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裴執玉坐在一個陌生地方的臺階上,  入目是一幢幢高聳入云的奇怪房屋。

        他的身邊坐著一個年幼的孩子，他低著頭，裴執玉看不清他的容貌。

        但是,  裴執玉本能地感覺到,  現在的沈觀棠很傷心。

        他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抬手摟住了小家伙兒的肩膀,  將人籠進了自己的懷里，裴執玉低聲道，“難過的話,  就哭出來吧。”

        被摟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年幼的沈觀棠卻仍舊沒有抬頭，甚至連發出的聲音都十分輕。

        裴執玉輕輕地撫摸著小家伙兒的腦袋，在心里猜測著。

        那只兔子,  或許……是阿棠曾經養過的第一只寵物？所以，他才會對那只兔子的死那么傷心？

        但，裴執玉卻不知道應該如何安慰他。

        于是，他只能安靜地陪在了年幼的沈觀棠身邊,  默默承接著他的難過與淚水。

        不知多久的時間過去，裴執玉忽然發現，周圍的畫面又一次改變了。

        天空中烏云密布,  大雨傾盆，在裴執玉的不遠處，一個有些瘦削的人，正站在瓢潑般的大雨中。

        他的頭發很短，身上單薄的衣服被雨水浸透,  貼在了他的身上,  顯得人更加消瘦了。

        裴執玉眉頭微微皺起,  他心念一動，手中多了一把油紙傘。

        傘上的圖案，不出意外，仍舊是九尾狐。

        油紙傘擋住了雨水，但那人身上的衣服仍舊濕透。

        似乎是察覺到了什么，那個人微微轉頭，是已經長大了一些的沈觀棠。

        他和裴執玉所熟悉的沈觀棠相比，身上多了幾分青澀的感覺。

        不等裴執玉開口，已經是少年的沈觀棠卻率先開口了，“原來是你。”

        裴執玉眸子微微一閃，“原來，你還記得我。”

        少年沈觀棠勉強在自己的臉上擠出一個笑容來，“你那么漂亮，只要見過一次，就很難忘記了。”

        況且……

        少年沈觀棠的視線在裴執玉的衣著和手里的油紙傘上飄過。

        隨著年齡的長大，他也漸漸察覺到了這個人的不對，于是，印象愈發深刻，就更加忘不掉了。

        對于沈觀棠的夸獎，裴執玉本來應該是會感覺非常開心的。

        但是，看著沈觀棠現在的模樣，裴執玉又哪里能開心地起來。

        他眉頭微微皺起，有些責備地道，“發生了什么事，竟然讓你在這里淋雨？有人欺負你了？”

        說到最后，裴執玉的語氣里已經多了幾分殺意。

        即便知道這只是沈觀棠曾經的記憶，即便真的有人欺負了沈觀棠，裴執玉也只能在這里無能狂怒，但……他還是很不爽！

        “沒有人欺負我。”少年沈觀棠搖了搖頭，有些疲憊地道，“我的貓丟了。”

        貓丟了？

        裴執玉一愣，想起沈觀棠對那些毛茸茸的喜愛，他立刻道，“那我幫你一起找。”

        然而，少年沈觀棠閉了閉眼睛，“謝謝你，但不必了。”

        “為什么？”

        “因為，找不到的。”少年沈觀棠喃喃道。

        “不會找不到。”裴執玉肯定地道，他上前一步，握住了少年沈觀棠的手腕，“只要你想，就能看到它。”

        少年沈觀棠茫然地看著裴執玉，有些不解。

        這里是沈觀棠的識海，由他自己所掌控，只要沈觀棠愿意，他就能復現出他想要的東西。

        只是，這些話，裴執玉不打算和現在的沈觀棠說，他只是托起了少年沈觀棠的手，“現在，想一想那只貓的樣子，你就能看到它。”

        裴執玉的聲音是他從未有過的溫柔，“阿棠，你可以相信我。”

        少年沈觀棠的睫毛顫了顫，但下一瞬，他喃喃道，“可是……我好像忘記了它的樣子。”

        為了避免少年沈觀棠亂想，裴執玉安慰他道，“貓長得都很相似，你想不起來也很正常。”

        “況且，既然它偷跑出去，那么晾它幾天也沒有什么。”

        “不是。”

        “嗯？”裴執玉有些疑惑。

        少年沈觀棠喃喃地道，“它不是自己偷跑的，是……被人故意扔掉的。”

        裴執玉眉心一擰，立刻想起了之前所看到過的畫面，“你母親扔的？”

        少年沈觀棠忽然間像是泄了力一般，腦袋軟軟地抵在了裴執玉的肩膀上，“她說，將奶糖送去了別人家里，為了不打擾我高考復習。”

        裴執玉聽的有些懵，奶糖似乎是那只貓的名字？

        那么高考又是什么？

        聽起來似乎是某種考試？

        而且，好像很重要？

        但不管是不是很重要，裴執玉都選擇了不去糾結這一點，他直接道，“那我們就去那家人里找！”

        “我去過了。”少年沈觀棠的聲音悶悶的，“他們說，他們沒有接手奶糖，從來都沒有。”

        裴執玉沉默了下來。

        很明顯，阿棠的母親騙了他。

        說是將貓寄養在了別人家里，但實際上……大概是一開始就已經扔掉了。

        只是，她大概沒有想到，沈觀棠居然那樣在意那只貓，甚至還親自去了她隨口報出來的一個朋友家詢問。

        在本能的驅使下，她報出來的那個朋友，是沈觀棠一直都不怎么喜歡的那一家。

        裴執玉大致猜測出了現在的情況，他低下頭，看著額頭抵在自己胸膛上的少年，有些心疼地道，“那我幫你一起找。但是……”

        裴執玉放軟了聲音，他的手指輕輕地在沈觀棠已經濕透了的頭發中梳著，“你現在淋了雨，應該先換一身干凈的衣服，不然，可能會染上風寒。”

        腦海里冒出這個想法的時候，就是裴執玉自己都很震驚。

        以他和沈觀棠現在的實力，尋常的病痛已經無法侵蝕他們的身體了，自然早就應該忘記了那些病痛的滋味兒。

        然而，看著這個額頭抵在他胸前的少年，裴執玉卻覺得自己的心軟了。

        他在哭。

        雖然因為剛才的淋雨，少年沈觀棠的周身，包括臉上，已經變得濕漉漉的了。

        但不知為何，裴執玉就是如此篤定。

        “能和我說一說奶糖嗎？”裴執玉輕聲問道。

        少年沈觀棠沒有說話，裴執玉也沒有催促，只是輕輕地拍打著少年的后背，似乎是無聲的安撫。

        許久后，少年沈觀棠才緩緩開口，他的聲音有些發啞，“奶糖是我三年前撿到的貓。”

        “是我成功考入重點高中換來的獎勵。”

        “我知道，爸爸和媽媽都不太喜歡它，所以一直都教導它要乖乖的。”

        “奶糖很聽話，一點兒也不鬧人，我寫作業的時候，它就趴在一旁，默默地陪著我。”

        “它也不太愛出去，最喜歡待的地方，就是我的枕頭邊。”

        “三年了，”少年沈觀棠喃喃道，“我以為，這么長的時間，他們……應該……至少也對奶糖產生了，哪怕是一丁點兒的感情了。”

        “可我沒有想到，他們會騙我。”

        裴執玉輕輕嘆息了一聲，只是收緊了手臂，周身靈力運轉，瞬間將濕淋淋的沈觀棠烘干了。

        少年沈觀棠又悶了一會兒，忽然，似乎是察覺到了身體上的異樣，他狐疑地抬起頭，看向了裴執玉。

        “我……干了？”

        見少年滿臉都是迷茫，裴執玉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嗯，我幫你弄干的。”

        “可是……”少年沈觀棠忽然抬起手，捏了自己的臉頰一下，“我一定是在做夢吧？只有在做夢的時候，才會出現這么離譜的事情……”

        裴執玉見少年沈觀棠的注意力被自己移開了，也是輕輕地舒了一口氣。

        他從來沒有安慰過別人，對此毫無經驗，現在也只能是盡量讓少年沈觀棠好過一些。

        “不是做夢。”裴執玉神秘一笑，“阿棠，你喜歡狐貍嗎？”

        “狐貍？”

        “想養狐貍嗎？”

        少年沈觀棠抿了抿唇，“可是狐貍比貓貓難養好多。”

        裴執玉：？

        我哪里難養了？

        “而且，媽媽不會同意的。”少年沈觀棠失落地道，“就算是養了，最后也會被扔掉。”

        “那它就會成為第二個奶糖。”

        裴執玉嘆息一聲，忽然，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他松開了握著傘柄的手，但是那一把油紙傘卻沒有掉下去，而是就那樣漂浮在了半空。

        兩人周身似乎有一層無形的結界，隔開了瓢潑般的大雨。

        不等少年沈觀棠從震驚中回過神兒來，裴執玉便已經化成了原形。

        剎那間，一只渾身雪白，幾乎有人高的狐貍出現在了少年沈觀棠的面前。

        而更加吸引少年沈觀棠注意力的，還是那九條大尾巴。

        “九……九尾狐？”

        一條大尾巴被裴執玉送到了少年沈觀棠的面前，“要摸一摸嗎？”

        少年沈觀棠咽了咽口水，眸子里有些掙扎，但最后到底是沒能抵擋得住九尾狐的誘惑，伸出手，輕輕地摸了摸狐尾上的絨毛。

        少年的動作小心翼翼的，忽然，那只大狐貍扭過頭，用鼻尖輕輕碰了碰他的臉頰。

        下一瞬，那只大狐貍雙唇張合，發出的卻是裴執玉的聲音。

        “很抱歉，我沒法幫你將奶糖找回來，那我把自己賠給你，怎么樣？”

        這里是沈觀棠的識海，過去的事情裴執玉無法改變，但是，現在和將來，裴執玉不會再讓他家的阿棠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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