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憨憨手牽著手，慢悠悠的回乾清宮去了。紫禁城雖然大，但能稱為家的地方，大概只有乾清宮了。

        “朕帶你去看個地方。”康熙垂眸，看著胖墩墩。

        胤礽眨巴眨巴眼睛，乖巧的應下。

        兩人來到東廷，立在奉慈殿前，這里是僅次于奉先殿的廟祀，平日里用的的不多，略有些荒敗。

        “朕打算將這里改建成寢宮，改成四進的院落，前面你召見幕僚、朝臣用，中間是書房，在此讀書習字，后頭再加上罩房，連后宅婦人也規劃好了，你覺得如何？”

        奉慈殿不小，甚至很大。

        康熙還在心里畫堪輿圖，想著這也算小后宮了，定要事事妥帖，不能讓太子住的不舒服。

        誰知道一低頭，就見胤礽明亮清澈的大眼睛氤氳了霧氣，在他看過來的時候，暈成一泡淚。

        “皇阿瑪不要保成了嗎？”

        “我會乖乖的，不鬧著吃糖吃點心了，也會小心翼翼不發出聲音，不會吵到皇阿瑪的。”

        胤礽不敢大聲哭，他捏著手指，憋的鼻尖通紅。

        他可憐巴巴的昂著頭，在康熙的注視下，小心翼翼的拽住他一丟丟衣角。

        “皇阿瑪，不要丟了保成好不好？”

        在康熙的沉默下，他越來越慌，肉嘟嘟的臉蛋緊緊抿著，眨了眨眼，等不到回應就慢慢的垂下長長的睫毛，緩緩的松手。

        然而——

        下一秒就被一個寬闊溫暖的懷抱緊緊環住，就聽康熙低沉而富有磁性的聲音帶著微微的啞意，低聲道：“皇阿瑪最愛保成了，怎么會不要保成呢？”

        “保成乖乖，不哭好不好。”

        康熙鼻頭發酸，無比清晰的認知到，他就是孩子的全世界。

        孩子遠比他想象中要更加愛他。

        原以為，他養著孩子，給他吃給他穿，在疲累的時候也要強撐著去陪伴，是他付出了所有。

        可仔細想想，是孩子天然的可愛，是孩子毫無掩飾的愛，是孩子全身心的信賴。

        這么一個脆弱的小東西，你一個眼神就能傷到他，你一個動作就能讓他消失在人世間。

        他能讓你無處傾倒的愛意有一個妥協的歸宿。

        什么都不用想，你愛他了，他就會愛你。

        就算他不是皇帝。

        康熙用力的把他攬到懷里，溫柔安撫：“保成是皇阿瑪一輩子的保成，永遠也不會丟下你的。”

        胤礽抬頭，就見康熙眼中的溫柔快要傾瀉而出。

        他知道，康熙此刻是真的愛他。

        但他也知道，當康熙年邁，他所有的愛都會化為刺向他的利劍。

        愛有多深，劍有多狠。

        胤礽伸出自己的短胳膊，努力的抱住康熙，小小聲道：“保成想跟皇阿瑪一起住。”

        如果愛有期限，那每一天都當做最后一天。

        他會長大，康熙會老。

        歷史的進程不會改變。

        “好。”康熙捏捏他的小揪揪，掏出錦帕給他擦眼淚，一邊認真的跟他解釋：“但是這宮室還是得建，到時候學習用，好不好。”

        胤礽點頭。

        “那你想起個什么名？”康熙問。

        再叫奉慈殿肯定不行，要起個新名字。

        胤礽思忖半晌，滿臉認真的開口：“不如就叫……嗚……成康宮？保成和康熙，怎么樣？”

        康熙委婉道：“再想想別的？”

        這名字實在不怎么樣，傳到后世會被人笑話的程度。

        “毓慶吧。”康熙看著面前的奉慈殿，輕聲說。

        胤礽沉默。

        他默默的趴在康熙肩頭不說話。

        半晌才在他頸窩悶聲悶氣的嘟囔：“想和皇阿瑪好到天荒地老。”

        “好。”

        康熙應下。心里也有些酸澀，便想著再給他說點好玩的。

        “今兒就是胤褆的生辰，皇阿瑪準備了很多禮物，等會兒你去給胤褆送去。”

        胤礽聽了滿腦袋問號，今天是哥哥的生辰，他怎么不知道。

        “完了沒有禮物。”他忍不住嚎出來。

        康熙一怔，小小的孩子送什么禮物，他也是今天早上梁九功提醒他，他才想起來的，從私庫挑了筆墨紙硯，又放他一天假。

        “我去準備禮物！”胤礽一溜煙的跑路了。

        康熙爾康手，剛才還哭唧唧的舍不得他，當確認安全后，頭也不回的走了，

        呵，渣娃。

        胤礽打開自己的百寶箱，有些愁，到底送什么禮物，這是個很大的問題。

        他最多的就是各種瓔珞、項圈、金銀錁子等，再就是各色玉雕的小物件。

        這些東西他有，想必作為皇阿哥的胤褆也有，實在拿不出手當禮物送。

        惆悵一嘆，怎么會這樣，竟連個禮物也不好送。

        所以，送七歲的小男孩什么生辰禮比較好，

        胤礽愁的臉上的嘟嘟肉都皺巴在一起，坐在軟榻上長吁短嘆的。

        康熙忙完一看，就忍不住笑了。

        將手里拿著的玩具遞給他，溫聲道：“這個送給胤褆，想必他會喜歡。”

        胤礽接過，他看向外面開的燦爛的桃花，突然福至心靈，送什么東西都沒有桃媽媽好吧。

        他閉著眼睛，雙手虔誠的合十，嘴里念念叨叨的。

        等他好一陣忙活，康熙才問：“干嘛呢？”

        胤礽嘿嘿一笑，開開心心道：“我知道送什么了。”

        說完，他就叫奴才搬來高凳，站在上面采桃花，粉粉白白的花瓣在他肉肉的手掌心中跌落，落入一旁的籃子里。

        桃花堆疊，看的特別好看。

        康熙立在一旁，看著他忙的鼻尖沁出汗水，很想跟他說，讓他別忙，讓奴才來，但被小桃子拒絕了。

        這禮物就要親手做才有意義。

        他摘了桃花就去清洗，小短腿掄的飛快，忙的跟小蜜蜂一樣。

        清洗，瀝水。

        見干的太慢，他拿著小扇子慢慢扇，特別有耐心。等水分蒸發后，他這才叫奴才支了攤子開始烘干。

        乾清宮因著這事忙活的熱火朝天，康熙在一旁看的不是滋味，他還沒收到過胤礽親手做的禮物。

        誰能想到胤褆捷足先登。

        他只恨過生辰的不是自己。

        等花朵烘焙好，他又開始挑選漂亮的成品，認認真真的選出來一大捧，這才一點一點往玻璃瓶里裝。

        桃花瓣和閃亮的云母粉，在玻璃瓶里顯得特別漂亮。

        他想了想，又從自己百寶箱里找了個金弓放進去，看看覺得有些單調，還是文武雙全，又放了袖珍版的筆墨紙硯，都是指甲蓋大小的金制小玩意兒。

        他抱著玻璃瓶子，仔細看了看，覺得很滿意。

        里面有他的桃媽媽，是他祝福過的最大的心意，還有常規的金弓和筆墨紙硯這種常規禮品，也有云母粉這樣亮閃閃的星星。

        希望哥哥會喜歡，小家伙抱著，心里很滿足。

        延禧宮。

        胤褆在惠嬪處，他原想著會放一天假，好好的松快松快，誰知惠嬪上來就考他功課，弄的他心生不快。

        但胤褆強行按捺住了，畢竟對他來說，現在所擁有的一切，都是當初在宮外所夢寐以求的，他也不好真的有什么其他想法。

        “你在看什么？”惠嬪冷冷的盯著他。

        胤褆抿嘴，垂下眼眸，“沒看什么。”

        今天是他的生辰，他在等胤礽過來，他想讓很多人給他過個熱熱鬧鬧的生辰，就像在噶祿家，他家的孫子過生辰，全家人都會送上禮物。

        不管平日里關系怎么樣，但是在過生辰的時候，好像能一笑泯恩仇。

        也能獲取全家人的關愛。

        他很需要。

        但胤褆不貪心，只要有皇阿瑪、額娘、弟弟給他過生辰就好了。

        但中午都到了，卻不見兩人的身影。

        他心里好失落，空空的。

        “你不夠優秀，你皇阿瑪是不會來的，只有你認真讀書布庫，把所有弟弟都踩在腳下，讓他們對你望塵莫及，你皇阿瑪的目光才會傾注在你身上。”

        惠嬪神情冷漠，慢條斯理的開口：“皇家容不下廢物，你是長子，更加需要百倍努力才是。”

        聽著額娘的話，胤褆不安的顫動著睫毛，他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做的不夠好，所以皇阿瑪和弟弟才不來。

        “看到了嗎？你一心惦記著的弟弟，心里并沒有你，別自作多情了，他是嫡子你是長子，你該做的是和他別苗頭，用你的優秀，讓嫡子的榮光消散。”

        惠嬪紅唇翕動，神色間充滿了悲憫，見胤褆面色不大好，又柔和了神色：“你也別太難過，總歸額娘永遠都陪著你。”

        春風拂面，暖意融融。

        胤褆的心卻如墜冰窖，難受的他整個人都木了起來。

        “良藥苦口，忠言逆耳，額娘都是為你好。”惠嬪俯身，溫柔的摸了摸他的頭。

        胤褆羽睫顫動，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來，但他緊緊的繃著唇，半晌才啞著嗓問：“您真的跟皇阿瑪和……弟弟說，皇兒今天生辰嗎？”

        室內一片寂靜，只有輕煙薄霧。

        “是。”惠嬪溫柔篤定的聲音響起。

        胤褆攥著拳頭，心里的憤懣不平快要將他淹沒，他喜歡笑起來眉眼彎彎的弟弟，也喜歡嚴厲的皇阿瑪。

        是他——遙不可及的夢。

        “咳。”他猛然咳嗽起來，咳的眼淚都要出來了。

        惠嬪靜靜的看著他。

        而在此時，外頭響起一道嚎叫。

        “哥哥救命！”

        “哥哥快救命啊！！！”

        胤褆心里一驚，什么都顧不得了，他像是抓住什么救命稻草一樣，不管不顧的往外沖。

        就見一個穿著粉色錦衣，鑲著嫩綠寬邊的小團子沖了過來，懷里抱了個小包裹，身后是憤怒舉著雞毛撣子的康熙。

        人都來了。

        和他想象中不一樣。

        但是不要緊。

        胤褆眼眶還紅紅的，卻咧著嘴笑：“怎么了怎么了？”

        說著張開稚嫩的雙臂，跟護雞崽子的老母雞一樣把胤礽護在身后。

        康熙追上來，橫眉冷對：“讓他過來，朕非把他屁股打爛！”

        而胤礽有胤褆護著，一點都不害怕了，湊到胤褆耳邊小小聲道：“皇阿瑪壞！”

        看著緩緩揚起的雞毛撣子，胤礽瞬間收心，乖巧道：“我壞我壞。”

        康熙追累了，把雞毛撣子一扔，沖著胤礽伸出手：“拿來！”

        胤礽瘋狂搖頭。

        而一旁看著的惠嬪笑吟吟上前，溫柔道：“太子素來聰慧過人，性子好，有什么事慢慢說，光打孩子做什么？才多大點。”

        她說的特別慈愛。

        胤褆睫毛顫了顫，沒說話。

        康熙冷哼一聲，大踏步上前，揪著胤礽的耳朵往內室去。

        “疼疼疼疼掉了掉了掉了……”胤礽嚎。

        康熙懶得理他，聽他叫的這凄慘樣子，要不是他沒用力他就真的信了他很疼。

        “啪啪。”他拍拍手。

        身后跟著的奴才趕緊上前，奉上賞賜，十個太監舉著托盤，上面擺了各色珍寶，一大半是筆墨紙硯古玩書畫送給胤褆的，一小半是衣裳首飾，賞給惠嬪的。

        胤褆眼神亮晶晶的，不復剛才的落寞忐忑，他臉上的笑容止都止不住，笑的合不攏嘴。

        “謝謝皇阿瑪，謝謝弟弟。”

        他握著弓箭，喜歡的跟什么似的，上好的柘木為干，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胤褆心花怒放，他所期待的，終究有回應了，他不再是那個在噶祿家羨慕別人的小孩了。

        別人有的他也有，他也有人愛，有人疼，有人放在心上。

        見他把玩的差不多了，就聽康熙冷哼一聲，伸出修長的手指戳了戳胤礽，冷笑道：“還不拿出來？”

        他氣鼓鼓。

        胤礽親手做的禮物，辛苦的衣服都汗濕了，卻是送給別人的。

        最可氣的是，他一個沒看住，最喜歡的新常服就被胤礽剪了，裹著禮物。

        他送禮物，為甚受傷的總是他。

        大孝子胤礽興高采烈的捧上禮物，雙眼亮晶晶的跟哥哥大獻殷勤：“哥哥，看看喜歡嗎？”

        他挺著胸膛，一臉驕傲：“保成親手做噠！僅此一份！皇阿瑪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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