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南絮神情肅然：“程家遭難之時我還未封王開府，深宮之中的消息總是滯后，我很抱歉，未來得及為程家言語，也無力阻止那場悲劇的發生。好在，如今朝堂暗流涌動，太子也有意扭轉朝局，或許有利于我們渾水摸魚，揪出程家舊案的罪魁禍首。”
  “這不是殿下的錯，墻倒眾人推，十年前殿下羽翼未豐，自己尚且庇護不住，如何能去庇護他人。”輕影說著，聲音沉靜下來，試探著看向李南絮：“其實，昨夜我認認真真考慮了殿下的話。”
  有風從窗扇漏進來，燭影顫了顫，她道：“殿下多謀善斷，地位尊貴，與殿下聯手……也未嘗不可。”
  像是瓦礫掉落湖面，“叮咚”一聲，蕩起陣陣漣漪。
  李南絮背光而立，明黃光亮從他身后照來，斜出一方巨大的陰影，模糊了他的神情，也遮住了她的視線。
  她看不太清他的臉，但是她能察覺到，他在笑，帶著一點目的得逞的狡黠。
  輕影不知怎的，被他的笑聲撓得心中發癢，她仰頭，攏著眉眼道：“我們這是一樁交易，殿下助我查清舊案，我也不會白占殿下的便宜，陳習遠的案子我也會竭盡所能幫殿下，還有殿下以后的差事，總之，我是一個有恩必報的人，殿下若是不信的話，我們可以擊掌為誓。”
  說著，豎起自己的右手。
  李南絮低頭看了一眼她修長勻稱的五指，忽而想起，在云霧仙山的那一夜，兩人也曾達成過一樁交易。
  不過那時兩人還沒有那么多感情羈絆，他有求于她，她仗勢欺人，擄走了他的玉墜子，還掛在劍上耀武揚威。
  他那時便承諾過，只要她需要協助，他便義不容辭。
  但她不知是忘了，還是別的什么原因，并沒有拿出那塊玉墜子來要求他兌現承諾。
  他朝前邁了一步，溫熱的手掌覆上她的，也借著身高的優勢將她罩在自己身下，頗不正經道：“只有這些好處嗎？”
  輕影：“難不成殿下還想讓我給你劃個一畝三分地？可我也沒有地啊，我也沒有產業。”
  李南絮無奈：“我不是這個意思。”
  輕影道：“是殿下說要同查此案的，我給出的條件已經很公平了，況且，殿下既不缺錢財，也不缺地位，難道還想讓我以身相……”輕影的聲音越說越小，忽而住了嘴。
  視線上方，李南絮的目光如水一樣，就這般靜靜看著她：“好啊。”
  隱約間，她聽到了他漸漸變沉的呼吸聲。
  她的心似被什么撞了一下，忽而有些不知所措。正此時，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殿下，我來晚了。”來人是沐凡，一手拎著菜籃，一手勾著一截草繩，草繩上吊著一條水淋淋的魚，因騰不出手，仰著下巴頜撞了幾聲門。
  李南絮沉默著，許久，面無表情地扯開了門。
  沐凡手腳麻利地將果蔬和魚送進了屋，整齊擺放在物架上，而后滿面歉意道：“殿下，屬下找了半座城都沒發現賣魚的，好在，山下有一條清水河，屬下只好下水抓了一條上來，耽擱了一些時辰。”
  李南絮看著他濕漉漉的褲腿，未說什么。
  但沐凡跟了李南絮這么久，還是能隱隱察覺到，自家主子有些不悅。
  每次跟著李南絮出遠門，齊管家也都有大串的話交代給他，這次跟著李南絮南下，齊管家再度叮囑：“辦事一定要有眼力見兒，我們殿下是個極溫善的人，但是不能仗著他對我們的寬容便蹬鼻子上臉。”
  “殿下向來情緒穩定，鮮少有發脾氣的時候，但是他若不悅，眉頭會微微皺起，變得不愛說話。”
  而此時，沐凡在一側立了許久，李南絮竟是皺著眉一句話也未說。
  沐凡頓時覺得不妙，手足無措地立在門邊，恨不得自己變成一道風從這山間刮走。
  如此想著，他連滾帶爬沖出了屋，并小心翼翼將門合上，只在門外十步遠的地方守著。
  李南絮還是沉默著，反倒是一側的輕影哼哧哼哧笑了起來，大言不慚道：“沐凡是個好苗子，沖他給我抓魚的份上，改天我給他指點指點刀法。”
  李南絮不答，埋頭去菜籃子里翻找出一些青棗，用葫蘆瓢在水缸里舀了水，洗凈，遞給她：“先墊墊肚子。”
  輕影接過，道了聲謝，見李南絮忙碌的樣子，問：“殿下還會做飯？”
  李南絮繼續洗著菜，屋里光線太暗，他索性又點了一盞蠟燭，人就一絲不茍地立在木桌邊，將蔥、姜、蘿卜一樣樣摘洗干凈，切好放入盤中。
  輕影頓時起了興致，坐在他對面的竹凳上，雙手交疊托著下巴，靜靜看著他。
  “初封景王的時候，朝中政務還輪不上我來置喙，于是有大把的時間琢磨怎么修葺院子，怎么種花養草，將自己的窩搭建得舒適愜意，也包括怎么將飯菜做得可口。”
  李南絮說著，開始處理起魚來。
  魚只兩掌大小，但很是新鮮，沐凡本是殺好了帶上山的，奈何這魚的生命力過于旺盛，竟是在水盆中又抽搐了一下，冷不丁澆了輕影一臉的水。

  輕影五官都皺到了一起，半瞇著眼，一臉的水痕不說，還帶著血腥味，她險些窘迫得哭出聲來，揚著胳膊想擦，又怕將衣袖也弄臟。
  李南絮也沒想到，刀槍不懼的楚女俠，被一條垂死的魚給欺負了去。
  “坐著別動。”李南絮被她的樣子逗笑，將手擦凈，尋了一塊布巾行到她身側，手指勾住她的下頜，傾身靠近。
  閣樓里靜極了，柴火燃燒的噼啪聲在耳邊此起彼伏，在這微妙的聲響中，輕影還能聽見他極輕的呼吸聲。
  李南絮手下的動作輕而細致，眼神專注，可是她卻感受到了一絲異樣，心不受控制地突突跳動著。
  不知不覺間，她按在竹凳上的手一下便滲出了汗。
  靜默間，李南絮忽兒開口，問：“今夜還回歸來客棧嗎？”
  “不回的話住哪兒呢？”她咽了咽嗓子，道：“不過徐公子突然入獄，也不知這客棧還開不開得下去，徐家還有沒有人能撐起這客棧。”
  李南絮：“明日我陪你回去一趟，你將行李收拾一番，搬到州府附近吧。”
  “還是要將這客棧封了嗎？”輕影有些遺憾：“客棧的掌柜和小廝都很親切，可惜了。”
  李南絮默了片刻，又用溫水將布巾洗凈，再度折身回來，撫著她的下巴，給她擦第二遍，道：“你覺得今日徐公子的說辭如何？”
  輕影撩起眼皮，極快地看了李南絮一眼：“殿下懷疑徐公子還有事隱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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