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朱回來之后，沒有提及霧隱山中發(fā)生的事，眾人照顧她的心情，也沒有多加詢問。

成碧最近有些為她的狀態(tài)擔(dān)憂，打從她自霧隱山歸來，整個人便沉默了很多，而且變得不大與人親近。不光是夜來和白澤，就連鳳止都受到了冷遇。

有一個多月，她總是獨(dú)自在觀星殿，對著墨珩上神的棺木一坐就是整日，不發(fā)一言，亦不讓人靠近。夜來和白澤輪番過去陪她，都被她冷淡的趕了回去。成碧只得去請示鳳止，對方垂下文靜秀雅的眉眼：“成碧，本君這個月，已被趕出來二十九次。”又道，“這幾日，本君總是等她睡著，才將她抱回房間，可是第二日醒來，再去敲她的門……”低眉苦笑，“人就又不見了蹤影。”

成碧默了默，對鳳止的遭遇表示了同情。

沉朱的這種狀態(tài)又持續(xù)了半個月，讓成碧欣慰的是，她終于不再對著棺木發(fā)呆，也不知是腦子里搭上了哪根筋，轉(zhuǎn)而對墨珩書房里的古籍殘卷生了興趣，每日都見她抱著一摞書卷研讀，幾乎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近日還聽她吩咐夜來和白澤，將六界能搜羅到的古卷都送過來。成碧心里直犯嘀咕，帝君這是怎么了，從前不是最不喜歡看書的嗎。

不過，她能把注意力轉(zhuǎn)移到別的事情上，自然是一件好事。

托福于那些永遠(yuǎn)研究不完的古籍，鳳止仍然處于受冷落的狀態(tài)。

云初殿外的桃林中，白袍少女沉靜的身影坐在桃樹下，正握著一卷書閉目沉思。微風(fēng)襲來，少女的寬大衣袖和握在手上的書卷輕輕晃蕩，書頁聲顯得更加安靜。

鳳止在十步開外的地方頓下，將那道清寂身影望了一會兒，才輕腳行到她身邊。桃色花影里，他低頭將少女手上的書卷抽走，對方感受到他的動作，睜開眼看向他，眼眸幽沉冷寂，帶著點點茫然。回神之后，眸中才多出一些暖色：“鳳止。”

他握住書卷在她面前坐下，目光掃了掃那一頁的文字，問她：“你在研究鎮(zhèn)壓惡鬼的方法？”

她將書卷抽回掩上，淡淡道：“恰好翻到此頁罷了。”看到他的臉色，問他，“你昨日沒有睡好嗎？”問完之后，才想起昨夜之事，有些自責(zé)，“鳳止，你其實不必陪著我的。”

昨日，她不知何時在書房伏案睡去，醒來的時候已躺在被窩，想來是鳳止把她給抱回去的。最近她睡得有些晚，連累他也不能好好休息。

她朝他的臉伸出手，想了想覺得不妥，半途想縮回去，卻被他及時握住。

他拉著她的手貼到他的臉頰處，呼吸清淺：“阿朱，為何縮回去？”

她道：“被人看到，多不好。”

鳳止打量著她：“被誰看到？”

她咳了一聲，道：“成碧有時會過來送點心，她那個人最八卦了，還是小心為妙。”

說完，把手從他手中抽出來，布了茶盞，撈起冒著仙氣的茶水飲了一口，聽鳳止似笑非笑開口：“所以，阿朱是怕被成碧捉奸嗎？”

沉朱冷不防嗆了一口，鳳止及時化出一個帕子遞過去給她，她捏了帕子的角邊擦嘴邊道：“瞎說什么大實話。”

鳳眸彎了彎：“你與本君的私情，早就鬧得六界盡知，此時才想著避嫌，不嫌太晚了嗎。”撈起一盞茶水潤喉，恢復(fù)淡淡的語氣，“阿朱，你最近，有些冷落本君。”

此處是崆峒，不是離凰山，她讓他與她分房睡，他遵命照辦，可是，這些日子，她竟連獨(dú)處的機(jī)會都甚少給他，就有些折磨人。

而且，看她的樣子，好似還有事瞞著他。

沉朱望著面前青年清秀白凈的臉，頓了頓，選擇轉(zhuǎn)移話題：“你打算何時回鳳族？”

鳳止的臉上尚留有似有似無的笑意，眼神卻漸漸冷下去：“阿朱這是在，送客？”

沉朱望了他一會兒，朝他疲倦地笑：“鳳止，我們本來說好，待我解開大哥與墨珩之間的心結(jié)，便與你離開六界，做一對平凡夫妻。可是，現(xiàn)在看來，我做不到了啊。”雖然很努力，眼底卻還是流露出一抹低落，“鳳止，阿朱做不到了呢。”

如今的她，已經(jīng)無法兌現(xiàn)那個承諾。墨珩不在，大哥的敵意又那般露骨，放眼六界，她哪里還有可以托付之人？

鳳止語調(diào)輕緩地確認(rèn)：“所以，你想要放棄本君嗎。”

沉朱的目光微晃，手在衣袖間緩緩合攏，直視他的眼睛：“鳳止，沉朱此生只愛過一個人，除他以外，只怕也不會再愛上其他人。讓我放棄他，我做不到。可我……卻也無法再朝他更近一步了，也許，我永遠(yuǎn)也走不到那個終點了。”她臉上的表情孤寂冷清，“你到底……明不明白？”

話剛說完，就被男子拉入懷中。

鳳止的聲音溫柔入骨：“阿朱，你什么也不需要做，只要站在原地，等著本君就是。”耳畔響著他有力的心跳和低緩的嗓音，“剩下的路，本君會把它走完。”

上一刻在心中筑起的固若金湯的防線，下一刻就因他幾句輕描淡寫的話潰散，眼睛剎那就紅了一圈。

鳳止捧住她的臉，輕輕吻了吻她的眼角，剛剛移到她唇邊，她就往后撤了撤，搖頭：“鳳止，今日不行。”

溫淡的眸中掠過一抹不悅，下一刻就做了個決定——不理。

唇貼到一起時，沉朱輕微地顫了一下，仍要撤開，后腦勺卻被他以手掌穩(wěn)住。落到唇上的力道漸次加重，男子的氣息愈發(fā)霸道熱烈。

理智漸漸被磨去，像是節(jié)節(jié)敗退的將領(lǐng)，她退一步，他就進(jìn)一步，很快就退無可退，只剩下垂死掙扎。

清風(fēng)拂過，少女與青年的影子交疊在一起，如同一副纏綿悱惻的畫卷，漸漸在落花中模糊。

唇舌糾纏片刻，自心口處突然蔓延開銳利的疼痛，惹沉朱身子一陣痙攣，也不知哪里來的力氣，重重將鳳止推開。

鳳止還愣著，她就撂下一句“我去找成碧”，落荒而逃。

清風(fēng)之中，青年沉默片刻，緩緩蹙起好看的眉頭。

耳畔傳來清風(fēng)翻動書頁的聲響，鳳眸偏過去，落至桌案上的書卷上，眼底有幽冷色澤泛起。不由得沉吟：“阿朱，你究竟想做什么？”

沉朱奔出幾步，聽到腦中響起男子調(diào)侃的語氣：“好一出郎情妾意。”

她扶上身畔的一株花樹，緩了緩，道：“浮淵，把蟲子從我體內(nèi)拿走，你這般監(jiān)視著我，很好玩嗎？”

男子輕哼：“你當(dāng)我很樂意看你與鳳皇你儂我儂么？記住，他碰你一次，蠱蟲便咬你一口，若是想被咬死，下次就再對他投懷送抱試試。”

“你……”

正待罵他，他就單方面斬斷了與她的聯(lián)系，好似心情不佳，只撂下冷冷的一句：“你好自為之。”

她扶著身畔樹干半晌，漸漸皺起眉頭。看來，只能暫時與鳳止保持距離了。

霧隱山中，緋衣襲身的男子神色懶淡地坐在九曲回廊下，望著廊外桃花零落，衣袍松垮，自一側(cè)肩頭滑落，底下的襯袍亦有些凌亂不整，他的側(cè)臉輪廓清冷，整個人好似自骨子里透著清貴之氣，又帶著漫不經(jīng)心的慵懶和桀驁狷狂。

他伸出手，將落至自己掌心的花瓣捏碎，血色的汁液剎那便染紅蒼白的指尖。不知是想起了什么，深漆的眼眸漸漸陰翳無比，只聽他自鼻子底發(fā)出一聲冷哼：“鳳皇，我倒要看看，你還能得意多久。”

白發(fā)神君抱著一摞書簡，走在通往云初殿的路上。及腰白發(fā)在發(fā)尾處綁起，身上一襲古舊的純黑長袍，一眼看去并不華貴，卻無一處不透著精致。青年身材頎長，五官漂亮，本該桃花朵朵開，可惜的是那副萬年不變的面癱臉，為他在華陽宮擋掉了許多桃花——眾宮娥紛紛表示，那張看上去冷冰冰的臉，實在是讓人不敢上去搭訕。

名喚成碧的女官遠(yuǎn)遠(yuǎn)看見他，卻彎著眼睛湊上去：“白澤神君，又來為帝君送書嗎？”

白澤自高出他視線的書簡后，看了少女一眼：“嗯。”

成碧樂呵呵地伸出手：“我來幫你。”

他卻避開，道：“不必。”打量她的身板一眼，道，“很重。”

成碧沒理會他的拒絕，仍然為他分了一半的重量，與他并肩而行，開口：“白澤神君……”

卻聽男子淡淡道：“白澤。”

“嗯？”

“吾名喚白澤。你從前如何喚吾，日后便如何喚吾，不必有所忌諱。”

成碧愣了愣，杏眸淺淺轉(zhuǎn)笑，白澤還沒有晉為上神時，她的確直呼他為白澤，不過，那時的白澤還是軟綿綿的一團(tuán)，可以縮在她身上懶洋洋的睡覺，如今身份地位都不同，她也就隨其他人一起喚他一聲神君，沒有覺得有什么不妥之處。

想到此處，忍不住笑道：“你變成這副模樣，倒讓我忘了從前那個好吃懶做的白澤獸。”邊笑，邊往前走去。白澤頓了頓，跟上她的腳步。他好像留下了不得了的黑歷史。

到了云初殿，成碧把書簡還給他，告辭離去，他一進(jìn)沉朱的房間，就見少女滿臉喜色的朝自己奔來：“白澤，來得正好，我找到可以替代引魂燈鎮(zhèn)護(hù)蘭若界的方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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