不起飯的窮人提供一碗熱粥，在東北江源，提起王開濟(jì)，可是人人都稱贊的大善人、活菩薩。
所以在方東平幼小的心里，姥爺就是一個可以呼風(fēng)喚雨的人物，還有什么愿望需要一生來完成？
王開濟(jì)把方東平抱到腿上坐著，然后緩緩道：“如今這個世道，能過上太平日子實(shí)屬難得，咱們家憑著族人的勤懇、寬厚，積累了這么多年，方得一口溫飽，可還有更多的人處于水深火熱之中，現(xiàn)外族對咱們的家園虎視眈眈，若多一些六君子那樣的人物，或許能使大家過上安穩(wěn)的日子！”
方東平似懂非懂的看著他姥爺問：“那我們家一百多人，都可以變成六君子嗎？這樣，是不是就可以讓姥爺早日得償所愿？”
王開濟(jì)看著天真的方東平，慈愛的說道：“當(dāng)然可以，只不過你現(xiàn)在還太小了，要想替姥爺完成心愿，還得出去學(xué)習(xí)，等學(xué)成歸來，才有資格去做那些為國為民的事啊！”
“東平愿意去學(xué)習(xí)的，姥爺，您說要去哪學(xué)習(xí)，什么時候去？”方東平從他姥爺身上跳下來，眼睛里閃著喜悅的光芒，歡快的說道。
他覺得，如果自己努力學(xué)習(xí)便可以幫姥爺完成心愿，那將是多么自豪的事。
“走出國門，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對你有好處！”
“出國？很遠(yuǎn)嗎？那我還能經(jīng)常見到姥爺嗎？”小小的方東平聽聞姥爺希望自己出國，頓時驚呼起來，他原以為學(xué)習(xí)是去學(xué)堂，沒想到會是出國。
在他心里，還沒有出國這個概念，雖然經(jīng)常聽姥爺說很多關(guān)于國外的故事，他也對國外產(chǎn)生過好奇，可讓他離開姥爺去遙遠(yuǎn)的他鄉(xiāng)，他又十分不舍。
王開濟(jì)看穿了他的心思，拉著他的小手說道：“男子漢，不能只依靠著家里，要大膽走出去，把別人的長處學(xué)回來，然后再回饋我們的家園，你現(xiàn)在還小，不懂這些，等再過幾年，姥爺便送你出國去，讓你見識一下更廣闊的世界，好不好？”
方東平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頭，重新擠進(jìn)姥爺?shù)膽牙锶銎饗蓙怼?br />
姥爺從小就寵他，可寵歸寵，該有的教養(yǎng)卻一點(diǎn)沒落下，所以，方東平從小便熟讀詩書，對人也謙卑有禮，小小年紀(jì)，便有一種想肩負(fù)大任的責(zé)任感。
兩年后。
方東平正在姥爺?shù)臅恐芯氉郑@時，方榮成匆忙闖進(jìn)來，抱起方東平便朝外面跑，方東平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嚇得哇哇直哭，嘴里不停的喊道：“父親，你要帶我去哪，我的字還沒寫完哩，等下姥爺要檢查......”
方榮成不由分說，將他扛在肩上氣喘吁吁的往外沖去。
方東平自幼在這大院子里生活，這冷不丁看著父親將自己扛走，心中大急，連忙揮舞著小手小腳繼續(xù)喊：“姥爺，阿娘，你們在哪，我不要跟父親出去，我要姥爺，我要阿娘......”
可是，他的呼喊無濟(jì)于事，方榮成根本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帶著方東平坐上了一輛黃包車便朝著碼頭跑。
這碼頭之前方東平來過，是姥爺帶他來的，當(dāng)時姥爺告訴他，以后送他出國的時候，就是從這里出發(fā)的，這里的輪船可以帶著他去世界上任何的地方。
看著港口停泊著的輪船，方東平似乎知道了什么，他擦了擦眼淚急忙說道：“父親，你這是要帶我去哪？”
方榮成愣了一下，輕嘆一聲說：“姥爺說要我?guī)愠鰢チ魧W(xué)，等你學(xué)成歸來做個有用的人呢！”
“就我們倆去嗎？阿娘不跟我們一起？”方東平低聲問道。
從剛才方榮成的神色來看，方東平也知道一定發(fā)生了什么事，不然父親不會這么沖動，抱著自己便跑，可是，父親不說，他也不敢問。
父親向來嚴(yán)厲，此時又沒有阿娘和姥爺在身邊，他更加不敢多說什么。
方榮成卻難得朝他笑了笑說：“東平，就我們倆去，你害怕嗎？如果害怕，我這就送你回家，以后你可就別再說什么要幫姥爺實(shí)現(xiàn)心愿的話了，可行？”
方東平有些為難，他是很想去學(xué)新東西，可是，也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么快，而且還這么匆忙啊。
再說，姥爺之前說過，他一定會來送自己上船的，可現(xiàn)在船都快開了，也沒看到姥爺?shù)挠白樱瓦B阿娘也沒出現(xiàn)。
這不禁讓他開始懷疑，父親肯定是瞞著姥爺和阿娘偷偷把自己抱出來，說不定以后便再也不讓自己回來了。
可他又覺得父親不會害自己，說不定姥爺和阿娘有急事要處理，所以便沒有出來送別，如果自己不理智的跑回家，是不是會被別人嘲笑是個膽小鬼，干不了大事呢？
見他搖擺不定，方榮成二話不說，拉著他便踏上了輪船。
方東平一步三回頭，眼淚也不聽使喚的往下掉，委屈的喚道：“姥爺、阿娘，你們都不要東平了嗎？為什么不來送送我！”
可回應(yīng)他的除了匆忙上船行人的腳步聲和海邊呼嘯的風(fēng)聲，再無其他。
年幼的方東平做夢也沒想到，輪船竟然在海面上行駛了將近一個月。
而這一個月，卻是他短短幾年人生里，經(jīng)歷的最痛苦的一個月。
一開始，他經(jīng)常在方榮成的陪伴下到船板上玩耍，看著一望無際的海面，眼睛里充滿了希望之光。
他覺得自己一定能夠?qū)W到有用的知識，回來幫助姥爺守護(hù)自己的家園。
他幻想著有一天自己可以堂堂正正的站在姥爺面前說：“姥爺，現(xiàn)在我有資格成為六君子一樣的人物了吧！”
可是，他的幻想很快就被打破了。
“快來人啊，他不行了，有沒有人能救救他！”一聲凄厲的呼喊在船板上蕩漾開，似乎像是在招魂時發(fā)出來的那種調(diào)調(diào)，聽得人心糾得緊緊的。
方東平掙脫方榮成的手，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沖了過去。
甲板上躺著一個瘦弱的男人，臉色十分蒼白，已經(jīng)奄奄一息了。
看他的穿著，應(yīng)該是船上的雜工，做苦力的，一身短粗布衣還全是補(bǔ)丁，裸露在外的手臂黑黝黝的，上面還布滿了青紫，若不是干活時碰傷的，估計就是被打傷的。
許多人圍觀著，可沒有人愿意出來幫忙，只有一個同樣身材消瘦的漢子在一旁著急的搖晃著那個躺在地上的男人。
那消瘦的漢子眼里充滿了無奈，嘴里喃喃說道：“阿福，你再撐幾天，再撐幾天我們就能下船了，到時候咱們找郎中給你看病，咱們還要掙錢回家養(yǎng)家人的，你可不能就這么走了啊！”
可是那個躺在甲板上的人卻沒能再動一動，他眼睛睜得大大的，嘴巴張了張，卻連最后一句話都沒能說出來，便一命嗚呼。
死的時候那眼睛還直勾勾的看著方東平，那是一雙絕望的眼神。
突然，一雙大手?jǐn)r在了方東平的眼前，耳邊傳來父親低沉的聲音：“東平，別看他！”
這是方東平第一次近距離的面對死亡，他小小的心里，頓時就明白了，原來人是會死的，死亡離他一點(diǎn)也不遠(yuǎn)。
方東平拉開方榮成的手，默默的看著前方說：“父親，他好可憐！”
然而，更讓他驚訝的是，剛才沒有人站出來幫忙救人，而那人剛一死，船上管事的卻出來了，指著甲板上的尸體說道：“將他扔下海里去，還可以喂幾條魚！”
他說完，捂著鼻子便離開了，好像看到了十分惡心的東西，要拼命忘記似的，一臉不屑與傲慢。
那人前腳剛走，便有幾個穿著粗布衣服的壯漢走過來，幾人抬起那還沒僵硬的尸體便朝著船邊走去，看樣子是想直接往海里丟。
方東平心中一緊，他根本沒想到，人死后就像一捆垃圾，會被如此無情的拋棄。
他緊緊拉著方榮成的手，小聲說道：“父親，為什么他們要把死人丟到海里去喂魚，死人會感覺到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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