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姑娘，可否告知在下，究竟是發生了何事，你們需要在這里集中焚燒尸體？”話還是紅姐會說，她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婦人扶起，柔聲詢問。
  看紅姐眉眼溫和，氣度不凡，夫人慢慢緩解了自己的情緒，稍稍退了幾步，和紅姐拉開了距離，摟著孩子說道：“我們……我們村子上不知出現了什么疫病，接二連三地有人發燒咳嗽，身上長疹子，最后不治身亡。我們村子里唯一的老中醫也倒下了，現在，村子里的人幾乎都得了這個病！姑娘你離我遠些，雖然帶著面紗，我還是擔心傳染給你。”
  正說著，她懷里的小孩子開始猛烈咳嗽，仿佛想把肺咳出來一般，江雪柔趕忙過來查看，也顧不得其他，道：“這位姐姐，你且把孩子交給我，我是醫者，我給您看看。”
  婦人見江雪柔也戴著面紗，身上那一股清冷的氣息是不會騙人的，她慢慢松開了孩子，往前推了推，讓江雪柔診斷，自己又離她們遠了些，道：“求求您救救我的孩子，我們一家人已經沒救了，只希望能留下一個活口。”
  江雪柔用仙力緩和小孩兒的喉嚨，讓他舒服一些，停止了咳嗽。
  江雪柔早在看見這孩子和婦人的時候大概已經知道了，跟那來求助的一家人是一樣的，都是天花，那臉上的斑丘疹更是出賣了這病。
  “這位姐姐，你且放心，我能醫治這病，就是需要請您帶帶路，我們要去您村子一趟。”
  那婦人有些猶豫，眉眼之間盡是糾結，兩只眼睛也在不受控制的左右看，很是害怕，但更多的是擔心害了無辜之人的性命。
  “大姐，你不必糾結，我們本就是為了救人來此，你帶路，我們也能更快到你們的村子里，救更多的人，倘若您要是耽擱了，我們還真的就不能保證其他人的生死了。”
  一邊的大哥聽到這話也不哭了，趕忙過來推開那婦人，大大咧咧開口：“我帶你們去，神醫，求求你們救救我們的村子！”
  那婦人抿唇，垂下眼眸，不再搭話，只是回村子的時候默默帶著孩子跟在了隊伍后邊，攙扶著孩子，讓他站穩。
  這村子是一個大型的村子，大概有兩百多人居住，住的也比較分散，村子的范圍也比較大，算是距離鬼城比較近的村子。
  不過這村子此時此刻的樣貌可謂一言難盡，橫尸遍野，路邊躺著若干不規則的尸體，身上都長著密密麻麻的斑丘疹，有幾個還活著的，時不時咳出一灘血跡，這地面上，也大多是這些人咳出來的污濁。
  “這位大哥，勞煩您帶我們去一個稍微寬敞一些的院子，還有……現在村子里還有多少能動的？”江雪柔神情嚴肅，看樣子，這即將是一場難打的仗。
  那大哥咳嗽幾聲，道：“我先帶你們去，現在……估計也沒有多少了吧，加上我也就七八個，病倒了百八十個，死掉的更多。村長的家里比較寬敞，村長此時此刻也是病的不行了，我帶你們去他家，他家后院大一些。”
  紅姐看著這一地尸體，嘆了口氣，還好轉生門修復了，否則，又要迎來一波高峰期了。
  這村子的村民平時會自己做一些東西到城里賣，自給自足還不錯，再加上對外貿易，村子里的生活過的還是不錯的，村長的家里更是氣派，只是此時此刻這氣派的家里現在十分凄涼，還有源源不斷的咳嗽聲。
  “大哥，勞煩您  幫我放一些鋪蓋靠墻放好，再把那些活著的病人帶來，一人一床，我會來查看，如果可以，先把那老醫生帶來，我把他救了，他好一些了之后也可以救更多的人。”江雪柔細細算著，這院子足夠大，可以容納三四十人，先救能救的，其余的過后再說。
  “憂弱，你去替我搬一張桌子來，再拿幾個煎藥的爐子，那醫館里應該有。”
  “師父，我有件事情想要拜托您。”
  江雪柔安排這些事情有條不紊，在后院搭了簡單的醫館，搭上棚子，讓病人不至于露天，又先把村長帶來，先說了一下用途，隨后給村長排了濁氣，用濕抹布降溫，開始煎藥。
  那大哥也十分給力，帶著還能動的幾個弟兄，把還活著人帶到村長家里，院子里不夠放了，就放到走廊上，一排排躺著，有希望總比沒有的好。
  南憂弱成了江雪柔的貼心助理，基本上能知道江雪柔接下來要做什么，紅姐帶來的草藥也派上了用場，南憂弱煎好藥之后，她挨個給病人服下，照顧病人的情緒，不吃藥的時候挨家挨戶看，有沒有遺漏的人，又從各個人家里拿了棉被來，平分給大家，以免冷到。
  死去的尸體，也被幾位大哥集中燒毀，然后將骨灰合到一處送往烏木婆婆那“超度”，等回來之后江雪柔趁幾人病得不是太嚴重，趕忙讓人喝了藥休息，等身體舒服一些，又拿大家伙家里的米面糧油，給病患做飯。
  江雪柔許多事親力親為，給大家看完病，又幫著煎藥、喂藥，又幫助大家做飯，分發，忙到很晚還要將鍋碗瓢盆洗干凈，幾天下來一句話也沒有說過，一個人扛下了重任，當然，還有其他兩位的幫助。

  直到有人逐漸好轉，漸漸有了生的希望，她才松了口氣，緊繃著的弦總算是松了一些。
  “師姐，你去休息吧，你這幾天都沒怎么合過眼，仙力也該耗盡，筋疲力竭了，我替你看著。”南憂弱這幾日把江雪柔的忙碌都看在眼里，他很是好奇，世界上竟然有這樣的女子，不顧自己的身體去救他人，實在是善良過了頭。但，這樣的女子確實存在，還是他的師姐。
  江雪柔揉了揉太陽穴，嘆了口氣道：“不行，師父他們還沒有回來，我有點害怕，師父他們也出了事情。”她不能沒有沈曦和，如今她雖然看上去已經成長了，但是如果沒有沈曦和在，她估計會崩潰。
  這些天她就是一直想著沈曦和還在，她才能撐下來。
  望著江雪柔疲憊的眉眼，南憂弱深知自己的話語是絕對不會讓她改變分毫，內心有些酸疼，上前走了幾步，手放在江雪柔肩膀上輕輕按摩，道：“那師姐，我幫你按一按，這幾日你辛苦了，師父回來看到這里井然有序，必然也會很欣慰的。”
  “多謝你，師弟。”
  “沒事……”
  江雪柔身軀很薄，南憂弱甚至怕太過用力，不小心捏痛她，動作止不住的溫柔。
  “師姐，我為我之前的話語和你道歉，抱歉傷了你的心，你……是我見過最優秀的。”
  江雪柔倒是也沒放在心上，只說：“沒有關系呀，都會長大的，你不覺得現在的你比之前的你，更優秀了么？人總是要向前看的，這是師父教我的，我如今也教你，不要總沉浸在過去的錯誤中自我內耗，不要復盤自己的過錯，向前看，一切都會好的。”
  正如現在的她，已經走出了失去丹田的痛苦，師父救了她，把她從黑暗中拉了出來。
  “嗯，你說得對。”南憂弱眸光微動，虛弱的心又重新開始鮮活地跳動起來。
  “不過……也不知道師父那邊怎么樣了，還是很擔心，畢竟……一點消息也沒有。”
  “沒事的師姐，師父很厲害。”
  沈曦和確實很厲害。
  當日江雪柔拜托她前去查找疫病源頭，她帶著陸遲歸就出門了。
  不能說毫無頭緒，只能說十分清晰，那一條洶涌澎湃的黑線，想忽視都是難的。
  這村子依山而建，被黑氣籠罩，這村民都快死光了，山上還有源源不斷的黑氣向下輸送，這是要讓這個繁榮的村鎮直接消失，沈曦和倒是要看看，到底是何方妖孽，竟然敢讓這么多人死于非命。
  “曦和，那里。”
  上了山，只見這山上有一座寺廟，寺廟周圍樹木茂密，卻沒有任何鳥雀之音，寺廟門口的石獅子上，長滿了青苔，石獅子旁邊也有數不勝數的雜草。
  這寺廟沒有香火，等過幾日回去了，還得問問村長知不知道這寺廟的存在。
  那寺廟顯然就是源頭所在，像無盡的黑洞，把觸手伸向四面八方，也就是說，除了山下的村子之外，其余地方可能也有天花存在。
  “這里似乎沒有生物。”沈曦和環顧四周，只有樹木，不見動物，很是奇怪，按道理來說，這種人跡罕至的地方，該有不少動物才是。
  “嗯，千萬小心。”
  這破敗寺廟的門虛掩著，夾著不少雜草，沒有人的蹤跡。
  沈曦和上前，推開了搖搖欲墜的門，往里頭看去。不加神識的寺廟十分正常，就像是一個普通的破敗寺廟，可是加了神識就不一樣了，四處都是黑暗的爪牙。
  這寺廟不知道已經荒廢了多少年，地上的青磚之間也是雜草橫生，難以言喻。
  四周的廂房內空蕩蕩，只有一些破敗的木柜，看上去是有目的的遷移，這座寺廟應該只是換了一個地方，但是這兒不再使用了。
  正中央的大殿上本該有一座佛像，但此刻卻不翼而飛，甚至被一個巨大的黑色木箱替代，散發出陣陣難以言喻的味道，不是惡臭，而是奇香，香到與草木交合，讓人以為是美好之物。
  沈曦和與陸遲歸對視一眼，她拿出了劍心琉璃，劈開一側的木箱，露出內部的一角，只見似乎有琉璃之色溢出，沈曦和背后一涼，只覺得毛骨悚然，把剩下的木箱四周都劈開，露出這……琉璃棺槨。
  棺槨內有一具陳尸，面容腐爛，看不清楚樣貌，只能知曉其死前身上不著一物，身體似乎被什么侵蝕，并非腐爛。
  儼然就是沈曦和無比熟悉的腐朽之氣。
  她有些艱難的咽下口水，上前一步，推開了棺槨，那股奇香更加明顯，黑氣也源源不斷地從中而出，這神的身軀，已經成為了腐朽之氣的溫床。
  她回頭看了一眼陸遲歸，只見他仿佛被釘在了原地，雙目空洞，手不自覺顫抖著。
  知曉了源頭，解決也就很容易了，只是，沈曦和不知道陸遲歸會怎么想，是不是很難過？
  沈曦和不太清楚這種感覺，也許是她自己已經忘記了，她的記憶已經太長久了，大概已經被磨損得不像樣子了。長久的記憶也是痛苦的。

  “狐狐，我，送她走了哦。”沈曦和腦袋里經過了很多話語，但是，最終只說了這么一句。
  陸遲歸沒有回答，沈曦和平緩了自己的呼吸，咬破手指，在空中畫了符咒，慢慢摁到了棺槨上，琉璃棺槨本百毒不侵，烈火不著，但如今卻開始慢慢燃燒，沈曦和想著，干脆一點，順便也燒了這個地方好了。
  她牽上陸遲歸的手往外走，站在寺廟外，看著火焰從棺槨跳到房梁之上，不斷燃燒，陸遲歸久久沒有回神，沉默的可怕。
  “是……術閣。”好像有眼淚滑落，僅此一滴，陸遲歸淡淡拭去。
  火焰燃燒的聲音噼里啪啦，沈曦和不太聽得清，微微抬頭看到了他眼眸中晶瑩的水光，又倒映著熊熊的大火。
  無比沉默。
  是術閣嗎？是那個神的名字吧？
  可如今，這只剩下了被腐朽之氣當作養料的尸首，那就意味著，術閣，已經徹底逝去了。竟是連一面也沒有見到。
  沈曦和稍有心酸，站到了陸遲歸面前，拉了拉他的衣擺，吸引注意。
  “陸遲歸？”
  陸遲歸微微垂眸，看她。
  她拽著他的衣領往下，迫使他貼近她，呼吸交纏，氣息相近，而后她微微踮起腳，在他額頭上輕輕留下一個親吻。
  溫熱，明顯。
  她說。
  “陸遲歸，還有我，我還在。”
  “你會保護我的，對吧？”
  陸遲歸的眼眸里盡是復雜，火光、水色、沈曦和。
  沈曦和的眼眸里只是湖泊，純凈、溫和、陸遲歸。
  “對，我會保護你。”
  “不惜一切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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