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老爺子的書房門，賀正興凝重的神情總算放松幾分，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一雙兒女，招呼道：“今晚要不要跟我去家里住？”

        葉北嶼整個夏天都被外派至蘇丹實習，賀南意則是忙著在美國參加夏校和學術競賽。賀正興知道他們忙，平日連個電話也不敢多打，所有的關心都通過微信的方式傳達。

        一個夏天過去，青年和少女都變成了他有些陌生的模樣。

        “不去了。”

        葉北嶼抿唇，他眉眼更像賀正興一些，瞳仁卻有些偏淺，帶著少年氣的鋒芒，“我這次本來就是請假回來，明天早上學院有演講，不方便找人替代。”

        “哦哦那好。”

        賀正興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明明是公事上說一不二的性子，對上葉北嶼卻總有些氣短，“那你路上小心，到了之后給我們發個信息。”

        葉北嶼微微點頭，視線移到一旁站著的賀南意身上，不必他開口，后者也明白這意思。

        “我今晚沒什么事，明天早上再回學校吧。”

        她挽住賀正興的胳膊，“還要等媽媽嗎？”

        提起妻子，賀正興眼底染上陰霾——“不，不等了。讓他們葉家人自己商議這些事吧。”

        葉余風雖松口讓他們父女三人離開，但卻留下了葉弘葉弢兩兄弟，以及小女兒葉清清。

        長到十六七歲，賀南意也清楚自家父母之間并非看起來這般相敬如賓。葉清清怨賀正興成日忙碌，卻總拘著她和外人過多社交；賀正興怪葉清清總是偏幫自己父親，連兒女婚姻大事都算計進他們葉家大業。

        總歸是父母之間的事，葉北嶼和賀南意都沒有多言語，前者點點頭，“那我先送你們回家，我晚上九點多的飛機。”

        三人走出葉家大宅，賀南意靠坐在商務車后座，待車駛出這一片別墅區后，賀正興才再度開口。

        “謝二謝三的資料，我也找人去打聽過了。”

        賀南意不意外他會這么做，原本正在看窗外的風景，轉過頭來看他，“打聽出什么結果了？”

        賀正興不自覺感慨，“謝家幾個孫子是真邪乎。”

        “謝淵寵小孫子，哪怕長在港城，見過他的人也不多。我有個朋友曾有幸去謝氏老宅，驚鴻一瞥撞見過那位彈鋼琴的模樣。回來便說那位小少爺才華相貌遠勝其兄，倘若精心培養，也該是位商業奇才。只是謝二身子骨不大好，又有大師判過的命數，所以很少出來見人。”

        葉北嶼在一旁插嘴，“謝家這般資產，也會有治不好的病？”

        到底不是在葉家，幾人的姿態都要放松許多，賀正興不由瞪了自己兒子一眼。

        “怎么沒有？聽說是心理上的病癥，請過不少杏林前去治療。老爺子寵他，從頭到尾都沒想過讓小孫子接班，當個逍遙快活的公子哥就算完事。”

        “那這謝二也挺慘的。”

        葉北嶼隨口答話，“長到十六七歲，頭上承家業的兄長去世了，逍遙公子哥怕是做不成了。再怎么天資橫絕，要培養他也不是容易的事吧。”

        “這倒不好說。”

        賀正興見女兒沒什么反應，干脆將自己打聽來的事一股腦兒全說了，“謝二只是身子不好，他若是身體好，家業恐怕還真沒謝思衡什么事兒。”

        “你們老是說謝二謝二的。”

        賀南意終于聽不下去，“他是沒有名字嗎？”

        “這個真沒打聽出來。”

        賀正興聽到此話，無奈攤手，“謝二的名字是謝淵特意請大師算出來的。據說謝思衡都差點為了他改名，老爺子盯得可緊，根本沒法打聽出來。”

        “又是身體不好，又是心理上的疾病。”賀南意毫不客氣，“連個名字都打聽不出來，那還嫁什么嫁？”

        “那不是還有謝三嗎？謝三名字好歹讓我打聽出來了。”

        葉北嶼在一旁潑賀正興涼水，“謝三名字還用你打聽？平城子弟誰不知道這位爺，事跡多的簡直能出本書了。”

        賀正興：“……”

        “所以謝三叫什么？”

        “謝之洲。”

        賀正興解釋道：“謝三不是謝淵的孫子，他和謝四都是之字輩的。”

        賀南意對他們家如何起名并不感興趣，沉默著聽賀正興繼續介紹。

        “謝之洲……我是見過的。”

        他像是有些難以啟齒，“人長得是不錯，但有些過于放蕩不羈了，不過可能你們現在小女孩就喜歡這種性格，我聽說喜歡他的女生不少。”

        “謝三還是算了。”

        葉北嶼否決，“他和陸家的婚約一早就定下了，妹妹管不住他脾性的，只會受委屈。”

        “外祖父要真的想定婚約，最好還是同謝四定。”

        葉北嶼通過后視鏡，同賀南意對上視線，緩聲安慰：“中間還有這么多年，總有機會解決掉，你別太擔心。”

        “我沒有擔心。”

        賀南意揉了揉太陽穴，低頭給消息列表的某個聯系人發去一條消息，提起一件風馬牛不相及的事。

        “哥哥，你可能不知道，我今晚本來也要演講。”

        -

        次日清晨，天色亮得極早。

        賀南意不知自己是認床還是有心事，五點出頭便醒了過來，迷糊間打開手機，便被李悅萌接連跳出來的信息刷了個滿屏。

        大多是昨晚發來的照片，賀南意困得頭疼，耐著性子一張一張劃下去，最后給她發了個問號。

        不光是李悅萌，連向來無事不登三寶殿的易鴻時也給她發來幾張照片，內容基本大同小異。

        這兩人又犯什么病了？

        賀南意順手保存了兩張拍得還不錯的照片，開始挨個回復消息。

        ameliehe：【他昨晚講的怎么樣？】

        發給她的信息大多是謝思慎握著話筒的照片，極少數的文字也都是語氣助詞，無從分辨昨晚的情景如何。

        但賀南意也不太擔心，既然沒有說明，想來就是沒出岔子，哪怕只相處過幾個小時，她也對謝思慎有著莫名的信心。

        總覺得他能將這一場演講完美展現。

        然而直到回復完列表中所有的未讀信息，她也沒有看見自己昨晚發消息的人的回復。

        這種感覺多少有些微妙，賀南意自認不是斤斤計較之人，但消息得不到回復總歸有些不爽，在謝思慎的頭像上猛戳了幾下，仿佛這樣就能實質性攻擊到他身上一般。

        一通操作下來她也徹底清醒過來，翻身下床，洗漱完下樓后正好撞見要進來拿文件的李秘書。

        “小賀總。”

        “誒。”賀南意看到他過來就知道賀正興有事已經離開了，倒也沒感覺多少失落，“司機還在嗎？我想讓他送我去上學。”

        “我送您吧。”

        李彥明將茶幾上的資料拿在手里，“賀總今天上午在滬城有個會議，周末應該能回來。”

        賀南意其實并不怎么關心賀正興周末能不能回來，但既然李彥明這么講，她也順勢點點頭，“我知道了，我周末會回家里來的。”

        李彥明話不多，直到將賀南意送到校門口即將下車的時候，才多叮囑了一句。

        “小賀總，最近如果有空的話，可以把kwhs競賽的議題準備起來了，免得下個月事情多，忙起來手忙腳亂的。”

        賀南意抬眼，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李秘書，你倒是管的有點多。”

        -

        經過昨晚在葉家這一遭，賀南意走到教室時，都覺得學校里的空氣格外清新，不必再呼吸那些自詡世家的陳腐氣息。

        臨近七點的教室里人還不算多，昨晚沒有布置作業，這會兒三三兩兩的都湊在一起聊天，只有個別愛學習的低著頭，在復習開學考。

        “賀姐！”

        易鴻時有晨跑的習慣，每天到教室也很早，見賀南意過來，趕緊沖她招招手，“你昨晚回家去了？”

        “嗯。”

        賀南意順手從他桌上拿了包餅干，一邊吃一邊問，“昨天那些照片是怎么回事？”

        易鴻時沒從謝思慎口中打聽出他到底對賀南意是什么意思，但懷疑的種子一旦埋下，便很難再根除。這會兒見賀南意問起，他眼神躲閃，支支吾吾：“就……就是發給你看看啊。”

        賀南意：“……？”

        好半天過去，她才憋出一句話，“你別學那些女生，沒結果的。”

        易鴻時不明就里，看著賀南意要往自己位置的方向走去，連忙喊住她。

        “賀姐，等下！”

        賀南意無奈停住腳步，易鴻時看著最后排挨在一起的兩張桌子，扭扭捏捏問道：“你要不要換個位置？”

        “和新同學坐一起肯定有很多不方便的，你出入都得經過他，還是……”

        “你說的對。”

        賀南意驚訝易鴻時的細心，走到自己桌前，將兩張桌子上摞著的書調換了個位置，“我經常出教室，該讓謝思慎坐里面的。”

        桌上擺著的都是昨晚剛發下來的新學期教材，換不換其實區別也不大，易鴻時看到賀南意的動作，欲言又止。

        算了，人家同桌之間這點事，他瞎操心個什么勁呢。

        昨晚發下來不少教材，賀南意粗略翻過幾頁課本，還是沒扛住饑餓，將掛在兩張桌子中間的購物袋翻出來，尋找里面有什么可以吃的零食。

        謝思慎刷她的卡買東西倒是一點不手軟——安外的學生超市里，從五毛一根的棒棒糖到百余元一板的巧克力都有，謝思慎挑的幾乎都是貴的。

        賀南意還沒選好要吃什么來填飽肚子，桌邊落下一道陰影，隨之散開的是食物的香氣。

        生理本能讓賀南意抬頭望過去，正好撞見謝思慎單肩掛了個黑白格紋的書包，一手握著杯冰美式，另一手還拎了袋食堂賣的煎餅果子。

        賀南意：“……”

        她抓著手中的咖啡味曲奇餅干，拿也不是，放也不是，只覺得對方手中的煎餅果子格外誘人。

        謝思慎見賀南意將兩人位置對換，倒也沒說什么，兩只手都拿著東西，干脆用腳輕踹了下椅腿。

        “怎么，看帥哥看傻了？”

        聽聽，這說的是什么話。

        賀南意克制著站起身給他讓座，謝思慎卻沒動作，揚揚下巴，示意她進去，“我坐外面。”

        “我把書都換了。”

        賀南意皺眉，但還是好脾氣地解釋道：“我經常走出去，你坐外面不方便。”

        “我知道，你現在先坐里面去。”

        賀南意不明白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但既然謝思慎這么堅持，她也不再推辭，連帶著購物袋一起拎到里面的桌子上。

        謝思慎卻還是沒動作，一米八幾的個頭站在那兒，引來不少人的視線。

        賀南意正想拆開餅干的包裝袋，謝思慎卻湊過來，硬是將煎餅果子塞進她手里。

        賀南意：“？”

        “幫我拿一下。”

        謝思慎看出她的疑惑，直接將所有旖旎想法一并扼殺在搖籃中，“我拿著東西不好放書包。”

        賀南意無奈接過他遞來的煎餅果子，撲鼻而來的食物香氣令她不得不往后仰了幾分，免得自己饞得太明顯。

        “那你倒是把咖啡給我啊。”她不由抱怨，有充分的理由懷疑謝思慎就是故意的，“這東西味道太重了。”

        謝思慎將書包掛在賀南意坐著的位置后面，聽她這么抱怨，語氣帶了點笑意，“怎么，你沒吃早飯？”

        明知故問。

        賀南意自暴自棄地將另一只手上的餅干扔在桌上，見謝思慎還沒有要把煎餅果子拿回去的意思，越發不耐煩，“你還吃不吃了？”

        “不吃了。”

        謝思慎順手將咖啡也擱在賀南意桌上，“我有點困，先睡了。你吃完之后記得把塑料袋扎上口再扔，不然容易招蟲子。”

        賀南意看著手里抓著的煎餅果子，不由瞪大了眼，“不是，你這……”

        “別太感動。”

        謝思慎從賀南意桌肚里抽出一張紙巾，將自己手上并不存在的油漬緩慢擦除，而后搭在脖頸后側揉了揉，“拿你的卡買的，不算我請你。”

        剛覺得自己這同桌仿佛還心存些許善意的賀南意：“……”

        對啊！

        謝思慎拿自己的卡買的煎餅果子，四舍五入不就是她自己買的早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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