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1銀舟
七點半,手機貪睡鈴響起了第三次,她裹著一團燥熱的空氣醒來。
定時關(guān)空調(diào)以節(jié)約電費,是宿舍一向的共識。可八月下旬的穗州,沒了冷氣,就是個活脫脫的地獄。
室內(nèi)采光通風(fēng)都不好,又悶又熱,正如何夕現(xiàn)在的心情一般壓抑。
她覺得自己像個受虐狂,明知道失眠等于生不如死,仍不知悔改地熬夜。
活該。
她自嘲,掀開床簾爬下梯子,去陽臺洗漱臺前清醒一番。
攀滿紅血絲的眼睛,眸色疏離而淡漠,冷冷盯著鏡子里犯了胃病不住干嘔的人。清雋森冷的容顏配上一臉陰郁頹喪的倦意,竟叫她硬生生看出一絲病態(tài)的美感來。
室友們一早沒了蹤影,去向無非是圖書館或自習(xí)室,那些她從不踏足的地方。
要不是為了實習(xí)面試,何夕今天依舊可以在宿舍里獨自無所事事到天黑。
焦慮和煩躁像兩只毒蟲啃著她脆弱不堪的腸胃。何夕一點食欲沒有,索性省了吃早餐的工夫,隨便梳洗打扮下便出了門。
上了網(wǎng)約車,何夕靠在后座上閉目養(yǎng)神,表面氣定神閑,心里煩的不行。
人生第一場面試,她完全沒準備,一整個破罐子破摔的心態(tài)。
那家新興公司叫“銀舟”,做的是一項特殊的臨終關(guān)懷項目,專門幫人實現(xiàn)遺愿。
“遺愿代理”這個新概念確實蠻吸引人,不過真正讓何夕決定來碰碰運氣的,還是他們招聘宣講會上的那句“工作輕松待遇好”。
不用費什么力氣就能養(yǎng)活自己,可不就是她夢寐以求的生活。
到了地方一看,樓里烏壓壓一片都是來面試的人。
在等待區(qū)干坐了兩個小時,她終于聽到負責(zé)接待的助理小姐喊了她與另外九個人的名字。
助理將他們領(lǐng)進房間后,一人發(fā)了一張問卷,要求他們十分鐘內(nèi)答完。
最前面都是些關(guān)于個人意向的咨詢。
中間一大部分應(yīng)該是用來測試答者的同理心和共情力的。何夕草草掃了幾眼那些煽情的題干案例,內(nèi)心岑寂得如一潭死水。
總算輪到最后一個問題。
q:你能夠接受死亡嗎?
a、可以b、不能
是個正常人都知道在這兒該選什么。
何夕蹙了下眉,猶豫著轉(zhuǎn)起指間的筆。
她想再好好考慮下,可惜測試時間已經(jīng)結(jié)束。何夕無奈勾下一個選項,拿著卷子交到門口的助理手上。
“感謝來聘,稍后請從一樓的側(cè)門離開。”
助理掛著標準化的微笑,對她說。
何夕疑惑,不禁問:“這就沒了?”她確信自己沒漏流程。
“對,稍等幾天,面試結(jié)果我們會通過電話或短信告知。”
就這樣,她一頭霧水地走出銀舟的大樓,被正午那燙得要命的大太陽逮了個正著。
何夕懶得扎發(fā)圈,一襲烏黑長發(fā)就這么隨意披著,漂亮是漂亮,可額上早熱得沁出一層薄汗來。
望著有人進進出出的銀舟大門,何夕心想這實習(xí)肯定是黃了。
無所謂了,她現(xiàn)在只想飛奔回她的空調(diào)房,狠狠睡上一覺。
——
“黃總,這是擬錄取的實習(xí)生名單,麻煩您核對。”
黃新鴻坐在擺滿面試者簡歷的辦公桌后,接過助理遞上的名冊。
電腦上正播放著面試期間監(jiān)控拍下的視頻,顯示器右側(cè)擺著所有作答過的問卷,一邊有厚厚一疊,一邊只孤零零一張。
他摩挲著下巴,慢慢審閱這群人的名字,神情稍許微妙。
“可以。”黃新鴻笑著合上文件夾,從手邊挑出一張簡歷,“不過這個叫何夕的孩子,怎么不在那上面?”
“招錄組那邊,確實是按您給的標準選的人。”助理不太明白自家老板的意思,“她才大三,求職經(jīng)歷為零,他們多少有點顧慮。”
“況且,問卷調(diào)查的結(jié)果,您也看見了……”
黃新鴻聽著助理的話,微微點頭。
視頻恰好播到何夕等待面試時的畫面,她縮在最偏遠的角落,面色冰冷,看上去特別不適應(yīng)充滿陌生人的空間。
“南禹理工……學(xué)校倒是不錯。”黃新鴻重看了一遍簡歷,喃喃自語。
簡歷右上角貼著張一寸照,上面的人模樣清冷,眉宇間隱隱透著幾分生人勿近的乖僻之感。一雙羽玉眉下的丹鳳眼生的尤為好看,只是眼里缺了神,如同蒙了一層淡淡的白翳。
他露出抹笑:“不如招進來試試吧。”
“可是,她心理評估的得分是最低的。黃總,您確定要……”助理再三確認。
黃新鴻將右手五指往桌上輕輕一叩,算作拍板。
“把她錄上。”
這位銀舟的創(chuàng)始人溫聲道。
“我親自帶她。”
——
何夕對天發(fā)誓,她真的不清楚這一切是什么情況。
昨天下午她正指揮著林克在海拉魯大陸上為非作歹,銀舟招錄組突然就一個電話打了過來。
對方開頭一句“恭喜”,差點沒讓她當(dāng)成詐騙電話掛了。
“你說我通過了面試?沒搞錯嗎?”
“是的何夕小姐,請你明天上午來總部報道。”
何夕想,她窩在宿舍里擺爛的日子恐怕得告一段落了。
盡管一萬個不情愿,第二天她還是準時到了公司大樓。
與何夕一道等在一樓大廳的有十余人,是和她同一批的實習(xí)生。這些人年齡穿著各異,應(yīng)該不單是大學(xué)生,里頭甚至有個一看就上了年紀的阿姨。
她越想越奇怪。
什么鬼,難道我進的不是正經(jīng)公司?現(xiàn)在跑路還來得及嗎。
話雖如此,合同都簽了,她也不好輕易反悔。
有個男生很是熱情,挨個和新同事套近乎:“嗨,小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啊?”
他長得秀氣,很像電影里的奶油小生。
“何夕。”她敷衍了事。
“哦哦,我叫林遠,請多關(guān)照哈。”
“嗯,請多關(guān)照。”
何夕連一個假笑都不愿擠出來。那對她來說太累了。
那天見過的助理小姐打斷了男生仍想搭話的念頭:“各位,歡迎大家入職銀舟,接下來由我?guī)ьI(lǐng)你們簡單參觀下公司,請隨我來。”
為了避免落在人堆里受難,何夕第一時間跟在了助理身后。
她全程興意闌珊,走馬觀花,比起上班更像來秋游。
實習(xí)生隊伍停在了他們的辦公區(qū)。
“參觀就到這里。”助理合掌一拍,“等下會有分配好的前輩為你們做進一步的指導(dǎo),各位在這里稍作休息。”
“何夕。”
在眾人面前被點到名的她不知所措。
“黃總請你去一趟他的辦公室。”
倒霉。何夕暗想著,問了助理辦公室的位置后,幾乎是飛一般地逃開。身后十幾道目光射在她背上,忽冷忽熱。
她坐著電梯上了頂樓,躊躇一會兒,敲了敲那扇大門。
“請進。”渾厚磁性的男聲不緊不慢地響起。
何夕推門進去,見到一位五十多歲的男性。他梳著英倫風(fēng)的背頭,睿眼舒眉,唇邊和下顎留著一圈泛灰的胡子,乍一看挺像中年的鄧布利多校長。
可脖子以下的夏威夷風(fēng)穿搭又和這窗明幾凈的辦公環(huán)境格格不入。
何夕一時傻了眼。
上次她為了一張講座票,勉為其難去聽過這位黃總的一次演講。那時他可不穿花襯衫和大褲衩。
黃新鴻和善地笑笑,道:“你好,何夕。你知道我找你來做什么么?”
“不知道。”她面無表情地坦白,“我也不知道您為什么要錄用我。”
“那你為什么來應(yīng)聘?”他反問,一分笑也沒收起,“你的履歷一片空白,唯一有點價值的也就‘南禹理工大學(xué)’這六個字。”
何夕哽住了,眼神陷入復(fù)雜。
黃新鴻不在意,一邊泡著速溶咖啡,一邊將兩疊答卷推到她面前。何夕看得出來,這兩者的分類標準是最后那個問題的答案。
他目光悠長:“我相信你沒有違心。而我恰好偏愛與眾不同的人。”
“現(xiàn)在該你提問了。”他做了個“請”的手勢。
正好,她有很多憋了半天的疑問。何夕深呼一口氣,一一道出。
“我畢業(yè)后不會留在穗州。”
“遺愿代理不能局限于空間層面,員工在地域上零散分布自然更好。”
“我的專業(yè)和這份工作沒有任何關(guān)系。”
“我不看重代理人的專業(yè)水平,每個人都是從零開始的。包括我自己,都只是半路出家。”
“我沒那么多愁善感。”
“很多人都聲稱自己是絕對理性者。如果你覺得你是,就試著證明給我看。”
姜還是老的辣。黃新鴻的回答令何夕無話可說。
微表情告訴黃新鴻,不管真心假意,眼前的女孩已經(jīng)接受了自己即將成為臨終關(guān)懷師的事實。
“實習(xí)期六個月,在此期間我會全程擔(dān)任你的指導(dǎo)老師。”他遞給何夕一本小冊子,上面寫著“遺愿代理人工作守則”,“換句話說,我是你的直屬上司。”
“工作時間自由安排,公司你也可以想來再來。畢竟你的職責(zé)是替人還愿,而不是坐辦公室。”
“其他詳情以后再細說。”黃新鴻親切地問,“上面這些,你都聽懂了嗎?”
見何夕木著臉點了下頭,他滿意地彎了彎眼梢。
“哦,對了,還有一點。”
他補充道。
“別用‘您’這個稱呼,叫我‘師傅’就好。”
——
南禹理工的綠化做的到底是太好了。一大早,蟬鳴不曾消停。
“呼……”何夕閉著眼默數(shù)十個數(shù),終于憑借意志力起了床。
她早就醒了,只不過懶得動彈。
自從三天前她莫名其妙成為了遺愿代理人,還被迫認了個師傅,她就一直陷在一種半夢半醒的狀態(tài)里。
有事可做總比她過去渾渾噩噩地混日子強。但何夕更討厭跳進未知的麻煩里,不然她寧可安于現(xiàn)狀。
手機“嗡嗡”震了兩聲,彈出今天的日程——
八點,和委托人見面。
何夕睡眼惺忪地戴上手表,發(fā)覺已經(jīng)過了七點一刻。
代理人第一天上任,怎么也得穿得稍微正式點。
她打開衣柜,從整齊砌成一座金字塔的衣帽堆里選了件白襯衫和一條深色修身長褲。
關(guān)上門前,她特意把底下壓皺的衣服又抽出來疊了一次。何夕有點輕微強迫癥,平日里看著懶散,在追求生活品質(zhì)這件事上倒總收拾得井井有條。
胃還是那個老樣子,一醒過來就鬧起床氣。何夕也不慣著這家伙,連著餓了它好幾個早上。
微信上有人給她發(fā)了條帶著意圖的“學(xué)姐早安”,何夕心如止水點開聊天,只為取消那個礙眼的小紅點。
一切準備妥當(dāng),她慢悠悠晃到宿舍樓下,站在樹蔭里等著銀舟老總來接。
大門前有個臺子專門用來放外賣,干郵遞的叔叔通常也用它寄放送來的明信片或郵件。
何夕留心看了一眼,沒發(fā)現(xiàn)她期待著的東西。
流浪的肥貓在一堆外賣中踮著腳穿梭,把人家的早餐挨個嗅了一遍,最終叼起一只塑料袋揚長而去。
何夕冷眼旁觀。
樹影偏離了幾分角度,時間慢慢蒸騰。
一輛低調(diào)的黑色商務(wù)車停在她面前,駕駛座上的人放下車窗,招招手讓她上車。
“早上好,何夕。”
黃新鴻穿了身看著就熱的西裝,戴副墨鏡,有點優(yōu)雅的黑手黨教父那味道。
“早,黃總。”
她坐上副駕駛,拉下安全帶,言簡意賅地結(jié)束客套。
緊接著車里響起一陣故意的輕咳。
何夕嘆氣。身旁這位段位太高,充楞裝傻對他起不了作用。
她硬著頭皮,磨磨唧唧吐出兩個咬扁的音節(jié):“……師傅。”
這聲“師傅”叫的不怎么悅耳,可他樂得雙眼瞇成條縫。
“好,我們出發(fā)。”
轎車猛地發(fā)動,何夕猝不及防撞在座椅上,眼冒金星。
自家?guī)煾颠@一腳油門,簡直踩出了整個盛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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