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阿意的意識還沒恢復時就聽見一陣敲門聲，她迷茫地睜開眼。望著熟悉又陌生的天花板好久不能回神兒。

        這是哪？她現在怎么了，那樣的爆炸下竟然還能活著嗎？

        外面敲門的人還一下一下不停歇，從越來越重的聲音中聽得出來人耐心逐漸耗盡。

        終于，隔著門板傳來一道暴躁的聲音：“衛從意！你聾了嗎，給我開門！”

        被這驟高的聲音拉回神，阿意近乎驚恐地回憶起這場景有多讓人熟悉，在她以為已經要忘記這個不屬于自己的名字，忘記以往的人和事時，仍能在意識還不清的第一時間認出這聲音屬于誰——衛從安。

        “衛從意，再不開門我就找管家拿備用鑰匙了啊。父親喊你下去，不然你以為我愿意過來找你？”

        后來在垃圾星流浪時，阿意，不……該說衛從意，不止一次回想這一天，清晰到每個時間點的每處細節都仿佛歷歷在目。再后來，惡劣的生存環境讓她沒精力再難過，每天提心吊膽著，精疲力竭下總倒頭就睡，又在一次次危機來臨時求無所求下漸漸放棄幻想，終于拋棄過去，重新開始。

        而一場爆炸，卻又讓她回來了……

        衛從安從不是個好脾氣的人，對衛從意又特別沒耐性。“碰”地一道踹門聲，門框都跟著震了震。

        以s級單兵的實力來說，能看得出衛從安已經收著力氣了。

        衛從意看向門口，思緒還有些飄散。她想，下一句，衛從安會說：“喂，你愛起不起……”

        “喂，你愛起不起，我不管了，反正話我帶到了。”

        衛從安又踹了一腳門。衛從意從不是個睡覺死沉的人，怎么會這么大動靜還不醒，肯定是又在鬧脾氣。

        他才不慣著衛從意的破毛病呢，所以煩躁地扔下這句話，衛從安就準備離開。

        這時，緊閉許久的門總算開了，衛從意探出身，道：“二哥。”

        衛從安轉過身，皺著眉頭上下打量她兩眼，莫名覺得比起昨天，衛從意有哪里不太一樣。

        但見衛從意臉頰還帶著剛睡醒的紅印子，一如既往垂著眼不敢見人的樣子，又很快否定了這突然冒出的想法。反而剛剛壓下的火氣冒了起來，他盯著衛從意，不滿地質問：“你剛剛在干嘛！”

        衛從意抿抿唇，小聲辯解：“剛剛在換衣服。”

        衛從安重重地哼一聲，看不出信沒信，扭頭下了樓梯。

        衛從意這會兒剛勉強從自己竟然重生了的沖擊中鎮定下來，跟在衛從安身后，神思還有些恍惚。

        轉過厚重的木質扶梯，下面客廳坐著兩男一女，女孩聽到動靜第一時間扭過頭，衛從意抬眼就對上她仰頭看過來的雙眼，衛從意心臟一縮，狼狽地挪開視線。

        大廳沙發上坐著的另外兩個男人也聽到了腳步聲。

        左邊單人沙發上坐著的青年仿佛沒聽見，垂眼整理自己的衣袖。他一頭烏黑短發，身著黑色鑲邊軍裝制服，領口是展開的翅羽，右臂是交叉的軍刀。胸前銀色金屬線繡著獅鷲，那是帝國第四軍的象征，獅鷲一雙利爪下抓著荊木條纏繞的圓環，里面是花體數字四。

        衛從意不合時宜地走下神，心想，帝國的軍服真是好看啊，不怪每年軍校招生都去各大軍團拍宣傳片。

        而坐在沙發正中年紀稍大的男人聽見動靜回過頭，先是瞇起狹長雙眼定定地盯住衛從意，可能敏銳如他多少有些察覺到這個小女兒身上的違和之處。

        但不過片刻他便拋掉了這個念頭，今天之前他已經駐扎軍團三個多月了，這么久沒見，小孩兒一天一變也正常。

        衛景云沒當回事，他這會兒顧不上太多，勉強笑了笑，眼角帶出些細紋：“阿意過來，給你介紹一下。”

        上一世的自己聽到這話時是怎樣的表情？衛從意不禁回想。

        已經提前知道父親會說什么后，她有點無措，自己現在該擺出什么姿態才算正常呢？

        衛從意只能維持住鎮定的表情上前，裝作不知情的樣子。

        坐在衛景云身旁的女孩好奇地看過來，桃花眼、棱角唇，中分的短發清爽飄逸，組合在一起便少年氣十足。

        此時少女真誠又有些靦腆地笑著，率先打招呼：“你好啊，我叫梅琳娜。”

        衛從意張張嘴，聽見自己干澀的嗓子擠出那已經有些陌生的名字：“衛、從、意……我叫衛從意。”

        梅琳娜笑瞇瞇地點頭，禮貌地夸贊:“很好聽的名字。”

        已經知道真相的衛從意有些尷尬，干巴巴的“嗯”一聲，不知道該繼續說什么。

        衛景云看著她，關切地道：“怎么，還在因為生日會的事不高興？”

        這段記憶對她有些久遠，衛從意怔了一瞬才想起明天就是她的成年禮，而在這前幾天，她正因為此事跟家里生氣。

        此時是星歷3055年，從初代羅倫大帝建國至今，帝國已走過九百多年。上代女皇在與蟲族交戰的前線戰場上意外身亡，又沒有留下繼承人，最終只能由內閣從皇室中挑中了女皇的侄子——如今的維特斯尼克陛下。

        維特斯尼克陛下是個有能力的人，但他上位的方式注定讓他深受多方桎梏，大權旁落。

        以至于這段時間，帝國內憂外患，局勢緊張，所以衛景云和已經進軍部歷練的大哥三四個月沒回家。

        她跟衛從安關系不好，不想單獨跟他過生日，又有些想念父親，便想借著這個機會一家人聚一聚，誰知父親打過一筆錢說在忙，大哥直接已讀不回。

        想到大哥二哥成年禮辦得隆重盛大，而自己想一家人陪著過個生日都不成，再加上一貫討厭的衛從安耳邊在冷嘲熱諷，本來還只是有些委屈的衛從意直接氣炸了，然后就干了件現在看來極其幼稚的事兒——離家出走。

        然而，從被衛從安發現到被抓回來，不過半天……至此她才知道，她身上的有著數不清的隱秘定位器。

        這之后的第二天，衛景云和衛從承便從軍團趕了回來，帶著梅琳娜。

        上一世也是這樣……衛從意抿著嘴，神色晦暗地想。

        當時她滿心歡喜地以為他們是為了她回來的，結果，也是在這個客廳，她父親，名義上的父親，告訴她：

        “我的女兒——梅琳娜，或者該叫她衛從意。”

        衛景云視線從滿臉愕然的衛從安，以及聽到這消息，不過挑挑眉，一點不見驚色的衛從承身上掃過，對上衛從意的雙眼后，心下一愣。

        一向被養得有些嬌氣的衛從意沒如他所料那樣不能接受或者哭鬧，甚至連臉上的驚訝都像流于表面。

        衛景云頓了頓，沒想明白，但既然終于艱難地把話說了出來，便不再墨跡。

        衛從意側著頭看向窗外，衛景云說的話根本沒往耳朵里進，畢竟已經聽過一遍的故事總是有點枯燥。

        上一世聽到時，她只覺得荒謬，如何也不肯相信，大哭大鬧地砸了桌子上的所有東西，一定要把梅琳娜趕出去。

        當時父親滿臉無奈，衛從安一直愣神般得一言不發，而她最喜歡、最崇敬的大哥嗤笑一聲，拿起邊上的鑒定書，在手上抖了抖，道：“便是走，也不該是她走。”

        她眼淚不停地掉，反應了一瞬才聽清衛從承說的是什么，不可置信地喊一聲“哥哥”，因控制不住情緒，聲音尖銳難聽得讓他皺起眉，招手喚來管家，把衛從意拉上樓冷靜。

        衛從意不想過多回憶自己上一世是有多崩潰與狼狽，也不敢去再看一眼衛從承他們冷漠的表情，便把視線投向窗外。

        客廳的落地窗外，修剪整齊的草坪上有只正撒歡的白色大狗狗，那是她十二歲時媽媽送她的生日禮物之一，是她做義工時撿來的小狗狗。

        衛夫人是個很有人格魅力的人，溫柔善良，待人真誠。但是，這么好的人卻沒被生活善待。

        在醫學已經高度發達的今天，一直被種罕見的疾病折磨。

        就如衛景云現在所說的，她三歲被撿回來，就是因為衛夫人當時看著要不好了。衛景云從垃圾星把她帶回來，騙衛夫人說這是他們那走丟的小女兒。

        許是有了牽掛，衛夫人又奇跡般地多撐了幾年。

        那是衛從意最快樂的時光，時刻被滿滿愛意包裹，精心培養。可惜，被衛夫人親手帶大的衛從意性格卻并不像她那樣溫柔寬容，反而偏執擰巴，嬌縱幼稚。

        衛從意低下頭，眼前有些模糊，但她實在不想重來一次還讓人看笑話，便硬生生的把眼淚憋了回去。

        她真的很想念衛夫人：

        媽媽一定對她很失望吧？如果回來的時間再早些就好了……

        衛從承坐在衛從意對面，漫不經心地一抬頭，正好而看見衛從意眼角一閃而過的淚光。

        他心中多少有些詫異，這么多年來，他見過衛從意撒潑打滾的假哭過，見過衛從意一分疼哭成十分，扯著嗓子拖著音兒的，卻從沒見過她這樣隱忍躲閃，像是小獸忍著傷口的疼痛，那些嗚咽委屈要等到沒人了才肯表露。

        他頓了頓，撇過眼，當做什么都沒看見。

        從衛景云說完，客廳便一直處于一種令人窒息的安靜中。

        衛從安從剛剛起就一直滿臉懵逼，和他吵吵鬧鬧這么多年的妹妹其實不是他真的妹妹？他悄悄看了眼側著臉不說話的衛從意，踢了腳大哥坐著的沙發腳，希望他能救個場。

        他自己現在腦子宕機，實在轉不動。

        衛從承冷著臉，實在不想搭理這個蠢貨，不過轉過頭還是主動起了話頭：“父親，梅琳娜之前沒有戶籍、學籍，入學比較麻煩，您需要盡快帶她去辦理身份證明。”

        衛從安呆住。

        大哥，你這么直接的嘛？

        然而，衛景云和衛從意卻都松口氣，氣氛莫名緩和下來。

        然后，從衛從意下樓到現在，衛從承第一次看向她。

        衛從承眼神輕飄飄從衛從意臉上掃過，衛從意一瞬間想到上一世被趕出衛家前，面對她的哭求衛從承也是這樣冷漠又帶著不耐。

        衛從意避開他的視線。

        衛從承皺著眉挪開眼，又道：“梅琳娜和衛從意同一天生辰，父親你知道她們兩個怎么排序嗎？”

        衛景云想了想，道：“不知道阿意具體的出生時辰，但梅琳娜的比較特殊，正好剛過了零點的時間出生。”

        許是被這話勾起了些回憶，衛景云眼神柔和，看看衛從意和梅琳娜：“所以梅琳娜是姐姐，阿意是妹妹。”

        一聲輕笑，一直托著腮默不作聲的梅琳娜隔著衛景云探過身，聲音甜甜：“那，阿意妹妹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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