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狹路相逢
步入眼簾的是一個五官明艷的胡族女子,半披著一頭形似波浪的長卷發(fā),珠翠銀釵把頭頂堆成了一座小山丘,又卷又翹的眼睫像是畫筆繪上去的,鼻頭尖得活似一根錐子,扭著婀娜的身姿,半靠在李南絮的肩上。
烏衣巷本就是魚龍混雜之地,賣酒的賣肉的都有,做皮肉生意的也不少,菀娘憑著一張異域面孔在烏衣巷很受追捧,她有一座破落院子,近年來有好些男人造訪。
不過男人嘛,都是喜新厭舊的主,這些年迎來送往,她也不記得有多少男人跪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又有多少對她許下過承諾,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也只有柳全每月都給她送銀子,十年了,始終如一。
今日院子里來的是貴客,她盛裝打扮了一番,盡管歲月在她臉上留下了細微的痕跡,但她依舊美得妖艷,美得動人心魄。
“喲,又來一個,公子真是艷福不淺啊。”菀娘左手舉著一杯酒,右手搭在李南絮肩頭,見輕影走了進來,咯吱咯吱笑著。
屋內(nèi)光線昏暗,僅有的窗扇也關(guān)了,只有門框里投進來幾縷微光,映在李南絮的肩頭,給他的肩頸披上了一層霞光。
他人就掩在那斑斕的光暈里,笑了笑,抬手正要接下那杯酒,迎面飛來一個水壺,正正朝他耳朵砸來。
李南絮躲避不及,只好一把接住,酒杯“啪”的一聲落地,暈染出一地水花。
“瘴氣的解藥,不謝。”輕影斜靠在門邊,饒有興致地看著二人,那眼神,像極了等待好戲開場的看客。
菀娘怔忪了好一會兒,李南絮卻笑得比適才更盛了。
“楚姑娘怎知本王在此?”李南絮扒開菀娘的手,走到輕影身前:“本王替孫將軍和莫校尉謝過了。”
輕影回以微笑,而后背著手在房中走馬觀花般觀賞起來。
此地究竟有何特殊,能讓柳全死都惦記著!
柳全臨死也沒有告訴她漠北一役的真相,末了,只同她提了菀娘這一個人,很難不讓人懷疑,菀娘知道些什么。
輕影不好說自己是受柳全囑托而來,不然更是坐實了柳全跟菀娘交情不一般,那時菀娘就該被帶走了,而不是像眼下這般還有機會同李南絮周旋。
她還有事問菀娘,不能讓菀娘落入李南絮之手。
“臣女適才瞧見了懸賞的告示,一打聽,這里兵馬最多,便過來了,殿下抓人抓得如何了?”輕影徑自坐到靠窗的矮榻上,像只剛睡醒的細貓,伸展著自己的胳膊腿。
屋中裝飾很有異域風情,里間的藍白色床幔像浪花般盛開,床是圓形的,鋪著幾張鹿皮,床沿上放有一只深藍色的香囊,還未繡完,再往下的木條上嵌著指頭大的狼牙,乍一看像是張開了巨口,下一瞬就要將人給吞了。
屋中其他擺設(shè)便是中原風和胡族風的混雜,圖案桌椅都別具一格。
輕影看在眼中,又道:“河庭城總共就這么大的地界,事發(fā)已經(jīng)多日,若真有柳全的同伙,怕是早就逃了。”
李南絮也循著輕影的視線打量了一圈屋子,點頭道:“楚姑娘說得在理,同伙雖是沒有,但知情人或許有一個,不然本王也不會站在這兒了。”
“喲,這位公子是把奴家當作知情人了呀?”菀娘笑盈盈地朝矮榻行去,裙擺略一撩,像只彩色的人魚般斜靠在矮幾上,露出蔥白的小腿,沒有幾分定力,當真招架不住。
輕影笑瞇瞇地看著她,近得能嗅到她身上的梔子香。
李南絮雖不流連煙花之地,但身在人心浮動的朝堂,多少見過一些風情,他只當是在欣賞一幅異域畫作,而此刻,這幅畫中,還亂入了一個明眸善睞的少女。
李南絮道:“菀娘子,你將你知曉的說出來,也省得經(jīng)受牢獄之災(zāi),不然到時候像柳全一樣,被抓去嚴刑拷打,傷了漂亮的臉蛋豈不得不償失?”
菀娘驀地大笑起來:“公子說笑了,奴家一介風塵女子,能知道什么!無非懂得如何逢場作戲罷了。”說罷,把手伸向輕影的下巴,笑道:“這姑娘倒是生的標致,可以跟老娘年輕時媲美。”
菀娘的手指很涼,很軟,輕影沉溺般盯著她,道:“菀娘子,你的藍色眼睛真美。”
菀娘子眼神微微一滯,隨即笑得雙肩輕顫,收回了手:“老娘就喜歡嘴兒甜的。”
輕影道:“菀娘子,你是如何來的這河庭城?又是怎的經(jīng)營起了這座小院呢?”
“何時?”菀娘終于坐正,望著頭頂?shù)拇册#z物交織,像她紛繁錯亂的往昔,根本理不出個頭。
“那年冬天,我同夫君拉了一車皮貨南下,我胡族的毛皮都是上等貨色,越往南越能賣出好價錢。我們滿載而出,剛過大周邊境就聽聞了西樾軍南下的消息,西樾國的鐵騎踏平了胡族的領(lǐng)地,短短三個月就抵達了大周邊城。我和夫君無家可歸,滯留在了幽州城,本想著你們大周朝把西樾軍打回去,我們就能回家了,哪想兩軍對壘,僵持了三年之久,久到我們都適應(yīng)了漢人的生活,適應(yīng)了看著身邊的男人被一個個抓走充軍。”
“直到有一日,城里又貼起了征兵告示,無論什么出身,只要是年滿十六的男性,盡數(shù)充軍。那日我在山上挖野菜,一下山就看到夫君被捆在士兵堆里,我拼命想把他拉回來,但是雙拳難敵四手,我被推搡倒地,夫君也被生拉硬拽地踏上了北征的道路。”
“大概又過了半年,大周朝老元帥受傷,換了一位姓程的主帥出征北境,大家都以為看見了希望,但是誰知,半年后,東厥國加入了這場混戰(zhàn),大周朝連失三城,將士們死傷無數(shù),老弱婦孺不得不南下逃難。也是在那次,我聽到了夫君死亡的噩耗,可夫君說過不會拋下我,我不相信他就這么死了,連個告別都沒有,我瘋了一樣前往漠北,或許是我長得有幾分像西樾人吧,常年經(jīng)商也會幾句西樾話,哪怕遇到西樾兵,頂多也就被占點便宜,末了也都把我放了。”
“漠北早就下起了雪,白色的雪下面是紅色的血,紅色的血上面是一具具早已凍硬的尸體,明明滿地都是人,可方圓十里,感受不到一丁點的人氣。那場雪下得真是大,仿佛是為了遮蓋那場聲勢浩大的殺戮,無聲地把大地裝點成了純凈的白。我在尸山中刨了兩日,直到第二日傍晚,在我奄奄一息倒地時,我看到了曾經(jīng)熟悉的面孔。”
“我的夫君,他倒在大周朝的軍旗下,眼睛睜得好大,我本以為他應(yīng)該是充滿怨憤地倒下的,但是他沒有瞑目的雙眼里竟是不甘和斗志,那一刻,我仿佛被他鼓舞,拼盡全身力氣從雪地里爬了出來,我的夫君為護衛(wèi)大周而死,胡族已經(jīng)滅族,我決定留在大周,也把他葬在大周。”
“我拖著夫君硬邦邦的尸身往回走時,踩到了好些僵硬的尸體,其實我都沒有在意,直到那一刻,我的腿不知被什么絆住,我低頭一看,一只血淋淋的手握在我的腳腕上,我也說不清自己當時是驚恐還是麻木,我救了他,后來,他告訴我,他叫柳全。”
菀娘說完,胸腔一陣起伏,許久沒有回憶起這么多的往事,她的笑容也逐漸從輕浮變成了苦笑。
李南絮問:“因為你對柳全有救命之恩,所以柳全是為了報恩,才會每月都來看你,給你送銀子?”
菀娘道:“不然呢,就憑他潦草的長相,什么本事都沒有,還喜歡在外打架鬧事,老娘能跟了他?”
李南絮和輕影相視一眼,也不知對莞娘子的話信了幾分,但卻是心照不宣地流露出幾分同情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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