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珩跪在李南絮眼前，自責道：“殿下，都是屬下無能，是屬下當日讓柳全從眼皮子底下溜走，沒能及時救回公主，不然公主也不會從懸崖掉下來，遭豺狼虎豹啃食，尸骨不全，請王爺責罰。”
  李南絮看著眾人，面色沉郁得如一潭死水。
  不多時，輕影從頭頂翩躚而下，士兵們也不知沉默了多久，盡數跪在李南絮身前，氣氛沉悶到了極致。
  李南絮看向輕影，目光里似有期待。
  輕影先是頓了一下，而后對他搖了搖頭，不知該說些什么來形容平臺上的景象。
  空中又有紅葉飄搖而下，帶著幾分蕭索和凄涼。
  李南絮抬了抬手，又放下，最后索性親自走到崖壁前，拿起了繩索，借力往上躍了去。
  “殿下。”沐凡不放心，也跟了上去。
  莫珩也想跟著，但走了兩步，腦袋炸裂般疼起來，他一手按著太陽穴，一手撐在巨石上，神情十分痛苦。
  “莫校尉，你中毒了。”輕影道。
  “中毒？”莫珩不敢置信地看向輕影：“什么毒？可有解法？”
  輕影道：“解法倒是容易，只不過眼下沒有條件，莫校尉還是在一旁歇息片刻吧，越是亂動，毒性蔓延得越快。”
  莫珩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索性席地坐了下來。
  張秋實急得團團轉，像驚弓之鳥般四處踱步，嘴里不停念叨：“完了完了，這下徹底完了，公主死了，不僅沒立功，回了安京城還不知道朝廷會怎么治罪，或許，還沒回到安京，降罪的詔書便到了，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呀！”
  士兵們面面相覷，幾乎是頭頂烏云，不知何時就會迎來風雨交加。
  李南絮在上方待了許久，久到天色逐漸暗下來，山中歸于沉寂，所有人從驚恐歸于冷靜。
  公主之死，他們逐漸接受了。
  或許從公主失蹤之日起，他們都曾擔憂過這樣的結局，但人，總是朝著光亮那方前進。
  只可惜，這趟送親之旅，還是要止于這座云霧仙山了。
  士兵們一路走來，披星戴月，這一刻，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也不知安京皇城，會給他們帶來怎樣的懲處。
  “我們還是四處找找，把公主的尸骸收殮齊吧。”一個士兵提議道。
  “是的，我們跟公主同行了三個多月，公主待我們向來親厚，如今她身死異鄉，我們得把她帶回安京，哪怕是一根手指頭，也不能落在這兒。”另一個士兵道。
  “那便不要等在此地了，都動起來，到四周找找看，頭發絲兒都不要錯過。”
  張秋實眼見著人都散開，戰戰兢兢地往輕影身旁靠了靠：“楚姑娘，你不走吧？你還會送我們下山的吧？”
  輕影點頭，問：“張大人，我有一事不明，為何此次和親會挑中錦禾公主，她不是宣王之女嗎？”
  張秋實嘆了口氣，道：“還不是可惡的西樾人挑事兒，去年年中，西樾國使臣前往大周朝商議停戰盟約的履約問題，要求大周朝在兩年內兌現和親約定，送一位公主前往西樾國做大皇子的皇妃。朝中并無適齡的公主，陛下膝下只有一女，正值豆蔻年華，陛下哪里舍得。但西樾國又再三強調必須要皇室貴女，不然不足以顯示大周朝對他西樾國的誠意，陛下無奈之下只得與其胞弟宣王商議，封錦禾郡主為公主，赴西樾國和親。”
  輕影問：“那景王殿下又是如何成了這送親使呢？”
  張秋實道：“景王殿下在聽聞堂妹被選中為和親公主時，曾向陛下和太子提過反對的諫言，但大周朝在多年前的漠北一戰中戰敗，在西樾國面前喪失了諸多話語權，和親之事根本沒有商量的余地。再加上錦禾公主對和親之事坦然接受了，殿下便不好再多說什么。但是因為這次諫言，讓陛下對他很是不滿，所以以歷練他的名義，讓他接手了這樁苦差。”
  輕影道：“原來如此，看來此次送親，從一開始便頗多曲折。”
  張秋實一拍大腿，認同道：“可不是，依我看，那西樾國也就彈丸之地，若不是漠北一役程鶴川那老賊通敵叛國，大周朝又豈會戰敗，割了那么多地，現在倒在大周面前耍起威風來了，真是可恨，連帶著我們這些老臣都受牽累……”
  張秋實的話滔滔不絕，表達著自己的難處，后面再說了些什么，輕影只是聽著，思緒早已飄遠。
  士兵們忙活了許久，找到的肢體并不完整，多是一些鮮紅尚未褪去的白骨。
  李南絮和沐凡落地時，帶回了石臺上的所有殘肢，和士兵們尋到的拼湊到一塊兒，將將能看出年輕女子的形態。
  莫珩撐著身子，依舊懊悔道：“殿下，公主已去，還望您節哀。屬下定會盡全力查明柳全是否還有其他同伙，給錦禾公主討回公道，給朝廷一個交代。”
  李南絮點一下頭：“先回河庭城，準備一副棺材，把尸身安置好。”
  “是。”
  張秋實看著眼前血腥的一幕，面如土色，被李南絮瞧去，李南絮將人喚了過去：“張大人，入河庭城之后的行動你全程跟隨，你就近日我們找尋錦禾之事寫個奏本，稟明朝廷，包括今日來云霧仙山。”

  張秋實心中惶恐，不解地看向李南絮。
  此事若是別人稟明，他只是送親隊伍的一員，前頭還有景王、孫將軍頂著，他還不至于被罰得太狠。若以自己的名義寫折子到安京城，到時皇帝盛怒之下要降罪，首當其沖的豈不就是她這個上奏人。
  景王這是把他架在火上烤。
  李南絮看出他的心思，正色道：“張大人，本王知你是文官出身，身體底子單薄，今日隨本王進山也是豁出了這條性命，明眼人都看得出，張大人是在盡全力挽救公主和親之事，心懷社稷，回京之后，本王必將張大人所為之事稟明圣上，不讓張大人受冤屈。”
  張秋實愣愣地看了李南絮一眼，旋即跪倒在地：“殿下言重了，下官一定不負殿下所托，如實寫奏本呈回安京。”
  李南絮“嗯”一聲：“去吧。”
  “殿下，孫將軍眼下不知在何處，我們是先行下山，還是留幾人等等孫將軍？”沐凡道。
  李南絮望一眼天色，一片漆黑，道：“不等了，我們先行下山吧，孫將軍之事”，他看向輕影，走到輕影身前，道：“今日多虧楚姑娘相助，本王感激不盡，錦禾之事事出突然，本王不能再在山中耽擱了，若是孫將軍已經下了山便罷，若是還在山中穿梭，不知姑娘可否聯系師兄們，放孫將軍一馬？”
  輕影沒有為難于他，點頭應下。
  一行人乘著夜色下了山，奔波一整日，士兵們已經疲倦，好在山腳霧氣終于稀薄，呼吸通暢許多，隱隱約約能看見星光。
  “就此別過。”輕影站在路口，以俠客之姿朝李南絮抱拳。
  李南絮勒緊韁繩，問：“楚姑娘不回侯府？”
  輕影道：“實不相瞞，今晨的白鶴是替家師傳信，民女得回一趟逍遙谷。”
  李南絮沉聲片刻，學著輕影的姿勢，生澀地向她抱拳表達感謝。
  輕影低頭笑了下，目送著那抹挺拔的背影逆著光亮而行，逐漸消失在道路盡頭，而后勒轉馬頭，一人一騎上了一條羊腸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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