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在西峰，疊翠縈殘雪。
  落日之時，陳輕舞坐到一片柔軟的草地之上，斜斜靠著身后粗糲的樹干，長吐了一口氣：“走這么久，是有點兒累了。”
  她撒嬌一般央宋清音停腳休息一下，幾人由此停了下來。
  夜幕拉開，月光透過枝葉的篩選，斑駁地灑在林間。微風拂過，樹葉發出沙沙的低語，與遠處偶爾傳來的蟲鳴交織在一起，一片安寧。
  宋清音忽然在睡夢之中驚醒。
  睜眼的瞬間，夜空之上繁星點點，一顆流星劃破天際。
  她心里陡然升起一種異樣的感覺。起身之時，暫住的山洞之中，既無寧葉寒，也無陳輕舞。
  “宿，宿主？”
  睡得迷迷糊糊的998只覺得自己被一把抓起。宋清音腳步有幾分急促。
  林間的樹木在月光下顯得格外挺拔，它們的影子被拉得很長，默默注視著一切。
  空氣中彌漫著泥土的芬芳和草木的清香，已經聞不到陳輕舞身上的脂粉香氣。
  密林深處泛出隱約的光芒，遙遠的上方出現一條條蜿蜒的彩帶，在蒼穹之上舞動。光帶以綠色和粉色為主，交織著紫色、黃色和白色的光暈，如同畫家濃墨重彩，在天邊揮灑潑墨。
  宋清音的腳步更快了。
  “宿主？”998不知道為什么宋清音看起來這么著急。
  她的額頭滾動著晶瑩的汗珠，眼眸之中也浮著一層亮閃閃的霧氣。作為一個已經失去修為的人，她在這林間疾走并不輕松，時不時腳下踉蹌一下。
  宋清音只是說：“走快點兒的話，還來得及。”
  只是還是沒有來得及。
  夜極深之時，宋清音趕到了一個山包上，在腳下山谷里，一個偌大的法陣正泛著幽幽的光芒。寧葉寒靠在山包的一棵孤樹上，聽見腳步聲，抬眼對上宋清音的目光。
  “五師姐呢？”宋清音問。
  黎明之前，無星無月。黑暗籠罩一切，只剩那個法陣光芒閃爍。
  “五師尊只是來陪我們走一程。”寧葉寒露出一絲誠懇的笑意，“她不打算和我們說什么大道理，也不打算讓你明白什么。”
  寧葉寒吸了口氣，看向宋清音：“清音，我也一樣。”
  “不需要非要明白什么或者下什么決定。這些都是經歷，也只是經歷。”
  僅此而已。
  寧葉寒說得最后一句話，是：“宋清音，別忘了，我不是他。”
  他作為祭品踏入法陣的時候，東方亮起魚肚白。
  天亮了。
  宋清音看著緩緩升起的朝陽，忽然跪在地上，雙手捂住臉，放聲大哭起來。
  法陣開始變化，998腦中一陣嗡鳴，提示音響起，仿佛系統局還存在一般：
  【劇本世界重置中，監測到角色扮演者存在，強行遣回中轉間。】
  -
  電子屏的幽光落在宋清音木然的臉上。她信手拿起桌上的文件，迅速翻了一遍，旋即丟到一旁，看向系統998。
  耳旁有隱約的電流聲。偌大的空間之中，半透的玻璃房像是一個罩子，將他們置于其中。
  這里沒有任何一面鏡子，連電子屏都經過特殊處理，確保不會映出她的臉龐。
  系統局當初做這樣的安排，是原打算讓宋清音在不同的劇本世界中有不同的面貌，可惜沒能成功。
  畢竟是一個臨時搭建的“中轉站”，一切都不甚完善，真的搞太多事情，可能會暴露出更多問題。
  宋清音想，如果這個房間里真的有鏡子，且鏡子真的映出來她的臉的時候，鏡子里的人，或許會讓她覺得陌生。
  998坐在宋清音對面，默不作聲。
  宋清音吐一口氣，說：“998，你還記得我當時在這里說了什么嗎？”
  998沒有回答。
  宋清音便自問自答一般說：“我當時說，人這一生，不就是光溜溜的來，孤零零的去？”
  她勉強一笑。
  系統998腦中亂的很，感覺自己的處理器嗡嗡作響，已經沒辦法說明白自己當前的情緒。
  回憶撥回一切的開始。
  它記得清清楚楚，宋清音是系統局塞給系統998的“燙手山芋”。“燙手”，是因為那些帶過許多人做任務的“老油條”系統，這次都不愿意接，一番輪轉，最后宋清音落到了998這里。自此，兩人正式相識。
  它記得系統局專門叮囑它，千萬不要采用強制方式讓宋清音去做任務。“否則，后果自負。”
  它記得自己當時很緊張，手中的文件袋有些打滑，難以攥緊，最后咬牙威脅說，宋清音不接受，它就會丟了工作，丟了工作，它就沒法活了。
  那時候，它還不知道宋清音是因為丟了工作的契機，才加入到這場游戲的實驗之中。
  它只知道，那時，宋清音沒有像之前那般迅速做出回應。片刻后，她抬起眼皮，瞟了一眼眼前瑟瑟發抖的998，歪了歪頭：“嚇成這樣？”
  原來，在那個時候，游戲就有了關于宋清音在現實世界生活的映射。

  “998，是你陪了我最久。”宋清音的聲音將998拉回當下。
  她往椅背上一靠，聲音里帶了些許嘆息：“這就是最后了啊。”
  998看向宋清音，覺得耳朵嗡嗡作響。眼前的姑娘似乎疲憊了很多。如今她靜靜坐在那里，看著自己掌心交錯的紋路，像是被時間凝固成了一尊雕像。
  “宿主……”998不知道應該說些什么，但是它覺得自己應該說些什么。
  提出一個建議也好。
  于是它說：“宿主，說句話吧。作為這個故事的落幕。”
  宋清音聞言，深深看了998一眼：“那么——”
  她深吸一口氣，臉上掛起笑容：
  “998，我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想先聽哪個？”
  話音未落，宋清音站起身，握緊拳頭，狠狠砸向這個狹小的“中轉間”。
  電子屏發出尖銳的轟鳴，周遭亮起黑白閃爍的雪花點，撕扯著這片本就不穩定的空間。
  -
  【警報，警報，019號實驗對象狀態異常！】
  【警報，警報，019號實驗對象對應的游戲系統出現大面積損壞！】
  【警報，警報，游戲系統出現故障，當前影響范圍-019號！】
  一連串警報在游戲的實驗室里炸響，幾個監視屏全都閃著紅光。
  偌大的實驗室此時空無一人。劉主任一早突發奇想，讓林助理帶著所有工作人員出去“團建”，所以沒有人能守在這里，包括林助理自己。
  在這孤獨響著警報的實驗室中，019號玻璃艙開了一個縫隙，營養液順著這個縫隙流淌出來，漫了一地。
  【警報，警報！】
  【019號玩家脫離游戲，請——】
  “滋啦”——
  某個按鈕被按了一下，引起片刻雜音。
  警報聲戛然而止。
  實驗室里一片寂靜。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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