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溫妮在疼痛中醒了過來，這是骨頭重新生長的感覺。芮德安醫生告訴她，誤傷她的那一箭射穿了她的肩胛骨，造成了粉碎性的骨折，因此不得不使用精靈們的秘藥幫助她盡快讓她可憐的肩胛骨長回去。

        在此之前，她也曾在這間空曠的巨大房間里醒過來幾次，日升，日落。有時是陶瑞爾與萊戈拉斯，他們總是形影不離，有時是芮德安醫生。可更多時候，當她醒來時，身邊空無一人。

        這一次醒來卻與之前都不一樣，房間里很安靜，她曾以為房間里沒有旁人，直到翻書的聲音從一旁的書桌后面響起。溫妮小心翼翼地抬起頭，好奇地向聲音的方向張望。只此一眼，溫妮似乎連呼吸也要忘記了。她還不知道這就是那個，在幽暗森林里驚鴻一瞥就擭住了她全部注意力的精靈。

        她曾驚嘆過陶瑞爾與萊戈拉斯的美麗，后來她發現密林王國中目之所及的精靈都是這般美麗，漸漸地看著也便習慣了。可眼前的這個精靈，溫妮幼小的心靈里直覺只用美麗來形容他，似乎過于膚淺。那是一種用語言，用畫筆都難以形容描摹的美。

        他是俊美的，同時也是寂寞的。俊美使他的寂寞充滿了詩意，而同時寂寞也令他的俊美增添了光彩。

        溫妮不顧扯痛的傷口，努力坐了起來，這樣她就能更好地欣賞面前精靈驚人的美麗了。

        此時的瑟蘭迪爾卸去了他沉重的荊棘王冠，也換上了寬松閑適的日常長袍，柔順的鉑金色長發隨意垂落在他的鬢邊，讓他略顯冷硬，棱角分明的臉也鍍上了溫柔的假象。

        他似乎全然沉浸在面前的書中，不知是被書中的什么牽動了思緒。他冷峻的面上泛起溫柔的神色，這令他一下子變得可親了起來。溫妮幼小的心中，生出了親近他的渴望，一如所有人對于美的想往一樣，強烈又不可抵擋。

        也許是溫妮的目光過于膠著而熱烈，瑟蘭迪爾終于從父母的愛情中抽離的思緒，巡視著房間找到了那道目光的源頭——那個被放置在自己書房中養傷的人類幼崽。

        “你醒了？”

        溫妮看到精靈從沉思中驚醒，他蔚藍的猶如最美麗的海洋寶石的眼眸看向了她。他的聲音低沉且威嚴，說話時特意拉長的音符讓他的話語聽起來悠揚又矜持，仿佛最為人稱道的陳年佳釀般醉人。溫妮呆呆地點了點頭，眼睛仍舊一眨不眨的看著他。

        已經很久很久沒被人注視過的精靈國王心中生出了薄怒“人類的幼崽真是太無禮了！”他想著。在他的王國中無人可以這樣直視他，除了萊戈拉斯，可萊戈拉斯甚少將目光停留在自己的父親身上。他愛林間的鳥語，愛草地的芬芳，愛無意間拂過耳畔的清風，已無暇常伴他寂寞的老父親身側。

        女孩□□裸不加掩藏地注視很快就讓他的神色不自然了起來，這目光令他氣惱又令他懷念。

        “大膽的女孩，你可知我乃密林之王，是誰允許你這般直視我的！”話音落下，他如愿看到女孩垂下了眼眸，如今他的眼中只能看見她毛茸茸的頭頂。

        “對不起，陛下。”女孩的措辭不甚文雅，缺乏教養，稚嫩又虛弱的聲音中透著驚慌，仿佛一只落入險地的小獸。說話時，她又忍不住抬起頭，看向了瑟蘭迪爾。在那雙被陶瑞爾評價為如小鹿般溫馴地翠綠色眸子的注視下，瑟蘭迪爾敗下陣來，他不由放軟了語調。

        “你為何一直盯著我看？”

        “我不是有意的陛下，我只是忘了移開眼睛。”直白的仍帶著童真的話語大喇喇地傳進了瑟蘭迪爾的耳朵。

        在某些方面，孩子們的直覺是很敏感的。溫妮察覺到精靈國王遠不如他所表現出來的那般冷硬與疏離，甚至覺得他溫柔地與自己說話時的音調尤其的動聽。她的膽子又大了起來，話也多了起來。

        “您在看什么？是巴德叔叔以前常為西格莉德念的那種童話書嗎？”

        “不是，大人不需要看童話書，那都是寫給小孩子看的。”

        “那您小時候看過嗎？”

        “沒有。”

        “可您不是說童話書是寫給小孩子看的嗎？”

        “我還是小孩子時，這世界上還沒有童話書。”溫妮胡攪蠻纏的問題讓精靈國王的語氣變得越來越不耐煩“好了，小孩子現在該睡覺了。”

        “好的，陛下。”矮榻上傳來小女孩失落地聲音。瑟蘭迪爾心中一動，一種負疚感不經頭腦的同意兀自生了出來。

        瑟蘭迪爾試圖將注意力拉回母親留下的詩集中，可燈光昏暗的處的矮榻上總是斷斷續續地傳出窸窸窣窣地細小響動。在空曠又安靜的書房里，這細微的聲響被無限地放大，以致我們的精靈國王無法集中精神去閱讀那些行文優美地詩篇。

        可他不確定那個將頭蒙在被子里的人類幼崽是否已經睡著了，因此不敢貿然出聲，擔心會驚醒萬一已經陷入沉睡的女孩。

        “還是回寢殿把剩下的書看完吧。”瑟蘭迪爾輕輕嘆了口氣，起身準備打開書房的大門準備離開。

        “陛下，我能聽一個睡前故事再睡覺嗎？”身后傳來小女孩怯生生的聲音，瑟蘭迪爾止住了腳步回頭望去。小女孩露出了她那毛茸茸的小腦袋，那雙亮晶晶的眼睛仍然不聽勸告地，一眨不眨地望著他。

        “你以前在家里時，你的母親也會給你念睡前故事嗎？”

        “不是的陛下，媽媽不識字，她從不給我念睡前故事。”

        “那你又是從哪聽來的這個說法？”

        “是西格莉德，陛下，她是巴德叔叔的女兒，她和我說巴德叔叔每天晚上都會給她講睡前故事，可我從沒聽過。”小女孩的聲音低落下去，不復方才的活潑。

        瑟蘭迪爾站在門口張望了一下，想要喚來精靈侍女應付小女孩的請求，可任他呼喊了三四聲也無人應答。在宮殿里生活的精靈都知道，他們的國王在夜晚時喜歡一個人獨處且無需人服侍，因此到了晚上，那些在宮中供職的精靈們，除了王宮中值夜的守衛，偷偷地都回到自己的房間躲懶或是聚在國王的酒窖里暢飲啦。

        瑟蘭迪爾生平第一次懷疑自己是否對臣民們的管束太過寬松，于心中抱怨了一陣后，在溫妮期盼地目光中，認命的回過神走到溫妮躺著的矮榻旁坐了下來。

        瑟蘭迪爾開始講起來他所熟知的，在遙遠的雙樹紀元時精靈的祖先們所經歷的波瀾壯闊的故事來。這也是萊戈拉斯小時候，他喜歡給他講的睡前故事。

        溫妮躺在床上，精靈國王身體散發的清冽的木質香氣充盈著她的鼻腔。

        首先是薄荷，還有若隱若現的海水氣息，清涼又疏離，冷漠又深遠，是海面上漂浮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冰山。

        再接著，是同樣來自于海洋的龍涎香，與遠方的阿門洲一般神秘，與深不見底的貝烈蓋爾海一般深邃廣博，與搭載著海鷗飛翔的海風一般輕柔，令人迷醉，無法自拔。

        可若是你在他的身旁呆的久一些，再久一些，你終會聞到烏木所獨有的醇厚香氣，溫柔得令人安心。

        溫妮依偎在精靈國王的身邊，他美麗的嗓音潺潺如流水淌進她的耳中，她的心上。

        “彼時萬物尚新，在一眾創造者眼中，嶄新落成的翠綠仍是奇觀，他們心滿意足了很久。”瑟蘭迪爾的語氣與他所述說的故事一樣悠遠，念完第一章節的第三個段落，他低頭，發現身旁那個小小的女孩已經進入了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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