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顆星
次日。
當?shù)谝豢|陽光透過小軒窗打在我的臉上,我撫著酸脹的眼眶睜眼,聽了一夜的打更聲,終于盼得天明。
早些時辰盛云璆起身的聲響被我納入耳中,他在院內(nèi)佇足良久后離開,如今院內(nèi)悄聲寂寂,再無一絲人氣。
我握著昌普的那枚玉佩,歇了一會兒后起身,整理好兩側(cè)的辮子,收好那張信紙推開房門。
太陽從東方升起,陽光穿透薄霧并沒能驅(qū)散空氣中的寒意。
站在院內(nèi),我最后一次打量這間小院,隨后背好包袱踏出這間書齋。
我往城南走去,街上全是趕早市的行人,周邊賣早食的商鋪都大開鋪門,吆喝起了生意。
巴難山在遠方露出一個尖尖的角,霧里看山,山如薄紗,在山的另一邊,有我的愛人正在等待回家。
我在擔心昌普的同時,心里也暗暗隱藏著一份歡喜,伴隨著一絲惡意的報復(fù)的快感。
我終于可以離開這片苦難海,再沒人能肆意左右我的人生,再沒人能用色瞇瞇的眼神下流地在我身上掃視,再沒人能將我當成貨物隨意送人,再沒人能將我和昌普分開…
我腳步輕快地往前小跑而去,我迫不及待地想完成任務(wù),迫不及待地想早些見到他。
我踏進茶館選了一個偏僻的位置,暗中觀察著四周。
剛換班的陂瀾軍人們在大堂正中央拼了一桌,談?wù)撝粘侵谢烊氪筵ゼ榧殔s半點線索尋不到的奇事。
當他們談?wù)摰狡淠靖竦拿趾退砼孕聲x小將的時候,我還是沒能穩(wěn)住心境,差點跌了手中的茶碗。
街道上的人聲越來越沸騰,有牛車與商販的貨物相撞,發(fā)生了爭執(zhí),堂內(nèi)眾人都伸長了脖子去看,我趁著空隙,走到一張梅蘭竹菊的遮擋屏風處,悄悄將信紙扔到了那里。
我趁著周圍人勸架的間隙邁出茶館,任他們在身后罵出什么粗鄙的話統(tǒng)統(tǒng)視而不見。
沒想到任務(wù)完成的如此順遂,我仿佛已經(jīng)聽見昌普暖風和煦的表揚聲和盛云璆眼中暗暗佩服的神色。
我控制不住嘴角的笑意,向著城門口走去。
一個獵戶從我身旁經(jīng)過,我愣住,忽地想起還寄存在王記當鋪的那枚紅瑪瑙。
我望了眼天色,暗暗定神,轉(zhuǎn)身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我還以為月牙姑娘放棄它了呢?”
當鋪伙計送我出門,打趣地說著。
“珍視之物,此生都不會放手。”我看著手中精巧的紅瑪瑙,堅定說道。
“姑娘的夫君好福氣啊!”他感嘆著,又好奇地問,“聽老板說,他是個中原人?”
“嗯。”我笑著點頭,將紅瑪瑙與玉佩收在一起,“他對我很好,我才是有福之人。”
“那祝姑娘與郎君,百年好合,永結(jié)同心!”
我疑惑地看向他,他笑著解釋:“這是大邾寫在婚書上的話,你可以簡單理解為,你們會永遠在一起。”
大邾是古國,文人墨客內(nèi)斂的情感表達,寫在詩詞歌賦里的情與愛,我從前不能理解,也不屑于去鉆研,但是從今日起,我竟然喜歡上了這一種含蓄之美,終有一日,愿我也能和昌普,在山水之間,煮酒論詩,靜觀鶴鳴。
“您能教給我,這八個字是怎么寫的嗎?”
我有些不好意思向他請教,他豪爽地笑了一聲,走進當鋪內(nèi),不多時拿了張紅紙出來。
“這八個字只能寫在紅紙上,說來也是慚愧,這些字本來應(yīng)該是你的夫君寫給你,還望姑娘不要嫌棄在下字丑。”
“怎么會,您不嫌棄我什么都不懂,還愿意為我解釋,我很是感激。”
我撫摸過紅紙上的八個字,想要將它們刻進心里,等見著昌普,定要將剛學(xué)的這句話,寫給他看,念給他聽。
薄霧已經(jīng)散去,遠處的巴難山清晰地出現(xiàn)在眼前,我重整行囊,往城門快步走去。
南城門是陂瀾城開放的唯一出口,此時已經(jīng)排了長長的隊伍,我隨著人群亦步亦趨往前挪,準備接受兩側(cè)士兵們的盤問。
遠處一陣馬蹄聲傳來,隨著一聲哨響,我趕緊將頭埋低。
“少將軍!”
周圍士兵立正,問好聲震耳欲聾,待塵土歸于平靜,鐵那措那張丑惡的臉出現(xiàn)在眼前。
他跨坐在馬上,陰翳的眼神在人群中搜尋,我捏緊了身側(cè)的手,將頭埋得更低。
“今日,其木格將軍會到城內(nèi),若是這次再讓將軍跑了空趟,別怪本將讓你們成為天神的祭品。”
“是!”
他在高頭大馬上厲聲訓(xùn)斥,锃亮的頭頂反著太陽的光,我暗暗焦心,看著日頭,快是要到正午了!
馬匹不聽話的在他身下亂轉(zhuǎn),他一揮馬鞭,空氣中傳來“叱”地一聲,身后有人被驚住,慌亂中有人推了我一把,我腳步凌亂,硬被擠出隊伍。
遠處那道陰翳的視線落到我的身上,噠噠幾聲馬蹄,一道巨影罩在我的頭頂。
“抬起頭來。”
我穩(wěn)住顫抖的內(nèi)心,面無表情抬起頭來。
鐵那措嗤了一聲:“喲,這不是月牙嗎?”
“別那么陰陽怪氣,我沒礙著你什么事。”
我不想看他,只將眼神放在他身下的馬上。
“你在這干嘛?”他懷疑地繞了我一圈,用手中的馬鞭指著我身后的包袱,“那是什么東西?”
我捏緊了包袱的捆帶,抬眼看向他:“我要回營,這只是件新衣。”
他坐在馬上大笑,頃刻間又沉下臉,對著身旁的人吩咐。
“扒下她的包袱!”
我將包袱緊緊護在懷中,卻不敵那些士兵的力氣,被人挾制在一旁。
我跪在地上恨聲詛咒他們。
包袱被一把扔在地上,鐵那措拔劍挑開。
破布包裹著新衣,他一瞬間黑了臉。
“報!將軍!城南茶館發(fā)現(xiàn)一張信紙,上面的中原字我們不懂!”
遠處一士兵奔來,手中呈上的,正是不久前扔在茶館的那張信紙。
陂瀾軍營里,只有贊冶與阿爹懂點中原字,鐵木措拿著那張紙看了許久,眉毛皺連在了一起,看起來更是駭人。
“等贊冶來!”
他說完,又看向我:“既然將軍要來,你也不必回去了,等我們捉到奸細,就將你作為禮品獻給其木格將軍作為慶祝!”
他對著我這邊使了一個眼色,身后之人便想將我拖下去。
遠處在此時傳來一陣天崩地裂的聲響,久久不絕,我趁機掙脫了他們。
鐵那措從馬上摔了下來,耳鳴使我聽不清周圍人的談話。
人群都跪地向著巴難山的方向,雙手合十祈禱,以為是天神發(fā)怒。
我也愣愣地望著那個方向。
山頂被一片黑壓壓的烏云蓋住,那是山林里升起的濃煙。
隨著一陣地動山搖,我知道是昌普他們在炸山,引起了雪崩。
我趁亂,吹了聲口哨,四周馬匹聽見哨聲都激動地揚蹄,在城門方向亂踏起來。
我牽過一匹馬,縱馬奔出城門。
到達土地廟后,往相反的方向放走了它。
彼時烈日還未當空,我摸出懷中的玉佩,放在唇邊輕吻。
我覺得我是得天神眷顧,此次任務(wù)才完成得如此順遂,我手里捏著全身上下僅有的三樣物件,等著昌普來接我。
太陽漸漸往西而去,我開始擔心,他們是不是出了什么差池,我起身想去尋找,卻又記起昌普的承諾。
“城外土地廟,我會來接你。”
這一夜是我過得最難受的一晚。
我蜷縮在佛像背后,佛像冰涼的身體沒辦法給予我半點溫暖,卻又在不斷汲取著我的體溫,我的溫度給了它,它倒是暖了起來,我寒顫著身體,變得更加離不開它。
只有手中捏著那張紅紙,心里默念著上面的話,心才得以有片刻平靜。
清晨霧起,我聽見噠噠的馬蹄聲,終于忍不住淚如雨下。
是他…是他來接我了嗎…
我仔細收撿好紅瑪瑙,白玉佩,還有那紅紙黑墨上的每一個字詞,貼身放進懷里。
又抹了一把臉揚起笑臉,上下整理了頭發(fā)和衣衫,才跳著步伐出去見他。
土地廟外霧蒙蒙一片,坍塌的巴難山,原本該是山頂?shù)娘L,如今卻吹割在我的臉上,是沁骨的涼,刺骨的痛。
“捉住她!”
一聲厲呵,讓我看清了圍滿土地廟的陂瀾士兵,他們一個個怒目圓瞪,瞋目切齒。
此刻,我在他們眼中,是啞巴,是聾子,是背信棄義的小人,是滿心昧已的走尸,是不仁不義的叛徒。
鐵那措為首,一鞭子向我揮來,我被打摔在地,背上火辣辣地疼,我聽見他在上面說。
大邾鎮(zhèn)遠侯世子池琲率領(lǐng)并州鐵騎,表面為炸了巴難山官道,本意其實是燒毀陂瀾軍營的后備糧草。
他們趁著其木格外出,去燒毀了糧草,現(xiàn)在功成,身退…
功成…身退…
我想,我又不理解中原話的意思了。
這意思…是他們…已經(jīng)走了…是嗎……
“月牙,他們走了。”
我睜著眼睛流淚,我去擦它,卻怎么也擦不干凈。
懷中的玉佩凍得我身子顫抖,紅瑪瑙硌得我心疼,只有那一張紅紙,還暫時溫暖著我的心。
我怒目而視,對他們吼道:“我不信!他會來找我!”
鐵那措鄙夷地看著我搖頭。
“冥頑不靈,將這叛徒拖回營里,依軍規(guī)處置!”
(https://www.dzxsw.cc/book/28721614/30403083.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ǎng):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wǎng)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