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八月驕陽，靜靜地照著江家灣。知了在高樹上重復著單調的歌曲。

        陳玉芬起了個大早，將家里里里外外收拾的干干凈凈，整整齊齊。并在客廳擺上茶果，點心。

        約摸九點左右，村里的婦女們前腳后腳地都來了，坐在客廳里閑聊，喝茶，等著看新媳婦來。不一會兒，一些親戚也來了。人一多，江家也越來越熱鬧起來。

        此刻，今天的主角安歌，正在房間里對著鏡子打扮著自己。

        她穿上了新裙子，新的白皮鞋。裙子和鞋，都是未來婆婆昨天新給她買的。

        她打開抽屜，拿出三個首飾盒，打開蓋子，一件一件珍視地看著，撫摸著。

        一條項鏈，一枚戒指，一對耳釘。全都是白金的。這是安歌人生中第一套金首飾。也是婆婆昨天給她買的。

        婆婆說，應該買黃金，黃金能升值。安歌沒想過以后，沒想過升不升值。她不喜歡黃金，嫌老氣，看到白金首飾卻喜歡。

        婆婆尊重她的選擇，就給她買了白金首飾。

        昨天之前，媽媽還說：“你的婆婆，肯定不會給你買三金，你做好心理準備，別想得太多了。”

        媽媽猜錯了。婆婆不僅給她買了三金，還為了給她買一雙鞋子搭配她的新裙子，跑遍了蘭溪縣城。

        安歌想不明白，為什么相處了二十多年的媽媽，并不關心她。而第一次見面的婆婆，卻給了她被重視的感覺。

        正在胡思亂想，門外傳來摩托車的聲音。是江家的人來接他們了。

        安歌又整理了一下儀容，和媽媽、侄女，一起往江宸家去。

        摩托車還沒到門口，陳玉芬便出來迎接安歌母女。緊接著，鞭炮聲震耳欲聾。

        在客廳眾賓客的注視下，安歌緊張地、緩緩地踏進了江宸家的大門。

        一進門，就有幾個人圍過來招待安歌。

        安歌首先看到的是一個頭發斑白的老婦人，步履蹣跚地過來給她倒茶。

        隨后有個肥胖身軀、一頭短發的中年女人，滿臉堆笑的給她們搬來椅子讓座。

        安歌緊張而不失禮節地客氣幾句，接過茶水，坐了下來。

        大家都不約而同地打量了安歌一番。有人笑著說：“玉芬好福氣，兒子找了個這么漂亮的媳婦兒！”

        安歌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羞澀地低頭一笑。

        在客廳枯坐了許久，無非就是那些大人在家長里短地閑聊，偶爾有人跟她搭話幾句，不免甚是無聊。

        安歌不習慣這樣的環境，便自己去了江宸的臥室，坐在床沿玩手機。

        沒一會兒，何秀琴也跟了進來，瞪了女兒一眼，說：“你新媳婦上門，不說招待客人，卻躲在這房間里面，像坐繡樓一樣！待會兒人家要說你不懂禮節了。”

        出去招待客人？安歌有些抗拒，想想心里就發毛。江家那些客人，她一個也不認識。再說，她還沒有嫁進來，有必要充當主人身份招待客人么？

        但看到媽媽嚴厲的責備的目光，安歌只好乖乖地出去，給江家客人一個一個地倒茶，扮演一個好媳婦的角色。

        倒了茶，又得添茶。招待客人沒有盡頭。為了給江家留下一個好印象，安歌努力把一切都做得完美。

        終于，客人們都喝飽了，紛紛謝絕添茶。安歌無茶可倒，算是完成任務，便又一次跑進了房間獨自待著。

        這時，江宸打來電話，解救了無聊的安歌。兩人開始小聲地煲起了溫柔甜蜜的電話粥。

        “老婆，你什么時候回來啊？我想你！”江宸說。

        安歌嘻嘻笑了，說：“那也得等我這邊結束了。最快也要明天啊。”

        江宸正在上班時間，卻忙里偷閑，膩歪著安歌，不知不覺，打了快一個小時的電話。

        江宸告訴安歌，今天家里那些人里面，頭發花白的老人，是他的奶奶。胖胖的中年女人，是他的姑媽。

        安歌記得江宸說過，12歲之前，基本都是奶奶帶他。12到18歲，爸媽在外打工，奶奶年紀大身體不好，他都是住在姑媽家。這兩個人，都對他有養育之恩。

        安歌還知道，江宸的奶奶和他媽媽多年合不來，便長期住在他姑媽家，只有逢年過節才回家住幾天。

        而姑媽，因為對江宸有六年的照顧之恩，于是有時候會過問他的事。

        江家的人際關系，還真是不簡單。安歌不禁感慨。

        但是想想有江宸對他的偏愛與呵護，安歌什么也不怕。

        終于等到了開飯，席面布置妥當。陳玉芬拉著安歌在客廳餐桌旁坐下了，自己則又去廚房忙碌。

        安歌肚子早已經餓了。她看著一桌子豐富的菜肴，很想馬上進入吃飯環節。但看大人們還在你謙我讓的分配座位，只好垂著雙手，耐心等待著。

        一頓飯，在大人們邊吃邊聊的熱鬧中結束。安歌不敢吃得太快，丟下一桌子客人先離席。也不敢吃得太慢，給人感覺吃飯拖拉或者吃得最多。

        安歌估摸著，跟大家差不多時間里吃完，離席。離席的時候，照規矩，還得說一句：“我吃完了，你們慢慢吃。”

        飯畢，大人們坐在客廳閑聊，安歌坐在一旁默默聽著。

        她發現人群中有兩個人特別健談，而且說話的聲音很大，嘰里呱啦，震耳欲聾。

        一個是江宸的姑媽，開口閉口聊的內容都是他的兒女，以及她自己的人生經歷。安歌大致聽明白了，姑媽年輕時離異，帶著女兒改嫁了，兒子留給了前夫。

        另一個健談的人，安歌不認識，只聽到婆婆喊她大嫂，安歌估摸著她是婆婆的妯娌。聽說今天的飯菜就是她幫忙做的。

        安歌想起江宸說，他們村的村長老婆，做菜好吃，別人家辦席面時，她常常幫別人做飯。安歌想，這應該就是那個村長夫人。

        安歌聽到這個村長夫人，跟大家聊天，開口閉口都是抱怨，滿嘴說兒媳婦的壞話。安歌不免多看了她幾眼，只見她一頭波浪卷，底下一張大圓臉，皮膚白得油光發亮。聲如洪鐘，口若懸河。

        “我那個媳婦啊，簡直是敗家子，說她第一，沒有第二。結婚時我給她買的三金，丟得一個不剩，唉！”

        “年經輕輕的，不去上班。家里兩個孩子吃飯上學，就我兒子一個人掙錢，也不知道心疼！天天就接孩子上下學。我說去武漢幫忙帶孩子吧，她還不愿意！”

        “親家母就不是好相處的！結婚的時候，瀟瀟都懷孕了，他們還非要六萬彩禮……”

        安歌只覺可怕，心想幸好自己沒身為這個女人的兒媳婦。

        想到這里，安歌不覺看向在廚房里忙碌洗碗的自己未來的婆婆。

        陳玉芬也是一頭披肩波浪卷，用一只水晶發卡夾了一半頭發在后腦勺。身高約一米六有余，身材瘦削，沒有中年婦女發福的痕跡。皮膚黑黃，有些粗糙，顯得出歲月的痕跡。穿著時興的連衣裙，配肉色□□鞋。如果單看背影不看臉，肯定以為是個妙齡女子。

        安歌看著婆婆——是個精明女人，至于刻不刻薄，是看不出來的。

        下午，客人漸漸散了。江家只剩下安歌母女和小侄女。

        何秀琴攜安歌等，向陳玉芬辭別。陳玉芬卻堅持要安歌留下來住幾天。何秀琴便示意安歌，愿意的話，可以住幾天。

        安歌沒什么主見，看媽媽的意思，住幾天應該是合乎禮節的，便答應了。

        何秀琴便把孫女慧慧也留了下來，和安歌一起住在江家，自己獨自回家去。臨走前，陳玉芬給親家母塞了一個紅包，何秀琴象征性謙讓一番，還是收下了。辭別幾句，便離去了。

        陳玉芬又給了安歌一個紅包，安歌知道這是婆婆給新媳婦的見面禮，便也學著大人，謝絕幾句。婆婆說：“收下吧，這是給你們在武漢的生活費！”

        安歌聽她這么說，意思好像是這錢不是給自己的，有江宸的份。便只好收下。她沒有當面打開看，放進了包里。等婆婆去忙了，她悄悄打開看，是一千塊錢。

        安歌不懂習俗，也不知道一千塊錢的見面禮是多是少。但婆婆那句“這是給你們在武漢的生活費”，卻讓她心里隱隱約約有一點不舒服。

        除了婆婆，江家其他幾個親戚也都給了安歌見面禮。姑媽給了兩百，堂哥江輝兩百，三叔也是兩百。安歌都客客氣氣收下了。

        安歌在江家住了幾天，覺得有些無聊，加上想念江宸，便提出要去武漢。

        陳玉芬再次極力挽留安歌多住幾天。安歌不好違拗，只得順從。一直住到了八月下旬。

        說實話，在江家的這段時間里，婆婆對她真是好得沒話說，事無巨細，無微不至。從吃到穿，無一不大方。

        第一天，婆婆去店里買齊全了安歌和侄女的生活用品，還給侄女選了一套可愛的洗漱用品。

        第二天，婆婆帶他們去縣城玩，給安歌買了衣服，水果，零食，以及她喜歡吃的菜。

        每天，婆婆將水果洗得干干凈凈，用盤子裝了，送到安歌手上。

        安歌喜歡吃什么菜，婆婆就炒什么菜。每天三菜一湯，剩的就給鰥居的叔叔吃，不給安歌吃剩菜。

        ……

        安歌哪里受到過這種待遇，從前在娘家，媽媽很少給她買水果零食，更別說每天好吃好喝的照顧她了。媽媽不去打牌，把她一個人丟在家里自生自滅，就不錯了。

        于是，安歌被婆婆打開了心扉，覺得她比親媽對自己還要好。

        婆媳第一次相處的時光告一段落。安歌要去武漢了，她先回娘家收拾行李，再由江輝來接，送她去車站。

        從婆家回到娘家，媽媽和婆婆對她態度的不同，讓安歌感受到了一種心理落差。安歌看著粗茶淡飯，有些難以下咽。

        何秀琴說：“你有了身子，是該吃好點。但你馬上是江家的人了，按說吃喝不該我們負責。我們養了你二十多年，責任也到盡頭了。”

        安歌聽了這些話，心涼了大半。她沒有反駁。在娘家住了一天，她就去武漢了。

        江輝送安歌到車站，給她買了客車票，陪她等了一個小時的車。安歌臨走前，江輝給她買了零食，又塞給她一百塊錢，叫她路上多注意安全。

        安歌想起了自己的親哥哥——從前，她還小的時候，哥哥也對她好。然而，哥哥離婚后，就不怎么搭理家里人了，連家都很少回。

        客車緩緩啟動。安歌充滿期待，她馬上就可以和江宸團圓了。異地這段時間里，每天煲電話粥，始終不如江宸的懷抱，讓她有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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