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人的聊天，往往從一根華子開始。

兩人來到了院墻角落，確定無人能夠偷聽之后，先是吞云吐霧一番，讓藍色的煙霧將環境給稍微渲染一些，這才開始了對話。

老范撣了撣煙灰，問我：“辜云飛那龜兒子，怎么死的？”

我猶豫了一下，然后比劃著：“憑空之間，出來一扇門，然后兩個無頭騎士，唰的一下，腦袋就沒了，身子留了下來……”

我大概講完，從蟠龍佩中，摸出了那顆龍牙來，托到了老范面前：“我在他身上，發現了這個東西……”

老范看了一眼，說：“對，這的確是他當時拿出來的……”

講到這里，他苦笑一聲，說：“當初可以挑選的東西很多，這顆龍牙，據你爺爺說是攻擊力最強的物件，但魔性極強，不建議帶上……但辜云飛那廝不信邪，覺得憑著自己的意志，絕對能夠抵得過去……”

他抽了一口氣，眼神在藍色的煙霧中，變得分外憂郁：“早知道是這么一個下場，當初我們應該什么也不帶出來，就好了……不對，當初就不應該去那里。”

我說：“這玩意，我嘗試著接管，但直覺告訴我，我駕馭不了它。”

老范聽了，看了我一眼，說：“現在的你，的確不行。”

我一聽，立刻抓到了關鍵點，說：“現在不行，以后是不是就可以？”

老范說：“這東西呢，怎么講？它的因果，是逐層遞減的……就比如你爺爺將那盒子給你一般，雖然詛咒依舊還在，但卻沒有我們這一批，那么直接……”

今天的老范，話語格外多一些，我知道最主要的原因，是囚徒的死訊。

但實際上，他與我爺倆相處這么久，也的確應該開誠布公地聊一下了……

我說：“所以，我可以用？”

老范搖頭：“我講的這個呢，只是我個人的判斷，至于能不能用，你還是需要聽從自己的內心……”

說完這個，他看著我，問：“如果只是這些，辜云飛不可能引來歸云墟的追殺。”

我點頭：“的確。”

老范問：“所以他到底說了什么？”

我怪異地笑：“你確定，如果我說出來了，不會有過來砍人腦袋的無頭騎士嗎？”

我的話讓老范不由得一陣哆嗦，也沒有繼續問起細節上的事兒。

隨后他開口說道：“辜云飛說得沒錯，我手上，的確有半本所謂‘天書’，而這玩意，也是讓我后半生窮困潦倒的罪魁禍首……”

我問：“什么樣的玩意，能夠稱之為‘天書’？老天爺親自撰稿的書嗎？”

老范沉默了一會兒，然后開口說道：“當然不是，從某種角度上來講，那玩意其實就只是一種很普通的東西而已，只不過功能有點特別……”

“普通？”

我皺著眉頭，表示不解。

老范問我：“你聽說過河圖洛書沒？”

我點頭，說：“當然，我爺爺雖然隱瞞了很多的事兒，但算數明理之法，以及淵源歷史，還是有跟我普及過的……”

河圖洛書，講的其實是兩件事兒。

第一件——上古伏羲氏時，洛陽東北孟津縣境內的黃河中浮出龍馬，背負"河圖"，獻給伏羲。

伏羲依此而演成八卦，后為《周易》來源。

第二件——大禹時，洛陽西洛寧縣洛河中浮出神龜，背馱"洛書"，獻給大禹。

大禹依此治水成功，遂劃天下為九州。

又依此定九章大法，治理社會，流傳下來收入《尚書》中，名《洪范》。

《易·系辭上》說："河出圖，洛出書，圣人則之"，講的就是這兩件事兒……

河圖洛書，與二十八星宿，黃道十二宮對照，并且蘊含天地之數、萬物生存之數、五行之數、大衍之數、天干交合之數、六甲納音之數……

因為蘊含了深奧的宇宙星象之理，包羅萬象，被譽為"宇宙魔方"，是中華文化、陰陽五行術數之源。

……

老范嘆了一口氣，說：“你爺爺想必跟你聊了許多命理起源，但其實呢，事兒也沒有那么復雜。簡單來講，它也不過是一種工具，能夠讓我們，在某一個特定的時刻，躍出命運的河流，往河流之外，去看一眼而已……”

工具？

我說：“你拿的那半部天書，也是這樣的工具，對吧？”

老范臉色有些黯淡，嘆氣說道：“也算，也不算……”

我問：“怎么講？”

老范說：“大道五十，天衍四九，遁去的一……事實上，就連傳聞中的圣人，也無法完全把握大道，又何況是碌碌無為的蕓蕓眾生呢？”

講到這里，他對我說道：“我的確是看到一些東西，但這種事情，我沒辦法跟除了我之外的任何人聊起……”

我問：“一旦聊起，就如同囚徒一般？”

老范鄭重其事地說：“會更加可怕，更加凄慘……”

我說：“這便是文父子常說的，泄露天機？”

老范點頭：“算吧。雖然邏輯上截然不同，但本質上，卻可以這么說……所以很多事情，如果我做得很出乎意料之外，你也不要驚訝，因為那是我必須要做的……”

我笑了：“或者哪一天，你拿刀子把我給捅了，我都不能反抗，順應天命，引頸受戮？”

我的話把老范整笑了。

他搖頭說道：“如果真的如此，你便一刀，把我給殺了——我不是天命之人，也沒有奉天承運的尚方寶劍……”

他想了想，說：“你……才是。”

哈？

我不由得一愣，錯愕地說道：“啥意思呢？”

老范卻哈哈一笑，說：“還是那句話，你別把我當作什么厲害人物，我或許能看得比常人更遠一點點，但那又如何？我倘若真的行，又何必窮困潦倒這么多年呢？我想告訴你的，是永遠都不要去相信天命這種事情，如果真的有，那便是你自己……”

他盯著我，說：“只有保存著這樣的信念，才能夠在這兇險的江湖上，活下去……”

聽到他的鼓勵，我沉默了一下，喊了一句：“老范……”

老范抬頭，將煙屁股往地上一扔，問：“怎么？”

我說：“如果你有什么想做的，千萬要提前跟我講，能幫忙的，我盡量幫，不能幫的，我也跟你講原因……但不要亂來，特別是對江邊小院的自己人下手，否則……”

我伸手，拍了拍這個老頭兒，緩聲說道：“我會親手解決你！”

老范聽完，一下子就笑了。

他的笑容無比燦爛：“好！”

隨后又疲賴地說：“再給我來一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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