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暴雨滂沱而下，前方一段山路在如瀑的雨水中模糊不清，時(shí)辰尚早，可頭頂烏云籠罩，四下里早已暗得如入了夜。
  路上一隊(duì)車馬行得坎坷，車夫被雨澆得險(xiǎn)些睜不開眼，這里的路都是石子和泥鋪成的，晴日里頂多顛簸一陣，一下雨便泥濘得全是水洼，車輪絞帶出泥，嘎吱嘎吱的響著，很是瘆人。
  隨行的官兵深一腳淺一腳跟在馬車后方，除了護(hù)衛(wèi)馬車上的楊硯書，還要看護(hù)一車錢糧。
  “大人，前方恐怕是走不通了。”一個(gè)探路的士兵從前方折回，抱拳稟報(bào)道。
  楊硯書聞聲而動(dòng)，撥開厚重的氈簾朝外看了一眼，雨水撲簌簌淋到他的手上，很快打濕了他的衣袖。
  一連幾日，他們都是冒雨前行，路上趕得急，衣裳總是濕漉漉的，他早已習(xí)以為常，他更關(guān)心何時(shí)才能趕到目的地，問：“發(fā)生了何事？”
  這探路的士兵名肖鳴，是羽林軍中的一名斥候，目力、耳力異于常人，人也可靠，他朝遠(yuǎn)處迷蒙的山口眺望一眼，只能看到一些山巒的輪廓。
  “回大人，前方土石塌方擋了路。”
  楊硯書聞聲，撐著一把紙傘從馬車?yán)镒吡顺鰜恚�一身朱色的官袍似丹蔻點(diǎn)綴在墨色的山間，儒雅而俊逸。
  楊硯書問：“這附近可還有別的道可通往陵州城？”
  來時(shí)的路上經(jīng)過村落，肖鳴已經(jīng)將前路都打聽清楚了，回道：“倒是還有一條小道，只是那條道繞不說，還常有山匪出沒，我們押送著賑災(zāi)的錢糧，萬一被山匪劫去可就麻煩了。”
  楊硯書聞聲默了片刻。
  大雨如注，毫無要停的架勢。
  他鄭重道：“我們耽擱得起，陵州城的百姓耽擱不起，你們將羽林軍的旗幟插于糧車之上，那些山匪未必就敢與皇家的人馬作對。”
  “是。”
  馬車拐過一道彎，駛向了一條更加崎嶇不平的小路，急切的雨珠滂滂砸在車身上，像是熱油滾在他們心間，他們一刻也未敢松懈。
  一個(gè)士兵寬慰大家道：“這雨下這么大，他們也不見得會(huì)出來劫道，大人也不必過于憂心。”
  楊硯書的預(yù)感卻十分不妙。
  肖鳴提醒道：“陵州多山，閉塞而貧窮，常有百姓走投無路落草為寇，他們都是亡命之徒，哪里會(huì)管是雨天還是晴天。”
  話音未落，前方的狹道上傳來響動(dòng)，一幫山匪正將一少女和一漢子圈在草亭下，少女戴著一頂斗笠，身形纖細(xì)，漢子背著一把厚脊彎刀，正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往后退去。
  肖鳴眼尖，見山匪們另有為難對象，只盼著羽林軍的軍旗和他們身上的這身鎧甲頂些用，他特意催促士兵們加快了速度。
  只可惜，掩耳盜鈴的法子行不通，就在他們屏息凝神將要通過草亭之際，幾道繩索突然繃出，橫在了他們的前方，緊接著，幾十號(hào)土匪蜂擁一般朝他們圍了來。
  土匪們個(gè)個(gè)手持大刀，兇神惡煞，偏偏楊硯書又是個(gè)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眨眼間便被他們?nèi)υ诹朔酱缰�地�?br />  “今兒真是個(gè)好日子，壓寨夫人有了，錢糧也有了。”為首的土匪哈哈大笑著，邊說邊朝戴斗笠的女子伸出了手，企圖撫摸她的臉。
  女子不知為何，并未退讓，但楊硯書卻大呵了一聲：“住手。”
  雨下得太大，他也未看清那女子的面容，他只是覺得他為官，那女子為民，官護(hù)民、男護(hù)女是天經(jīng)地義之事。
  他氣急敗壞地沖土匪頭子喊道：“光天化日之下，你們竟敢行如此齷齪惡毒之事，你堂堂七尺男兒，不去干正經(jīng)營生，卻要打家劫舍、強(qiáng)搶民女，真是不知羞恥。”
  土匪頭子愣了一下，突然饒有興致地看向楊硯書：“喲，這是哪位官爺？竟敢教訓(xùn)起你爺爺來了，兄弟們，給我上，把他給我殺了，錢銀搬回山上去。”
  一語畢，土匪們揮起大刀朝楊硯書砍去。
  隨行的羽林軍雖只有十來人，人數(shù)上不占優(yōu)勢，但皇家軍衛(wèi)也不是吃素的，迅速拔刀與土匪們廝殺起來。
  楊硯書渾身都已濕透，但他還是竭力克制住心中的慌亂，叮囑身側(cè)的肖鳴道：“這車糧食是用來救命的，絕不可落入賊寇之手，若是打起來，你只管帶著糧食突出重圍，本官留下來與他們周旋。”
  肖鳴不解地問：“您不會(huì)武功，如何拖住他們？還是讓屬下來吧。”
  “不，錢糧比本官重要。”
  耳邊一片刀劍碰撞之音，混在雨夜的風(fēng)聲中，像是夜半的喪鐘，格外駭人。
  土匪頭子咧著一嘴大牙，色瞇瞇地朝輕影靠近，張牙舞爪的手再度揚(yáng)起，企圖摘掉她的斗笠。
  這斗笠實(shí)在太礙事，遮住了她半張臉，他著急看清輕影的臉，一把掀掉在地，而后露出了滿意的笑。
  油膩、肥大的五官一寸寸在眼前放大，輕影驀地勾了勾唇角，眼中閃過一道冷寒的光：“你確定要綁我回去做壓寨夫人嗎？”
  她的聲音毫無情緒，卻聽得土匪頭子不寒而栗。
  這女子竟不畏懼他？
  他也顧不得那么多了，不懼怕自己的也好，說明膽子大，日后打家劫舍的說不定還能出份力。
  更何況，他還從未見過生得這么標(biāo)致的美人，今夜無論如何也得讓她從了自己。
  黑暗中，胡茬蓬亂的嘴唇朝輕影拱去，耳邊是粗魯急不可耐的聲音：“小美人，快讓我嘗一口。”
  輕影只微微揚(yáng)了揚(yáng)眉，下一瞬，一把匕首便橫在了土匪頭子的脖頸。
  “你們劫持人都不搜身的么？”輕影的語氣冷得似這冬夜里的風(fēng)：“給過你機(jī)會(huì)了，你非要招惹我，那便別怪我不客氣了。”
  輕影拎著土匪頭子的衣領(lǐng)，將人架到了眾人眼前：“你們是要那車糧食，還是要你們頭兒的命？”
  打斗聲戛然而止，土匪們面面相覷。
  楊硯書在一片刀光劍影中踉蹌了幾步，他一手掌在車軾上，驚魂未定地抬起頭來，而后怔在了原地。
  “輕影姑娘？”他驀的轉(zhuǎn)悲為喜，清雋的眼眸在夜色下生出細(xì)碎的亮澤。
  輕影卻并未注意到他的神色，她握著那把失而復(fù)得的狐貍頭匕首，身姿傲然，看向眾人的眼神清冷而狠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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