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丞鼓起勇氣，去找經理請假。

        他明天要參加成人高考，他為此準備了很久，非常緊張。

        經理正在打電話，看見他進來之后，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今天嗎？好好好，保準您高興！”經理說：“上次那個，我知道的，知道的。”

        郁丞站在辦公室里，有些惴惴不安。

        經理掛斷電話，說：“正好你過來了。今晚有個飯局，你準備一下。這身衣服不行，穿精神點。”

        郁丞很為難，但還是說：“那個……經理，今天恐怕不行。我明天要請個假。”

        “請假？你請假干什么？”經理喝了一口茶，說：“這什么茶？都沒味了。”

        郁丞不想告訴經理，自己是要去考試。

        他進公司時不太正規，沒有要求學歷。但公司里全是本科生，他自慚形穢，不敢告訴任何人，他連大專都不是。

        郁丞低著頭，支支吾吾的，經理也不耐煩等了，說：“就算明天請假，今晚也得去參加飯局。”

        郁丞不想去，他還想抓緊最后的時間復習。

        霍明決說，人的智商是娘胎里帶出來的，努力只能錦上添花，不能雪中送炭。

        像霍明決這樣的聰明人，不太能理解郁丞的愚笨或上進。但郁丞想，他如果連努力都不努力，又怎么更加靠近聰明人一些呢？

        見郁丞這幅模樣，經理加重了語氣，說：“這個客戶對公司很重要，對我們小組的業績也很重要。馬上就要評級了，你也不想看到我們小組因為業績不夠，而掉級吧？就今天一次，這個單必須拿下。拿下了，我明天就允許你請假，成不？”

        郁丞松了一口氣，他還以為經理不想準假呢。

        他很珍惜這份工作，有五險一金，加班還給雙倍工資。以他自己的能力，他一輩子也找不到這樣的工作。

        是霍明決給他找的，每每想到這里，郁丞都愈發想要回報霍明決。

        郁丞慢吞吞地說：“好的，謝謝經理。”

        說完，又怕經理反悔似的，補充了一句：“明天我是要請一整天的假，不是半天。”

        經理故作詫異地說：“你還怕我言而無信？”

        郁丞就退出辦公室了。

        郁丞今年二十二歲，同事們都以為他大學剛畢業，把他當個新人教。

        其實他已經工作四年了，在此之前，他做過廚房的小工，洗過車，也做過保姆——男保姆少，賺得卻不少。他就是在做保姆的時候認識霍明決的。

        最開始，是給霍明決做家務。霍明決家里空落落的，一個人住，各種清潔電器也齊全。郁丞用著那些掃地機器人啊、洗碗機啊、帶烘干的洗衣機啊，總覺得自己拿錢沒做事。再加上有一天見霍明決胃痛，便主動給霍明決做了一頓飯。

        之后變成霍明決的廚師、管家……

        再后來，又多加了一項暖床的技能。

        郁丞始終想要提升學歷，或者考個什么證，這樣能賺得多一些。

        不知道是因為什么，霍明決后來大手一揮，給他安排了現在的工作。

        郁丞誠惶誠恐，他不會用電腦，拜托霍明決教自己學打字，就學了一個月之久。霍明決把人按在懷里，學著學著就打岔到別的事情上了。

        為了這“別的事情”，還報廢了一個鍵盤，郁丞怎么也想不到，這個鍵盤就要好幾千。

        郁丞打字慢，不會用辦公軟件，為此好幾個同事都明里暗里嘲笑過他。郁丞覺得丟臉，但又覺得自己給人添麻煩了，因此愈發誠惶誠恐。

        不敢請假，領導說什么就是什么，從不頂嘴，從不跟同事生氣扯皮。

        他們這個部門需要跑業務，跑業務就需要應酬。

        郁丞長得清秀白皙，手腕細得半只手就能還住，又不太會來事兒，所以同事們去那種地方都不帶他，只有在需要喝酒的時候叫上他，拿他擋酒。

        郁丞對這件事情很感激，將這看作是同事們對他的照拂，所以在飯局上喝酒總是格外賣力，想為團隊貢獻自己的一份力量。

        郁丞喜歡霍明決，所以要為霍明決守身如玉。

        郁丞走出經理辦公室，去換了身衣服。郁丞平常來上班，總是穿著t恤和牛仔褲，看起來像個在校生，青澀稚嫩。只有在有飯局的時候，會換上那一身行頭，看起來好歹像個畢業生了。

        郁丞躲進廁所里，再次翻看了一下考試的時間表，并且思考自己有沒有忘記什么東西——準考證啊，身份證啊，之類的。

        希望明天一切順利。

        郁丞在衛生間換好衣服，然后在座位上做表格。

        他做表格總是比別人要慢一些，他不懂為什么，別人同時按下某兩個鍵就能達到很多特殊的效果。他在哆嗦音上收藏了很多操作電腦的技巧，但每次要用時就會忘記。

        郁丞一直在做表格，直到經理從辦公室里出來，叫他：“郁丞。”

        郁丞就“哎”了一聲，跟在經理身后。

        “小福星今天要應酬啦？”同事們調侃道。

        這是有一次，有個同事為他說話，得罪了另一個同事。兩個人吵得不可開交，郁丞害怕這種氛圍，說：“別吵了……我什么都不懂，多做一點是應該的，可以學習。”

        為他出頭的同事說：“你別這么實誠，自己吃虧了都不知道。”

        郁丞不知道說什么，憋了半天，說：“吃虧是福嘛。”

        為他出頭的同事盯著他看了好久，最后又氣又笑地說：“那你可真是個小福星啊。”

        從那天起，郁丞就多了個小福星的外號。

        郁丞知道自己辜負了房廣元的好意，在這個公司里，為別人出頭的人不多。郁丞心里很不好意思，后來去討好房廣元，房廣元都用那種冷中帶笑的表情看著他，讓他幫自己打水，或者訂文件。

        郁丞只有房廣元一個朋友。雖然房廣元很可能瞧不上他。

        回到現在，郁丞看著經理的車，為難了。今天只有他和經理兩個人，他要坐哪里？

        副駕駛不能坐，經理女朋友很在意這個位置；后排也不能坐，還沒跟房廣元鬧翻的時候，房廣元告訴他不能拿人當司機。

        看著郁丞磨磨蹭蹭的樣子，經理詫異地說：“你怎么不上車？要我給你開車門？”

        “……”郁丞一咬牙，上了副駕駛。

        還好經理沒說什么。

        經理啟動車子，交代他：“今天的客人很重要，你不知道說什么就閉嘴，我讓你喝你就喝。就這么簡單，可以嗎？”

        郁丞說：“嗯，我會努力的，經理。”

        經理沒說話了。

        今天要去的地方，是一個酒吧。

        前頭說了，同事們對郁丞諸多“照拂”，從不帶他去深入的飯局，所以郁丞只去過餐廳酒店之類的地方，從沒來過酒吧。

        郁丞有些緊張，說：“經、經理……”

        經理嘲諷地看著他，說：“瞧你這小媳婦樣，只喝酒，不讓你干別的！”

        郁丞才稍稍為了一口氣，但依舊覺得酒吧這個地方牛鬼蛇神，自己不應該過來。

        經理看著郁丞這賊眉鼠眼之中還帶著一絲愧疚心虛的樣子，說：“女朋友管這么嚴？回去之前要不要洗個澡啊，免得被聞出來了。”

        郁丞恍然大悟，誠摯道：“謝謝經理。要不是你，我都注意不到這些。”

        經理：“……”

        要說么，郁丞是辦公室里最有趣也是最無趣的那個。

        捉弄他、欺負他的時候都很有趣，拿話刺他的時候就很無聊了，郁丞好像天生聽不出別人話里的惡意。

        也有可能是太蠢，稍微拐個彎就聽不懂了。

        經理一拳打在棉花上，郁悶自個吞了，帶著郁丞來到了包廂。

        包廂里已經有好幾個人，這個總那個總的，郁丞隱隱約約都認識。

        “郁丞來了？坐。”其中一個什么總說。

        郁丞坐下了，不知道該做什么。他只會喝酒，不會說話。

        那什么總從桌子上拿了一瓶酒，遞給郁丞，說：“喝。”

        郁丞偶爾也會對瓶吹，但那都是飯局末尾，氣氛上來的時候。郁丞還沒見過剛來就這么喝的。

        喝這么猛，明早還起得來嗎？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

        經理說：“愣著干嘛，喝啊。我交代你的，你都忘了？”

        郁丞猶豫了一下，舉著瓶子喝了一大口。

        “好！”那什么總開始鼓掌。

        這像是一個開關，從這一口之后，灌酒的人越來越多。郁丞來者不拒。

        他只會喝酒，說話的事情都得經理來。

        喝到中途，郁丞暈暈乎乎的，差點兒就吐出來了。

        經理嫌棄地看著他，說：“好了，你的工作已經結束了，你自己打車回去吧。”

        郁丞內心松了一口氣，酒吧里太昏暗了，他總覺得后面會有什么“葷”的安排。

        不用面對這些事情真的太好了，經理對自己還不錯。

        郁丞捂著嘴巴，跑出了包廂，想趕緊去衛生間。

        面前就是衛生間了，再多一秒都要吐出來。郁丞捂著嘴巴，迫不及待地推開門。

        嘔哇——

        郁丞吐了之后，才聽到嘈雜的音樂，和驟然停下來的人聲。

        他好像，走錯包廂了。

        還吐在別人身上了。

        郁丞說著“對不起”，慌張抬頭。

        霍明決的高檔襯衫被自己吐得滿是污穢。

        霍明決皺著眉頭，嫌棄地問：“你怎么在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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