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我是云瑯。”男人的聲音就近響起,溫和而平靜。
林小鳶愣了愣,松開衣角。
云瑯?
喔,想起來了,和她一樣是人類,活了千年有余,還會變身。
他怎么在爸爸的臥室里,還用爸爸的浴室,穿爸爸的衣服,身上都是爸爸常用的沐浴露的味道。
不過,好奇怪啊……
明明她眼前一片漆黑,卻知道自己做坐在床的哪個位置。
云瑯位于她身側的單人沙發里,與她保持著一定的距離,陌生的守護。
房間里只有他們兩個人,沒有四時主的身影和氣息,這點總算讓林小鳶松一口氣。
對此刻的一切,除了云瑯的模樣,其他的,她清晰得如同看到。
話說回來,她……瞎了嗎?
不怕不怕,爸爸回來會想辦法治好她的。
至少眼下沒有性命之憂!
林小鳶強做鎮定,心里默默安慰自己,身體怯怯往后縮,直至單薄的后背貼到床頭,有了一處依靠,她蜷縮起來,伸手摸到一只大枕頭抱在懷里,深呼吸——
光彩盡失的眼睛始終睜得大大的,漆黑的瞳眸里充斥著對先前經歷的恐懼。
驚魂未定。
在旁邊那位看來:渺小,無助,超可憐……
都是四時主造的孽。
云瑯輕嘆了一氣:“看不到只是暫時的,不用太擔心。”
林小鳶眨眨眼,面露困惑。
拿不準要不要接話。
雖然大伯說云瑯持重、明曉事理,但他的伙伴是四時主,很難保證他們不會相互影響。
防備都寫在臉上了,云瑯看得真切。
自兩年前第一聲春雷響起,連他這個不屬于山海界的異類也看到了,得到上古神燭龍庇佑的孩子。
世間從未有太多公平之事,比如沒來由的寵愛。
有就是有,沒有如何都強求不來。
這些本與云瑯無關,可眼下,四時主把局面搞得這般難看,等燭龍回來,他要如何開口道出請求?
更糟的是,林小鳶沒有看上去那么小。
從另一個界跨越而來,在這里重新開始生活。
故而,四時主常用的小把戲對她無效。
云瑯以前也遇到過類似的人,不過嬰兒體成長系的,還是頭一回。
不管怎么說,好好對她解釋一下吧。
云瑯略作斟酌,用比平時更加溫和的口吻,道:“你現在雖然不能看見,但感官會強于尋常時候,這是因為身體還殘留著四時主的靈力。”
林小鳶保持蜷縮的坐姿沒動,眼睫輕微顫動。
證明有在聽他說話。
云瑯繼續:“一旦與他發生肢體上的觸碰,他看到你過去的同時,也會讓你將過往種種滋味在短時間內重新體驗一遍,肉眼凡胎禁不住那般強烈的沖擊,過后便會出現目不能視、耳不能聽、口不能言、體不能動等癥狀。”
這些年,他和四時主游歷世間,幾乎走遍了人界與山海界。
著了四時主道的,不管是人、是半神,是妖物抑或魔物,沒有一個能全身而退。
林小鳶的反應算輕了,輕得可以忽略不計。
又想,燭龍對她看重如斯,定留有護體保命的后招。
如若不然,僅憑這副小小身軀去承受十九載的全部,怕是要躺數日才勉強見好。
云瑯正想著,小人兒開口了:“這么說,你都知道了……”
她最大的秘密。
“你放心,我不會亂說出去。”云瑯送上保證。
林小鳶表情定定,快速做了輕重掂量,點頭‘嗯’了一聲:“我信你,你比那個、是十豬,靠譜多了。”
不管是不是真的靠不靠譜,先恭維起來,準錯不了!
她又問:“我什么時候,才、能看見呀?”
小人兒的聲音像春寒料峭時,土壤里剛鉆出來的嫩芽,對未知的世界好奇又瑟縮。
成熟的心智和靈魂,受限在連話都說不明朗的身體里,一定很無奈吧。
該她委屈的。
云瑯無意中被萌到,話音里染上些許笑意:“很快,天亮前便能恢復。”
“天亮前?”林小鳶歪了下頭。
所以天已經黑了嗎?
現在是幾點?
胡圓姨姨他們還被定著?
那作惡多端的四時主又晃到哪里去了?
滿滿的疑惑。
云瑯都看出來了,逐一解答:“現在是晚上7點25分,天已經黑了。胡圓、落麟和姜瑀還被定著,其他的人類已經被阿四打發走了,不會記得今天發生過什么。”
“那為什么還要,把胡圓姨姨他們,定住?”林小鳶撇嘴,不平,不高興。
“因為阿四把你弄成這樣,怕被他們當中任何一個告狀,索性定到你恢復為止。”云瑯對四時主這些破罐子破摔的行徑,早就習以為常了。
林小鳶從他的話里分析出新的東西:“所以被是十豬定住,個體的時間是靜止的,對周遭、外界一無所知。”
胡圓他們不知道自己的時間被定格,就像熟睡的人不知道睡著那段期間家里的其他做了什么。
而這當中又有本質區別。
前者對‘被定住’是無從察覺的,后者至少知道自己在睡覺。
所以四時主要等到林小鳶視覺恢復才解除胡圓他們的禁制,只要她自己不說,胡圓他們大概率會默認她也被定了那么久。
四時主是那么古怪、那么惡劣的家伙,更過分的事都做得,如此一想,他現在的行為都變成了合理。
云瑯輕淺的笑笑:“沒錯,你很聰明。”
聰明有什么用,還不是被四時主吃得死死的。
他就是篤定她不會告狀,才這么肆無忌憚……
林小鳶氣鼓鼓的埋首在枕頭里,暗戳戳的記恨。
小風箏報仇,十年不晚!
等著吧,等我長大!
確定自己無恙、家人平安,她的表情也逐漸豐富起來。
云瑯看出她是個記仇的,只希望她認準仇家、看準時機,不要牽連無辜。
林小鳶在腦中想象出強大如惡龍的自己,把四時主暴揍十幾頓,揍到他哭唧唧跪地求饒,心里的郁結總算散去少許。
然后,她想起房間里還有一個人。
“大伯啊,他跟我說過你。”她主動開話題,以示友好。
云瑯從善如流:“說了什么,能告訴我嗎?”
“你的來歷,還有……”林小鳶頓了頓,像是在斟酌溫和說辭。
云瑯替她說了:“還有我被阿四下咒,身體每隔三年發生一次變化,或風華正茂,或白發蒼蒼,而我對此無能為力,對么?”
這是事實,沒什么說不得的。
林小鳶默默點頭,不能視物的眼里充滿同情,還有對云瑯這個人人品的認可。
真男人,勇于直面自己慘淡的人生!
為他點贊!
其實也不能說慘淡,在林小鳶看來,長生是一件很不錯的事。
只要茍得久,想要的一切應有盡有。
三年一次的變身也沒關系啊,就當體驗不重樣的人生。
做人嘛,還是要樂觀點。
林小鳶禮尚往來,對云瑯鄭重承諾:“你放心,我不會把你的情況告訴別人。”
云瑯笑了:“謝謝。”
禮貌結束,就該稍微滿足一下好奇心了。
“大伯說,你近期剛完成一次變化,你滿意嗎?”她笑盈盈的問罷,還嚴謹補充,“你不喜歡聊這個,可以不回答的。”
林家小妹社交密碼1:活躍氣氛需投其所好。
云瑯的聲音不青澀、不稚嫩,不像大伯那樣成熟,又比爸爸的嗓音年輕一些。
清越而不銳亢,沉穩又不會過分厚重,謙和有禮,字音郎朗,內有乾坤萬千,那是他活了一千多年的閱歷和底蘊。
他卻并不為此顯出半分傲慢。
實在是優質人類的典范。
再加上,他穿的是爸爸的衣服。
推測下來,他這次變化的年齡大概在25歲左右。
人一生最美好、擁有最多可能性的時候。
這是林小鳶的猜想。
云瑯道:“滿意的。”
停一瞬,又說:“都可以聊。”
“那就好。”林家小妹眼睛一彎,緊繃的小臉全然松適開,對他綻出明媚可愛的笑容,那對軟乎乎的梨渦,看上去格外友好。
云瑯輕輕怔住。
他已經許久沒有與一個誰無所顧忌的相處,彼此……倒也算某種程度的知根知底。
對了,還需對一些不禮貌的舉動做解釋。
云瑯道:“時才你招待阿四時,正是我變化之時,沒有征得同意便用了你父親的房間,穿他的衣服,是我冒犯了。我已記下這些衣物,連同洗漱用品,改日會一并送還新的。”
“不用不用!”林小鳶急得擺手,“爸爸的衣服多得穿不完,洗漱用品也有好多,你用得習慣就好。”
和四時主那個沒禮貌的壞家伙比起來,云瑯是天使啊!
這樣的小伙伴,歡迎常來家里做客!
常住都行!
“不用了嗎?”云瑯有些意外。
之前四時主對她做了那么過分的事,他以為自己也會被討厭。
畢竟他們是一起來的,比起造訪,更像不請自來的入侵者。
“嗯,不用!”冤有頭債有主,林小鳶分得很清楚,“要是爸爸在,也不會要你還的,只要你穿得舒服就好。”
被照顧到感受了,云瑯心里浮起一片暖意:“謝謝。”
林小鳶‘嘿’地一笑,這會兒不緊張,也不害怕了,雙手抓著小腳丫,整個身體一前一后的晃著:“我爸爸的衣著品味,整個小區都認可!基礎款,隨便搭配,都好看的!”
真正想說的是:我想看你穿我爸的衣服是什么樣子。
應該是不重樣的帥氣吧……
爸爸的顏是無敵的,云瑯的性格好得讓她無腦打一百分,她想盡量把一碗水端平。
云瑯側首看向穿衣鏡,他穿著黑白灰拼接的幾何圖案毛衣、亞麻色的休閑褲,一根沒有任何裝飾的皮帶,褲腿卷起少許。
整體合身、簡潔,質感十分舒服。
這一切他看起來與外面的人類沒有任何區別。
更重要的是,鏡中的自己有一張年輕的臉容,不用刻意做出表情,已是神采飛揚,意氣風發。
近乎與他遭逢巨變時一樣。
已經有多久沒回到過這個時候?
他記不清了。
接下來這三年,該如何珍惜才不算浪費?
“云瑯?”林小鳶久等不到回應,只好出聲喚他。
“我在。”云瑯從復雜低落的情緒里抽離出來,歉意道,“抱歉,我有些走神。”
好不容易變得個滿意的年齡段,只能保持三年,想想都難受。
林家小妹社交密碼2:不要哪壺不開提哪壺,適當岔開話題,你好我好,大家好。
“那個,我也很抱歉……”她訕訕的笑,摸著有小肉肉的肚皮,“你會做飯嗎?”
云瑯活了那么久,要是連做飯的技能都不具備,就太廢了。
牽著林小鳶的手,把她帶到廚房,讓她在餐臺前坐好、坐穩了,再去查看冰箱里的食材。
考慮到林家小妹的眼睛還看不見,吃飯需要輔助,冷藏柜里正好有包好的餛飩,不出意外,今天的晚飯就是它了。
云瑯征詢林小鳶的意見。
燭龍不在家,小主人被坑得暫時眼盲,不能再喧賓奪主了……
林小鳶舉雙手同意,附加條件是加云山樾出品的油辣椒!
她喜吃辣。
不是真的辣,是貪圖帶辣味兒的香!
饕餮怕她把胃吃壞了,在空間里開辟了一塊肥沃的土地,培育出這種香而不辣的紅辣椒。
曬干后搗碎,加蒜末、姜末、花生碎、花椒等作料,用油爆香,裝瓶備用。
云瑯燒水煮餛飩時,林小鳶化身精致的吃貨,把油辣椒的制作過程娓娓道來。
等香噴噴的餛飩出鍋,她已經把云瑯視作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當然這也是階段性的。
“就是啊,你這次變得那么……舒心,打算做點兒什么,會出去旅游嗎?有沒有特別想去的地方?”她坐在凳子上,垂懸的小腿前后晃動著。
寶寶在成長過程中的多動體現得淋漓盡致。
她本人對此毫無察覺和意識。
云瑯端著餛飩半蹲半跪在她跟前,像虔誠的騎士。
瓷勺撥開表面那層紅油,舀起一只飽滿的肉餡兒餛鈍,仔細吹涼了,送到公主的嘴邊:“來,張嘴,啊——”
林小鳶怕燙,自己也要吹吹,完了才張開小嘴接受投喂。
餛鈍鮮美多汁,皮里的堿中和掉肉里的酸,帶來更細滑的口感。
美味!
林小鳶進食的時候還是有講究的,一定要閉著嘴咀嚼。
又因為餛飩大個兒,漲得她雙頰鼓起,小嘴嘟嘟,一動一動的,比啃松果的小松鼠還可愛。
云瑯忽然體會到燭龍養女兒的樂趣。
就在下一秒,林小鳶把口中的食物全部咽下,沒等他把第二只續上,她又問了:“你怎么,不說話呀,不喜歡旅游嗎?”
“不是,我挺喜歡,還沒想好去哪里,也可能隨處走走,不定計劃。”云瑯說著,往她嘴邊遞了遞勺子。
她竟然往后仰去少許,極其自然避開了,話接上回:“這樣也不錯,睡覺睡到自然醒,吃頓好的,當地特色,再決定去哪里逛。”
“……”
“那、博物館和游樂場,你比較喜歡哪一個?”
“……博物館吧。”
“喔,我也更喜歡博物館。”
話到這里,有了停頓。
是機會!
云瑯立刻搶白:“張嘴,啊——”
林小鳶聽話張嘴,開始咀嚼第二只餛鈍,吃得有滋有味,眼睛里逐漸有了光。
如果表情會唱歌,她大抵會邊吃邊給他哼哼一首時下熱門兒童歌曲。
也可能是她那個界的流行金曲?
云瑯有些混亂的想著,再看碗里飄著的餛飩。
道阻且長!
晚飯結束,云瑯收拾了廚房,一看時間,已近九點。
他帶林小鳶回房洗漱,擠牙膏,拿著擰干熱水的毛巾在旁邊等著,又給她泡了個熱水腳。
完畢,10點準時上床!
寶寶的臥室只開著一盞蘑菇小臺燈,燈光溫軟。
云瑯拿了一本《小王子》,委身坐在床邊的河馬沙發里,長腿曲在胸前,不照鏡子都猜到這坐姿多……滑稽。
他不知道怎么就發展到這一步。
林家小妹側身躺在床上,面朝他,自若的問:“你說是十豬現在哪里?”
“他通常不會告訴我要去哪里,而我不關心。”說起那家伙,云瑯就來氣。
林小鳶長長地‘哦——’了一聲,又問:“他還會回來嗎?”
“不知。”云瑯擰著眉,有些煩躁的翻開書本,“第幾頁?”
這千年來,被阿四絞盡腦汁的折磨,都不如此刻令他抓狂。
何解?
“啊,我不記得了……”林小鳶睜著她看不見的、純邪無辜的大眼睛,“隨便念一頁吧,聽個聲音。”
不聽睡不著覺是嗎?
云瑯不受控的瞪了小家伙一眼。
身體里流淌的高貴血液,已經不能讓他維持面上的優雅和體面。
別再說什么皇族禮儀,大清都亡了五百年了!
還有,她只是身體兩歲半,心智有足足二十一歲!
為什么他要像寵小孩子一樣哄她,為她予取予求?
“云瑯?”林小鳶沖他眨眼睛。
“抱歉,我走神了。”云瑯送上歉意,收斂表情和情緒,埋首看書本上的文字,溫和的朗讀起來——
“第五顆行星非常奇怪,是這些星星中最小的一顆。行星上剛好能容得下一盞路燈和一個點路燈的人。小王子怎么也解釋不通:這個坐落在天空某一角落,既沒有房屋又沒有居民的行星上,要一盞路燈和一個點燈的人做什么用。但他自己猜想,可能這個人思想不正常……”
云瑯看了看蘑菇臺燈,又看了看自己。
“……”
“云瑯?”
“抱歉,走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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