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花開的季節，鳳凰花開的路口。驕陽似火，綠肥紅瘦。

        畢業論文修改到了定稿環節，導師又是開會又是各種嚴格把關的。

        安歌不懂老師的苦心孤詣，一心只想著早日結束這漫長的畢業論文過程，早點答辯，早點拿到畢業證，早點去武漢，早點結束這難熬的異地戀。

        對于大學，對于蘇州，安歌其實還有很多難以割舍的情感，和不想失去的人情。

        此一去，就是切斷了所有的人脈，放棄了熟悉的環境，去到一個陌生的城市。可謂，破釜沉舟，一往無前。

        安歌要離開蘇州的事，并沒有告訴幾個人。只有室友和隔壁宿舍的朋友郭晴知道。

        一天晚上，郭晴約安歌一起出去吃飯。安歌爽快地答應了。

        他們來到了從前來了無數次的熟悉的餐館——“拌來拌去”石鍋拌飯。

        兩碗石鍋拌飯上桌，是熟悉的味道。十塊錢一鍋，好吃不貴，還可以吃個飽。

        “你真的要去武漢啊？”郭晴問安歌。

        安歌點點頭，說：“是啊，車票都買好了，26號早上出發。”

        郭晴想說什么，欲言又止，說：“安歌，你以前不是信誓旦旦說，畢業后要留在蘇州么？我記得你以前的摳摳網名還叫‘流蘇’來著，怎么現在又不‘留蘇’了？”

        安歌嘆了口氣，笑道：“你不是都知道原因嘛，又明知故問干啥。”

        郭晴搖搖頭，說：“為了一個男朋友，你也真是豁出去了。那我就祝你幸福吧，傻安歌。”

        安歌天真無邪地一笑，說：“郭晴，他不只是男朋友！他是我未來的老公，馬上要結婚的未婚夫，我肚子里孩子的爸爸，好不啦？”

        “你開心就好啦，多的我啥也不說！”郭晴笑道，“真是嫉妒你，桃花這么旺，追求者這么多。一畢業就結婚，可以早早脫離原生家庭。”

        安歌聞言，抬頭看見了郭晴臉上的落寞。

        “沒事兒，相信你也很快會找到你的幸福的！”安歌拍拍郭晴的手，安慰道。

        其實，郭晴的原生家庭比安歌更為壓抑。都是重男輕女，但安歌的哥哥好歹現在能自給自足。而郭晴，上大學做兼職賺的錢，還要補貼老家的弟弟。

        “以后，對你弟弟不要那么心軟嘛，他都二十歲了，也有工作，為什么還要你養？”安歌憤憤不平地說。

        郭晴無奈地一笑，說：“還是你好，沒有弟弟，只有哥哥。”

        安歌知足地說：“這樣看來，我也算好的了，好歹哥哥不需要我扶持。就算他問我要錢，我也沒有，我還在上學，哪有錢給他！我自己還背著兩萬多的助學貸款沒還呢！”

        安歌心想，還好自己沒有生為姐姐，這輩子沒有機會成為“扶弟魔”。

        “你兼職掙的錢，有沒有存下來一點？”郭晴問。

        “哪有，做了兩年兼職，五千塊錢都沒存到，更別說兩三萬了。”安歌發愁地說。

        郭晴點點頭，“確實存不了錢，凈填補我們自己的生活費了，不餓肚子就不錯了。”

        “去年我本來好不容易攢了五千塊錢，然后你知道嘛，去年暑假我表妹來蘇州玩，她的吃喝玩樂，我全包，五千塊錢流水似的花完了。”安歌攤開手，無奈地說。

        “怎么花那么快，才一個多月。你表妹何言，看上去是個很節約的女孩啊！”郭晴意外地說。

        安歌笑道：“誰知道呢，存錢難，但錢花起來就是這么快啊！”

        郭晴嘆道：“好遺憾吶。大學凈做兼職去了，掙的錢一個子兒都沒存到。書也沒看，學習也沒搞好，獎學金也沒拿過。”

        安歌聞言，默然認同，臉上也有遺憾之色。

        郭晴發愁地撐著下巴，看著窗外，說：“我的助學貸款比你多，我貸了四年，你只貸了三年。我欠了三萬多，應該比你更著急才是。”

        安歌也發愁了，問郭晴有什么打算。

        郭晴說：“還能有什么打算？我爸媽是絕對不可能幫我還的！我只能自己掙錢還咯！畢業了就有利息了，可把我愁死了。”

        安歌沒有說話，默默地吃著飯。

        曾幾何時，安歌也是這么想的，畢業后自己努力掙錢還貸款。然而現實總是骨感的，剛畢業的實習生，掙錢還債，太難了。

        去年年底結束完學校的課程和實習，她就應聘了一家實習，年后她迫不及待地入職了。然而，實習工資根本不足以承擔她的房租和生活，更別說存錢還貸。

        那半年里，若不是江宸，她都有可能餓死街頭。

        “唉，我也很發愁呢。”想到一期都沒還的“巨額”貸款，安歌嘆道。

        郭晴笑著睨了安歌一眼，說：“你愁啥，你不是要結婚了，到時候，彩禮還不夠你還貸的？”

        用彩禮還貸？安歌愣了。她倒從來沒想到這上面來。

        不過，好像是一個不錯的主意。也只有這樣了。

        “姐妹，去武漢的那天早上，我去送你吧！”郭晴說。

        安歌有些感動，說：“謝謝你，郭晴。”她想了想，說：“我還有很多沒用完的生活用品，都是好的，晚上你來一下我們宿舍，我都給你吧，足夠你在蘇州用上一年半載的，免得花錢買。”

        郭晴自然很樂意，忙點頭說好。兩人默默吃著飯，各懷心事。

        拍畢業照的日子到了。大家都領到了一套學士服和學士帽，興致勃勃地穿上，去操場集合拍照。

        快門按下，燈光一閃，“咔嚓”一聲，定格了40＋8張笑臉。

        “欸，安歌，明天上午我們六個人一起去聚個餐吧？”拍完照，回到宿舍，室友們問她。

        安歌猶豫了。她是想參加聚餐的，這是他們最后一頓飯了。但想到自己最近的身體狀況，別說山珍海味，就是白粥也吃不下，吃了就吐，實在難受。但又不好直接拒絕室友們最后一聚的心意，只得據實相告。

        室友們也很聰明，聽安歌說了身體情況，忙問她是不是懷孕了。安歌害羞的點點頭，她讓室友們替她保密，不要張揚。

        室友們熱心的給安歌出謀劃策，問她什么時候結婚，打算在哪里辦婚禮，結婚記得邀請他們參加。

        “有沒有買防輻射服啊？要買一件啊，讓你男朋友買！”

        “現在用的是什么護膚品化妝品啊？要買一套孕婦專用的啊！”

        “欸，你結婚在武漢還是蘭溪老家？那么遠，我們咋去啊，一起坐火車去嘛，哈哈！”

        室友們平常性格各異，時而一團和氣，時而勾心斗角。臨近畢業，仿佛只剩下惜別的深情。

        這大概是這個校園時代最后的溫暖了吧。

        拍完畢業照，安歌回到宿舍整理東西。她看著滿柜子滿桌子的物品，不免頭大。

        生活用品已經送給了郭晴。還有這么多東西。

        此去武漢路途遙遠，趕車麻煩，加上有孕在身，不宜太過勞累。所以，能帶的東西有限。

        安歌不得不忍痛割愛，丟的丟，賣的賣，最后揀少數帶。

        其實，這些東西，承載著她四年的青春回憶。大部分安歌都不舍得丟棄。

        這些課本，都是獨一無二的文學典籍。安歌愛文學，可是大學四年，在課堂上不是玩手機就是打瞌睡，還沒來得及好好翻一翻這些書呢。

        這一柜子的衣服，雖然廉價，但大部分都還能穿。若丟棄，去了武漢，江宸會再給她買一柜子衣服嗎？

        這大大小小的物件，大部分，是這四年里，別人送的禮物。有室友送的，有朋友送的，有前任送的。

        ……

        安歌咬咬牙，裝了幾麻袋東西，在室友的幫助下，拖到宿舍樓下，賣的賣，扔的扔。

        又過了幾天，才捱到畢業論文答辯。安歌雖然一直盼著這一天，可到了講臺上，由于極度緊張，加上平時光顧著談戀愛，準備不充分，所以答辯成績一般。

        對于答辯成績，安歌沒有很在意，就想著過了就好了。

        終于等到了畢業典禮。大家都穿著學士服，手里拿著白紙紅帶的卷軸，坐滿了學校的報告廳。

        教授講話，學生代表發言。過了好半天，才到了學位授予儀式。

        大家一排一排地上臺，接受教授撥穗。

        典禮結束后，安歌終于拿到了她的畢業證和學位證，以及畢業照。

        看著紅色藍色的兩張大本子，安歌心里竟有些熱血沸騰——這是自己二十年寒窗苦讀的憑證。

        她看著畢業照上穿著學士服的自己，仿佛也比平常任何時候都好看些。她心想，腹中的孩子也算有福氣，跟著媽媽一起參與了她大學畢業的整個過程。

        大學生涯正式落幕。宿舍樓漸漸人去樓空。

        清晨，暴雨傾盆。豆大的雨點噼里啪啦打在安歌的雨傘上。

        安歌拖著行李箱，走出學校大門。她最后回頭看了一眼這個生活了四年的地方。

        以后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回來看一看。大概沒有了吧。別了，校園；別了，學生的身份。

        這時，身后傳來急切地呼喚，安歌回頭一看，是郭晴冒雨來送她了。

        “我以為你不來送我了呢？”安歌笑著說。

        “說好了送你嘛！”郭晴擦擦臉上的雨水，說：“這么大的雨，你真的現在就要走嗎？”

        安歌點點頭，說：“沒事兒，我打的士去火車站。我就要走了。你保重啊，要每天開開心心的。”

        “嗯，你也是啦。”郭晴說著，看了看瀑布似的雨幕，搖搖頭，說：“真是的，你男朋友怎么也不來蘇州接你，讓你一個孕婦拖著行李冒雨趕路！”

        安歌聞言有些低落，隨即強裝滿不在乎地說：“他要上班啊！再說，他剛給我轉了三千塊錢，我打的士的錢夠夠的！”

        郭晴看著單純無邪的安歌，笑著沒說話。

        此時，剛好來了一輛的士。郭晴讓安歌先上車，她幫安歌把行李放到后備箱。隨后，郭晴從書包里掏出面包和水，放到安歌手里，讓她路上吃。

        汽車緩緩啟動，出發。安歌看著郭晴在大雨中漸漸遠去，看著大學校門在大雨中漸漸遠去。心里是說不出來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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