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第90章
林小鳶賴著不愿意離開燈橋,云瑯又不能對她使蠻橫手段,兩個人在對視中僵持片刻,后者做出妥協。
“就呆一會兒。”他說時,純白面具里那雙過分漂亮的桃花眼滿是無奈。
“這樣的機會我這輩子就只有一次,所以,能呆一會兒是一會兒!”林小鳶很有道理的說完,潦草的拍拍瑯公子寬展瘦削的肩膀,撈起層層裙擺,扭身抬腳,這就要跨到橋護欄外落腳的空余處。
廊橋護欄建成與人坐下休息的長凳,外面沒有任何阻攔格擋,稍不留神栽下去,非得摔成肉泥不可!
她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得云瑯心都縮成一團,連忙伸手去扶。
林小鳶沒事人似的沖他笑彎了眼,向外穩穩的坐下后,還殷勤的邀請他同坐,“快來,這里風景好。”
云瑯哭笑不得,松開君子的手,目測了下距離,展袍跨出,在她身側落座。
廊橋長約五米,最多一米寬,頂端拱出一個圓潤的半弧,上方有遮擋的頂蓋,紅色的琉璃頂,四個角掛著金色的風鈴,風輕輕一吹,金玲發出清脆可愛的響聲,撞進心里,帶來一陣暢快。
它位于燈橋整體的腰線左側,兩旁都是更大的、開著嫻雅茶室的橋,但這處的高度已然相當驚人,一眼就將燈城全貌盡收眼底。
寬廣的河流在腳下緩緩流動,經過灘涂時,無數許愿燈成為它燦爛的點綴。
讓視線越過河流,抵達喧鬧的城南集市,一大片斑斕光帶劃分出大大小小攤位,造型全不相同的大燈籠漂浮在上空,最惹眼的當屬比熱氣球還要巨型的廣告燈籠。
夜幕下的南市‘人’聲鼎沸,傳到他們這處,還能聽到依稀。
林小鳶意猶未盡:“南市真有意思,一個多功能竹筐給我當導游,他是在人界成的精,名字叫巴斯克伊特,簡稱伊特!”
不等云瑯反應,她自顧自的笑得肩膀打顫。
云瑯是個活了一千多年的人類,通古博今,語言方面頗有天賦,結合她的反應稍加思索,也笑了:“有趣。”
“有趣吧?名字是大伯給他取的,冷死人不償命。”
“竟是遇到了諦聽大人,他運氣很好。”
林小鳶抿著唇點點頭:“伊特跟我說,現在人界的靈力雖然沒有古時充沛,但像他這樣無意中有了靈智的家伙不在少數,他膽子小,發現自己可能是個妖怪就一直躲在大學食堂里不敢出去,后來被大伯發現了,把他引入山海界。”
“大學環境簡單,是個容易開靈智化形的地方。”
林小鳶有些詫異:“這些……與我們人類有關?”
云瑯解釋道:“萬物有靈,各種關系千絲萬縷。只因這數千年人類繁衍得極快,燭龍大人等上古神明不得不合力將兩界分開,雖說靈脈多被完好無損的帶到山海界,人界也還是留下了一些。”
毫無疑問,人類也是世間千萬種的生靈之一。
在人界,城市環境由人造就,每個人的心思想法、言語行為都會對周遭產生相應的影響。
大學是個積極向上的地方,竹筐在那兒化形,注定天性純善,若是在污穢之地開了靈智,恐怕是要為禍一方的。
“原來是這樣。”林小鳶又不禁擔心,“要是一出生就是壞的妖怪,還到處作亂,怎么辦?”
云瑯笑著讓她放寬心:“隱居在人界的仙靈和大妖比你想象中多,他們會負責所居城市的安危,除此外,兩界還成立了‘特殊事件安全管理局’的官方機構,這部分一直是窮奇大人在跟人界的領導者打交道。”
林小鳶激動得握住云瑯的手臂,“特殊事件安全管理局!是不是像電視里演的那樣,某地實時檢測到不尋常的靈力波動,派出特勤人員前往查探?”
想想都覺得好帥!
“差不多是這樣。”云瑯見她感興趣,索性多說一些,“特安局成立于七十年代末,由兩界共同管理,通常出勤都是一人一妖的組合。南城因為有你父親、大伯等上古神在,情況更特殊一些,一般哪里有什么風吹草動,地方的特安局還沒指派特勤到現場,事情就已經被處理下來,這讓地方的人類管理者倍感安心。”
林小鳶聽得神往:“真沒想到,不茍言笑的阿奇警官竟然身居高位,你知道南城的特安局在哪兒嗎?人類考進去屬于公務員吧?福利待遇怎么樣?能和妖搭檔的人類能力是不是都很強?”
雖然她早就立誓考清大建筑系,并且毫不懷疑從現在開始點武力值,二十年后也不會有太大提升,但進文職部門實習、增長見識,應該有機會?
云瑯遺憾的聳了聳肩:“這些我都不知,也沒有去過南城的特安局,抱歉。”
林小鳶無所謂的擺手:“問題不大。”
等她回了人界,跟大伯細細打聽就是。
說到回人界這件事,林小鳶當即愁眉苦臉,短暫的喪失表達欲……
“怎么了?”云瑯察覺她有所憂慮。
“我有點餓了!”林小鳶迅速打起精神,從專門裝零食的那個腰包里拿出茶水和幾樣小點心,在自己和云瑯中間的空位布置起來。
點心是胡圓姨姨做的,花茶的茶包是九鳳姨姨給的,茶具是剛才在南市買的,
煮茶的火是落麟貢獻的一縷靈火,比爸爸的靈火溫和許多,她這個人類使用足夠了。
就在前日,林小鳶還在小姨的配合下,嘴甜的誆得應龍大人贈了她一瓶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高純度靈水!
云瑯見她用與燭龍一脈相承的靈火煮茶,拿應龍的靈水洗杯子,就連花茶包都不尋常,所用花瓣乃是長在北極柜仙山頂峰的那幾簇,每九年采摘一次,一次最多摘999瓣,這一包至少要用到三十瓣才能達到拿出來芳香溢滿橋的效果,她說她有一堆,沒個一年半載喝不完……
林小鳶選了最香的茶包放到杯子里,等水開了,拎起銅制的水壺,水倒七分滿,很快,一盞香噴噴的花茶放在云瑯身側,才發現他在出神?
“云瑯?”她輕喚,“你在想什么?”
該不會要催她回去吧……
云瑯驀地回過神來,望清楚眼前華美的九尾狐面具,還有面具下那雙對自己充滿好奇與關心的眼睛,仿佛意識到什么,倏地笑起來,搖頭道:“沒事。”
這些東西他也是有的,曾經一度癡迷收集各種奇珍異寶,若以山海界全界為范圍,他算是品類最全的收藏家之一了。
可就在剛才,他竟然對林小鳶有了羨慕之情。
羨慕她得到的寵愛,擁有的一切。
他還以為過去這么多年早就看淡所有,真是高估了自己……
帶著這份自嘲,將面具揭開露出唇齒,拿起茶盞輕吹幾下,飲一口北極柜仙山的花茶,水是燙的,入口卻帶著一股沁人心脾之意,不等他回味就淌進腹中,整個人都舒爽了。
身旁,聽林小鳶嘖嘖嘆:“唇形完美,還是個懸膽鼻,怪不得生在帝王家,是國主呢!”
她嘆得認真,云瑯聽得發笑:“有個懸膽鼻就能當國主了?”
“我以前看言情小說,描述男主外貌時都會說他鼻若懸膽,我就好奇懸膽是什么樣子,網上一搜,原來膽指的是豬肝,說這種懸膽鼻的鼻頭豐隆飽滿,從卦象上看是大富大貴之相。”
“我竟然覺得很有道理。”要不是知道林家小妹深得燭龍忽悠大法的真傳,云瑯差點就被說服了。
她輕微皺眉‘嗨’了一聲:“你我難得坐在這里喝茶談天,當然要聊點高興的,我恭維你一下,你吹捧我一下,以后回憶起來就會很開心。”
云瑯愣了愣,眸色明顯停滯下來,轉而在醞釀中,眸光輕微流轉幾許,對她贊美道:“你也明眸皓齒,若遠山芙蓉,麗質天成。”
猝不及防被夸贊了,還是面對面這種距離!
林小鳶的臉皮忽地燒燙,像被火苗熱情的親吻,不痛、亦沒有可怕的灼燒感,卻讓她想找個地方藏一藏,獨處一小會兒。
她明白的,這是害羞的感覺。
這就很要命了……
林小鳶不自然的眨眼,再眨眼,緩慢的把臉別開,嘴角跟隨越發愉悅的情緒向上揚起。
很快,她發現不受控的嘴角泄露了心跡,連忙把揭開一半的面具放下來,將自己的臉、連同瑩潤白皙的尖下巴完全罩住。
茶不喝了,點心也不吃了。
女孩子在一些時候是要講點矜持的。
云瑯從她的反應看出端倪:“太直接了?”
林小鳶抿唇含笑,輕輕點頭,為了顯得自己不那么慫,鼓勵他道:“你再改進改進,以后用得到的。”
過了今天,她去那尸山走一遭,回來又是五歲半的林家小風箏了。
長大是一個漫長的過程,每個人都在這個過程中有所收獲、有所失去,有所長進和領悟。
她自己希望真正長大那天能更加坦然的接受贊美。
當然,在此之前,云瑯還有很多時間來修煉他的夸贊技巧。
在此之前,林小鳶假裝自然的轉移話題:“對了,你今天有沒有見到我爸爸?”
云瑯如實作答:“并未,我昨日午后下山,此前只在大婚當夜的宴席上見到燭龍大人。”
“那看來爸爸還在批改公文……”林小鳶是慶幸和失落郁郁的心情各占一半。
想趁這個機會,用目前的形態對老爸坦白,可時間不與她,待會兒就要去尸山了,五歲半的自己總覺得差了點兒意思。
云瑯安慰她道:“船到橋頭自然直,坦白只是個形式,你與燭龍大人的父女之情并未摻假。”
“我知道,就是忍不住忐忑。”林小鳶沖他苦笑,又問,“你是特地下山來找我的嗎?”
云瑯笑笑:“我見你與炎禾他們玩得開心,便未現身打擾。”
“有心了。”昨天的兄妹團建,林小鳶玩得確實投入又享受,就是后面在老鐘家泡湯離開得有些倉促,尾聲不圓滿。
不過以后有的是機會再體驗,她也不急這一時。
反倒是燈節,大抵這輩子也就只有這一次了。
想到這里,林小鳶抬起頭,不過才一小會兒,視線盡頭的燈城又壯大了許多,以漏斗形的賽場為中心,四周的建筑是中西合并、從古到今,應有盡有。
這引起她極大的興趣!
“你看那兒,那不是巴黎圣母院嗎?還有它的左后方有兩座金字塔,還有獅身人面像?不對,怎么是顆虎頭?不過這么看起來還挺威風。”
林小鳶樂不可支。
云瑯笑道:“這是這座燈城的主題——人界知名建筑的復刻與衍生。”
“每座燈城在建立之前都會先確定不同的主題嗎?”
云瑯逐一講解:“大王城照搬了洛陽古都全貌,入城需將人形的自己裝扮一番,入城后不可妖化,否則是會被城中守衛趕出來的。俊杰城整體是個‘太極’的形狀,陽面為東方建筑,陰面為西方,一半主商貿,一半主娛樂飲食,是休閑度假的好去處。電光城則相當超前,城如其名,像科幻電影里的未來城,處處是燈光投射的立體特效,建筑聳入云端,飛船往來穿梭,城西有座實體的金色巨佛,足足有五百米高,遇上陰雨天,白霧茫茫,佛像若隱似現,充滿神威,令人肅然起敬。”
林小鳶聽得心馳神往:“好有意思啊,這些地方你都去過?”
云瑯都去過的,說:“這些城市的風景各有千秋,吃喝玩樂倒是大同小異,不如燈節期間來得有意思。”
林小鳶復又望住眼前還在不斷成長的城市,這一望,無意中讓飄在南市上空共工的廣告燈籠入了眼。
她噗嗤笑出聲:“你看共工那個形象,像不像推銷保險的?”
云瑯聽她一說,也發出爽朗的笑聲:“神似!”
“我記得《山海經海內經》里描述的共工是位破壞天體秩序的神,還在不周山大鬧了一場,真正的他怎么好似有一些——”
“缺心眼?”
林小鳶嘿嘿地搓著手,“嗯,很高興能在這點上和你達成共識。”
共工好歹是個神,說神明的壞話,不太合適的樣子……
當然,云瑯說共工缺心眼,她是沒有意見的。
畢竟瑯公子活了千年有余,在山海界自有地位。
云瑯看破不點破,眼帶笑意道:“我未曾見過大鬧不周山的共工,與他相識的時候他已經在人界過得風生水起,我想《山海經》里記載的未必失真,只不過這么多年過去,上古不復存在,大家都尋找到適合自己的生活方式。”
“那你呢?”林小鳶嘴快問罷了,冷不防想起他在生和死的問題上想得比較多,連忙又道,“你想好再回答我啊,你說的不一定就是我想聽的,現在氣氛那么好那么輕松,你說點樂觀向上的哄哄我都是可——”
云瑯沒等她說完,溫和從容的笑著打斷道:“你放心,我已經不想用死亡的方式去尋求內心渴望的平靜了。”
“真的?”林小鳶半信半疑。
這種念頭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變,需要天時地利的自我和解,突然在某個瞬間想通了,釋然了,然后接受全部的自己。
“雖然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時候想通的,不過我真心為你高興!”她眼睛彎成一雙月牙兒,綻出燦爛的笑容。
云瑯道:“以前是我執拗了,總認為身為生靈萬物之一,我的終點也應該是死亡,可是這幾年常與燭龍大人他們往來,四處游歷也會與你聯系、分享見識和趣聞,然后我發現,想得太多皆因太閑,擴寬了眼界后,我還有很多想去的地方,還想結識更多志同道合的伙伴,現在的我隨時可以獲得內心的平靜,不再空寂茫然。”
所以,他不會再消極對待不死不滅的自己了。
林小鳶點著腦袋總結:“人還是要有朋友,出來多交際。當然,朋友不在身邊時也要學會一個人獨處。不過實在寂寞的話一定要聯系朋友,真正的朋友不會嫌你煩,而且——”
云瑯不得不再一次溫和打斷:“小鳶,我知道了,不用如此的……碎碎念。”
林小鳶結實的卡了殼兒。
成男版云瑯叫我‘小鳶’,低緩有厚度的聲音不是一般的蠱……
但是他說我碎碎念,碎碎念怎么了?
這是我關心朋友的表現!
“小鳶?”云瑯見她目光呆滯,又喊了一聲。
“對不起,走神了,我反省。”
“倒也不用反省那么嚴重……”
“要的要的,你讓我捋捋思緒。”
在廊橋下欣賞燈城景致,喝養神的花茶,吃軟糯香甜的點心,吹著柔和的風,與身旁友人聊些輕松日常,林小鳶身心都不自覺放松下來,忘了所有的煩惱。
直到系在腰間的印傳來嗡鳴,她從悠閑中將渙散的神思重新匯聚。
云瑯先她一步起身:“該出發了。”
才將話罷,空間通道的入口在兩人面前打開,舉步便能跨入。
通道內漆黑一片,陣陣陰風從另一端卷來,帶著一股令人作嘔的腥腐氣息,似嬰孩輕聲啜泣,又似孤魂反復低訴自己悲慘的遭遇。
林小鳶登時忐忑:“我要去尸山了?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去啊?不行……四時主說那里的麖獸以靈力喂食,你這副形態全靠四季之力維持,去到那邊可比我危險多了,你不能去!”
沒曾想云瑯道:“我只負責送你走過通道。”
“然后呢?”她更慌了,“沒有人陪我嗎?還有四時主,他不是去北極柜找畢方借東皇鐘,難道是他在那頭等我?”
云瑯遺憾搖頭:“我不知。”
“那我大姨和小姨呢,她們不跟我去啊……”林小鳶周身大寫的‘慘’字,隨時哭出來。
跨界重生后的她可惜命了!
“西王母大人與九尾大人嗎?”云瑯還是搖頭,“大約造這通道耗損了一些靈力,眼下在某處休息調整罷。”
“我可以申請場外援助嗎,比如讓我大伯陪我來個尸山半日游?”
“小鳶……”
“好的,走吧。”
人生在世,哪兒能不經歷些風和雨呢。
林小鳶決定接受宿命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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