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顆星
我被摔進那張被我扎得滿是破洞的被褥里,透過飛散的棉絮,我看清了他那張充血帶狠的眼。
“賤人!你還敢害我!”
他掐著我的脖子,歇斯底里地怒吼,眼睛像是透過我在與另一個人對話,我一臉恨意地用指甲去劃他的臉,去扯他的玄色鏤金袍子,用腳去踢他,我們在榻上扭打成一塊。
他神志雖不清醒,但是力氣卻很大,我沒得著些好處,只將他的冠發撓散,與我一般成了一個蓬頭垢面的怪物。
他的衣衫上、臉上和發冠上,原是我的手被簪子刺破,流了血污了被褥床榻。
在漆黑的夜里,他并未躺在榻上。
他毫發無傷。
“賤人,你都死了還敢害我!”
我終究是不敵他的力氣,漸漸放開了抓住他頭發的手,眼見他眼角泛著凌厲的光,又痛苦地緊閉上眼。
——啪嗒
有濕意滴在我臉上,初始我以為是血,但是它并沒有血的黏膩,它順著我的臉流進了我的嘴里。
咸咸的,辣辣的。
后來越來越多,淋了我一臉,他慢慢將臉放靠在我的頸窩,不知何時我已經能夠呼吸了,錯愕著表情聽他悲傷的聲音在我耳邊囈語呢喃。
“阿娘…為什么生了我…卻又不喜歡我?”
阿娘?
蕭景從是中宮皇后所生,按照大邾的禮節,不是應該稱呼母親為母后嗎?
“阿娘,自我出生便是你奪寵的工具是嗎?你為了能見到他,不惜給兒子扎針來博取他的同情,也不惜哄我喝下毒酒來獲取他的憐憫。”
他魘在夢里了,嘴里說著一些我不能理解的話,他害怕黑夜,不停地在發抖,仔細想來,他好像還差幾月才滿二十,大邾稱之為及冠。
我不過是在這宮里待了幾月,便被四周的宮墻壓得喘不過氣,池月遙進宮不過兩年,便失了笑容,他還未及冠,卻已經在這里待了很久了。
不知是因為他嗚咽的聲音,還是撲在我懷里流淚的樣子,我忽然覺得他很可憐。
“透過幾匹爛瓦還能瞧見月亮,而鳳儀殿是冷冰冰的,人是冷的,心也是冷的。”他抱緊了我,一邊流淚一邊冷笑,“你在地下一定不知道,我建了一個逐鹿臺,那是皇宮中唯一溫暖的地方,在那里沒人再敢欺負我,誰要是令我不痛快,他就只有死。”
我心驚于他的話,剛剛升起的憐憫頃刻間蕩然無存,他就是個嗜血的瘋子,我用盡力氣去推他,不想與他待在一處。
我想起了雪婼,她與后宮那些女人混在一起,徹底變成了她們其中之一,若是我與蕭景從待在一起,他現在的模樣,將會是我未來的樣子。
蕭景從被我從夢魘中驚醒,似乎還未反應過來此處是哪里,瞇著眼睛打量四周。
他低頭緊緊盯著我的臉,待認清我是誰之后,臉色忽然變得極差。
“朕為何會在此處?”他摸了一把臉上的淚,一把揪住我的衣領,“說!你對朕做了什么!”
“我怎么知道,現在被你欺負的是我。”我冷覷他一眼,“我怎么知道陛下吃錯了什么藥,我脖子現在還疼呢!”
他黑著臉退坐到一旁,看著凌亂的床榻,伸手撫上了額頭,“這都是朕干的?”
“不然呢?”我冷著聲音反問,將我的過錯掩藏,他一時無言,漆黑的殿內只聽得見燭火光微弱的‘啪’的一聲響。
我撐著身子坐起來,動作扯得我的脖子火辣辣地疼,像是在地上反復擦傷,又被澆了鹽水。
——嘶
我輕聲抽氣,放下了試探的手,這傷是摸都不能摸!
“對不起,朕今日身子不太舒服。”
他今日很是奇怪,讓我有些不知所措,我偷偷看他,他頹廢地坐在一堆破棉絮上,眼中黯淡無光。
“陛下今日不是在雪婼那嗎?”我問道。
他抬頭看了我一眼,仰躺在那堆棉絮上,“都是假人,沒甚意思。”
“你可真是奇怪,別人順你的意,你說她們是假人,別人拂你的意,你便要喊打喊殺,如此殘暴,妄為君主。”
瘋子之所以稱為瘋子,就是他們的思維與正常人的不一樣,就像此刻我在罵他,我想過他會打我,或者辱罵我,甚至于將我拖出去當眾斬殺。
可是,他偏偏在笑,一聲聲低沉的笑從胸腔傳出,他笑得張揚,笑得唯我獨尊。
不知怎得,我并不怕他生氣,但是他的笑,卻讓我咬緊了下唇,緊張害怕到無以復加。
“知道辱罵我的人有什么下場嗎?”他淡淡吐出一句,輕飄飄地沒有感情。
我搖了搖頭,也不知他看沒看見,往后縮了身體。
“我殺過很多人,惟有兩種死法讓我很是興奮。”他坐了起來,靠著床榻曲起右腿,右手恣意地搭載膝蓋上,目光灼灼地盯著我。
我在他的目光下無法躲藏,丹鳳眼邪魅的光,像是他接下來會講一個多么動聽的故事。
我慢慢抬起手想捂住耳朵,卻被他制止,被他拖過去死按在他的左腿上無法動彈,如果忽略我臉上的憤恨和他臉上的玩味,這倒是有情人之間曖昧的姿勢。
”朕突然想講故事了,認真聽。”
這是一個悲傷的故事,無非是一個位份低下的宮女,有辛得了一晚雨露之恩,宮女以為她的好日子來了,每晚透過爛瓦數著星星,盼君再次蒞臨。
她懷孕了,十個月后生下一個男孩,卻依然沒有等來她想要的榮華富貴,令她恐懼的是自己漸漸走形的身體,和大把大把脫落的頭發。
她開始怪罪那個孩子,以為是他給她帶來不可逆轉的損傷,卻又擋不住母性,每次折磨了他之后,又愧疚得無以復加。
男孩就在這種畸形的愛里漸漸長到十歲,宮女再也不奢望衰老的容顏能得到皇帝的垂憐,開始把主意打到一直未有生育的皇后身上,男孩成了皇后的嫡子,宮女成了男孩的乳母。
這個狗血的故事被他很平淡的講述,不知為何卻跳過了他說的恐怖的刑法,我只知道最后那個宮女死了,他的語氣冷淡,就像是死了一只螞蟻,這些都與我無關,我只感覺到困意,并未有什么其它的情感,就像是真的,死了只螞蟻。
我窩在他的身旁睡著了,這一夜里竟然沒有夢見昌普。
第二日,是七襄來喚醒了我,白日里的朝梧宮,比夜里更加凌亂,七襄看了我一眼,遞給我了一樣東西。
是昌普的詩集。
連書本都養成了記憶力,我輕而易舉地就將那頁翻開。
枝上綿蠻,似把芳心、深意低訴……
我看著手中的書本久久無言,七襄也跪在地上低垂著頭。
“是他讓你來的嗎?”
我將她拉起來又將手中的書遞給她,“這是我唯一喜歡的東西,你先幫我收著,這宮內太亂了,還夠得收拾呢。”
她手握著書卷,一臉難色,“娘娘不要與陛下過于親近,您只要在宮中待著便好,公子和皇后娘娘會保你平安。”
“你都喚我娘娘了,他要與我親近不是天經地義,這話說得,好生沒理。”我嗔怪著,故意放松語氣,想讓她放下心來,“你讓他放心,我不會再去招惹他了。”
“娘娘,蕭景從殘暴,連哺喂他長大的乳母都能將她卸成肉塊丟去喂狗,以后若是無事,最好還是不要出這朝梧宮了。”她語氣急促地說完,生怕沒將我勸住。
我以為我能想象得到那個宮女死得是如何慘烈,卻發現蕭景從比我還沒下限。
“她被卸成肉塊了?”我問道。
七襄有一瞬間遲疑,似乎并不想告訴我具體事宜,但思忖良久,還是說道:“是從右腳的小拇指開始卸的,以骨關節為間斷,一節節卸掉,有的骨頭長點,她的身體就變短點,后來慢慢地沒了雙腳,又慢慢沒了雙腿,剩了半截身子掛在十字架上,他喂了她人參雪蓮,又安排醫師為她治傷,折磨了好些日子才死去。”
這極具畫面感的字句讓我好似已經看見了那個被綁在架子上,痛得大汗淋漓的人,她挨了很多刀,才終于失去了她的下半身……
我恍惚了很久,才勉強穩住心神,這是他說的第一種死法,便已經如此恐怖,這第二種,我已不敢再聽。
七襄扶我下榻換好了衣衫,看著碎了一地的銅鏡,我忽然意識到了什么。
團絨,
殿中沒它的身影了。
我在朝梧宮的犄角旮旯處找了它很久,都瞧不見它的影子,拿平日里它最喜歡的羊奶逗它,也不見它出現。
我一刻也不停地跑出宮門,沿著鵝暖石小道找它,我呼喚著它的名字,愧疚地哽咽了聲音。
朝梧宮與鳳儀殿挨得很近,我在兩宮處的涼亭里發現了它的尸體。
它乖巧地躺在亭柱地一側,雪白的毛發沾了灰塵,它其實才三個多月,小小地縮成一團。
它最多跑出朝梧宮,迷路了在朝梧宮附近轉悠,并沒有力氣能跑那么遠。
我緩緩地向它走近,它再也不能像往常一樣伸個懶腰再起來蹭蹭我的手,甚至于昨天晚上,我還嚇著了它。
我蹲下身輕輕摸著它的頭,它并沒有皮外傷,嘴角鼻腔有紅色的血跡。
它是被人摔死的。
在它的身旁,有鳳儀宮開得正茂的茉莉花瓣。
我將團絨抱起便向鳳儀宮走去,此刻就算是昌普也不能阻擋我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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