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命運之輪
馬西莫默默注視著遠去的背影,直到眼簾的色彩模糊,依舊駐足在原地,撐著傘的手不禁開始顫抖。
海風的咸濕,雨點的冰涼交織心跳漸漸平穩。
無形之中,耳側感受到了熟悉的溫熱,貪念。
“就這么放她走了?”司機透過后視鏡觀察著后座,無奈問出了一句。
很顯然,身后的男人并不樂意聽到這句話。
呼吸漸緩,他注視著雨滴從車窗玻璃上滑落,升起騰騰雨霧,與之平行的景色匯聚成點。
心隨著雨勢不減和漸沉的暮色空懸,無法抓住殘留的希望,無力感占據胸腔。
他重復否定著一句,可能一切都是錯誤。
情緒沉入海底,馬西莫厭倦起這種苦思冥想的感受,闔眸說出了一句:“去卡塔尼亞機場。”
塔羅牌中存在這么一張盤面——命運之輪。
精致的卡牌上方是象征天使的斯芬克斯,下方是與之對應的魔鬼,四周圍繞著各種境遇的女神,天鵝,毒蛇。
命運之輪,象征公平的循環。
……
會議室的門被推開,現出筆挺的身姿。
“早上好,先生們。”他很溫柔地問候了一句,示意會議的開始。
“對于盧西昂在上周生日當晚去世的消息,我感到難過,畢竟他和我的父親曾是朋友。”
眾人聽到這句話后,神色各異。
這幫惡徒都明白,謀殺是一件極其嚴肅的事。
馬西莫攤開雙手,視線落在正對面的金發碧眼的中年男人身上,語調緩緩:“最重要的一件事,我想各位都清楚。”
“關于我的叔叔阿萊西奧·德盧卡,很不幸,他被人碎尸扔到了去往西雅圖的游輪上,警察知道了。”
話音未落,幾個刺耳的詞匯便觸碰到了最深處的底線。
“因為這件糟糕的事,我在拉斯維加斯的幾所賭場被fbi的特工調查了,我并不喜歡他們。”
“他們還在上周拜訪了我的新任軍師——思科澤斯,并告訴他,倆個愛爾蘭人目睹了全過程……其中包括兇手的長相。遺憾的是,我不在乎目擊者,更不希望其他人插手我們的生意。”
哪怕被人親眼目睹殺手拿著小口徑槍支和散彈槍的整個過程,又能如何?
隨著目的達到,他也轉換了話題,優雅抬了抬手,面上綻出滿意的微笑,一副睨視眾生,高傲的上位者姿態。
“提起思科澤斯,我很欣賞他。他曾在賭場遇到一個出老千的雜種,這種行為無法容忍。”
“如果是我絕對會揍他一頓,讓他長長記性,但思科澤斯直接砍了這雜種的右手。”
會議室陷入死水一般的沉默。
明與暗倏然交織,野心勃勃的惡徒用著低沉溫柔的嗓音發出了盛情邀請,一聲聲痛苦的求饒成了所有人最難忘的記憶。
“警察從沒有打擾過我,這一點很難得,畢竟沒人喜歡成排站在街頭被指控的感覺,身邊的人違背了誓言,成為叛徒或者告密者。”
……
思科澤斯是個意大利裔,曾經是不學無術的街頭混混,因為偷了一家菲拉拉糕點店的幾萬美元進了監獄,在生計的壓迫之下,不得已干起了地下黑拳。
之后幾經波折,通過黑手黨的合伙人加入兇猛赫赫的幫派組織。
很多時候,他為德盧卡家族打理在伊利諾伊州的生意,遵守著這個西西里家族的傳統法則。
命運總喜歡和世人開玩笑,自從哈森·塞巴進監獄后,他順理成章成為了新任軍師。
所有人……當然也包括他自己,都認為哈森會成為下一個叛徒,告訴警察真相,通過泄露秘密獲得減刑。
事實并沒有,哈森只是看不慣現任教父,他忠誠于老教父,熱愛偉大的事業。
思科澤斯從沒想過他能親眼看到別人口中的最大頭目,真正的掌權人。即使他帶著看似響亮的軍師頭銜,成天做著“和事佬”的工作,專門處理內部矛盾。
無聊,非常無聊。
更無聊可悲的不僅于此,出于尊重,他每周要參加婚禮和葬禮。
出席次數多到根本數不清,誰清楚呢!究竟是哪個可憐的家伙又死了?或者又結婚了!
思科澤斯瞇了瞇眼睛,肥胖臃腫的身材讓他很容易感到饑餓,隨手拿了一塊粉色的馬卡龍塞進嘴里,咀嚼起來。
下一秒,他從微微的迷醉蘇醒,目光落在走進來的男人身上,一張陌生,且不茍言笑的面孔。
瞬間,思科澤斯的腦海里徘徊著對方冷漠無情的神態,深邃的琥珀色瞳孔投來冷淡的視線。
宛若一抹秩序與混亂的縮影,有種不可言說的魔力,在心底叫囂著,搖晃的世界無法立定。
他深吸了口氣,下意識為對方貼上了“殘暴”“冷漠”的標簽,猶豫后起身,十分恭敬地低下頭。
再次抬頭,在眼底的留白處,男人的臉上凝著淺淺的笑意,不容置疑的手勢象征著誘人的權力。
他的言語溫柔,用著思科澤斯久違的意大利語問候了一句。
“博尼,晚上好。”
他從沒有親眼見過教父,但熟悉這個名字,家族頭目,活在一群老家伙口中的教父。
手段殘忍,性格暴戾,自私自利的利益至上主義者。
思科澤斯聳了聳肩,問出了最難以理解的話:“我不明白,我們為什么要和格斯佩家族的人作對?”
血液在體內流淌,隨著加速的心跳沸騰,仿佛靈魂抽離身軀。
馬西莫安靜地盯著手里的半杯酒,眉眼半斂,雙唇翕動,一字一頓說道:“戴卡德·格斯佩碰了我的人,玷污了我的花。”
他臉上沒什么表情,闡述事實的語氣很平靜。
“曾經有一群雜種踩著我的右手,用著惡劣的詞匯詛咒我是娼婦生的孩子,可憐得沒人要的雜種,他們邊嘲笑,邊拿著碎玻璃劃我的臉,我還記得那天下了一場大雨,血順著雨水流過臉頰。”
思科澤斯有幾分詫異,錯愕之余,又往嘴里塞了一小塊蛋糕。
“我的右手差點廢了,我不在乎,我看著他們的鞋底踩著那朵白雛菊,它很美,從成長到盛開,最后卻永遠凋零在雜種們的腳下。”
“那時候我在心底承諾,以后誰再敢碰我的花,老子就把他的腦袋擰下來,拿刀刮爛他的臉,用鞋踩碎他的腦袋,弄死這雜種。”
“很幸運,我在拉斯維加斯遇到了一個亞洲女孩,當看到她的第一眼起,我就認為她是我的白雛菊。哪怕得不到,也不允許任何人毀了她。”
他小心翼翼照顧那株白雛菊,撫摸纖細而脆弱的枝葉,侍弄不堪一折的葉瓣。
灰色記憶里,最大的幸福,最深的絕望。
“狗娘養的戴卡德居然敢碰我的花。”
毫無保留,發自肺腑的憤怒之言傳進思科澤斯的耳中。
黑白膠片里的色調碰撞,曾經最冰冷的雨夜,白雛菊永遠凋零在他們的腳下。
他原以為一切都結束了,直到視野里波浪狀的深棕色長發,雨點打濕了雅致的白色連衣裙,美麗的黑眸中盛著他渴求的一切。
夜晚的西西里有著難得的寧靜,教堂夜半的圣鐘敲響,他的右手因女孩的一顆憐憫之心而保住。
他靜靜看著身旁的老教父,男人站在點燃的燭臺前,清冷的月光為他鍍上一層銀白,神態平和慈祥,垂下頭顱已然成為最虔誠的信徒,似在默誦,似在祈禱。
“avemaria,
avemaria,gratiaplena,
doatu,
inus,
fructusventristuae,jesus
sanctamaria
diaacasamiaeaibambini,
avemaria”
“萬福瑪利亞,
你充滿圣寵,
主與你同在。
你在婦人中被贊美,
你腹中之子耶穌亦被贊美。
萬福瑪利亞,天主之母,
求你為我們這些罪人祈福,
饒恕我和我的家族,
賜福于我的家人和孩子,阿門。”
……
夏日寧靜的海,柑橘味的海風卷起細浪,咸澀撲面而來,托賽里的小夜曲,曲調悠然而平靜,最后一抹余暉即將墜入海平線。
“你好,我迷路了,能幫幫我嗎?”
詢問聲吸引了思緒,馬西莫看著那雙清澈純粹的黑眸,不禁一顫。
眼睛是心靈的窗口,他永遠贊同這句話。
安微微一笑,自然明白迷路的異國游客的難處,俯身喚了自己的孩子一聲:“查爾斯。”
聞言,他靠向身邊的馬西莫,馬西莫將一支酸奶冰淇淋遞到查爾斯手中。
“謝謝你,我想問一下marmursuite賓館在附近嗎?我找了很久,來來回回走了幾次又回到這里了!好像西西里的當地人英語都不太好,我聽不懂意大利語,手機沒電了,翻譯器又用不了。”
她和安細細說來,心里回憶著剛剛去爬山的時候,地圖上顯示的位置和現實完全不一樣,某些導航地圖簡直太不靠譜了!
她們一路上聊了很多,迷路的異國游客問出了一直好奇的問題:“聽說西西里有黑手黨?”
安聽到這個意料之中的永恒話題后,笑意難掩,言語溫和:“怎么會這么認為?”
她回憶著恬靜悠然的巴洛克式小鎮,綻開一笑:“不是有句話這么說嗎?”
“西西里是教父的故鄉,我還拍了很多柯里昂鎮的照片。”
提到這兒,安來了興致,連聲贊同,接著問道:“我倒覺得美食最有魅力,不是嗎?”
“對,我特別喜歡這里的橘子和血橙,吃起來好甜!還有莫迪卡巧克力!早上我還去了附近的菜市場,比起北意,西西里的海鮮要便宜好多,那么一只大蝦一公斤居然只要12歐!要是在北意,估計要花上30幾歐。”
海浪再一次撲打沿岸的礁石,落日余暉等待著漁船歸來,帆船上的白發老人朝他們招著手,朦朧的筆墨勾畫出幽靜美好的畫面。
一霎時,一切歸于平淡。
他的目光聚焦,享受著片刻的寧靜。
“您在看什么?”查爾斯出聲問了一句。
他回以微笑,并未回答。
已數不清多少次,海風吹拂過耳側。
跳動的心臟沉淪在回憶的浮光掠影中,草木的清爽,雛菊的芳香相互交雜,只是那么淡淡一瞥,入夢而見她在仲夏之夜輕盈跑過,在花叢中穿梭,撲面的風揉散波浪狀的深棕色長發……
第二個黎明破曉,所有思緒與感情轉瞬逝去,屏息凝聲之際,似乎聽到了自己的心臟躍動,在無盡循環中一次次迷失,一遍遍沉淪。
他靜靜看著黑色的長布簾被風吹起,遮擋住視線,時間銷蝕化影,美麗的少女蹤影全無。
——第二卷·鮮花:西西里·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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