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善惡之論
輕影今晨的話提醒了李南絮,既然陳習(xí)遠(yuǎn)與何、周、張三奸商勾結(jié)多年,此三人通過陵州商會斂的財恐也通過陳習(xí)遠(yuǎn)落入了那高官的口袋,并且,此三人皆是商場老人,難道會天真地相信,一個小小司馬便能庇護(hù)住他們?
何斐、周荇會不會也嗅到了京中那位的氣息。
如是想著,李南絮再度折回了大獄,決定去親自審一審何斐和周荇。
白日里的牢房比夜里溫煦許多,天窗的光束一縷一縷清晰地投在黑跡斑斑的墻壁上,連霧蒙蒙的塵也清晰可見。
何斐和周荇關(guān)押的牢房相距甚遠(yuǎn),李南絮思索一番,決定還是先去會一會陵州商會的頭兒,老奸巨猾的何斐。
何斐這兩日在獄中可謂躺得平、吃得飽,就差穿得暖了,皺巴巴的囚服實在比不上滑軟的錦衣,他細(xì)嫩的皮膚竟有些泛紅。
李南絮行到他跟前時,他枕著手臂躺在亂草上,正望著穹頂打瞌睡。
李南絮道:“何老板真是好雅興,即便與耗子同榻而眠,也能氣定神閑。”
何斐聽著這話,身體未動,依舊閉著眼,只嘴唇起起合合,道:“左右是將死之人,愁也是一日,樂也是一日,不如樂著,也好對得起自己來這人世一遭。”
有的人啊,總是死到臨頭還嘴硬。
李南絮不理這話,繼續(xù)道:“何老板在陵州呼風(fēng)喚雨多年,就舍得上斷頭臺,讓偌大的家業(yè)打了水漂?”
何斐是思維敏捷之人,很快察覺到李南絮此行帶著目的,他冷哼了一聲,道:“景王殿下有話不妨直說。”
李南絮也不繼續(xù)賣關(guān)子了,道:“依我朝《刑律疏義》,行賄之官商若能戴罪立功,可從輕發(fā)落,何老板本免不得上斷頭臺,家產(chǎn)也需罰沒,可若是能立功,倒是還能留下一命。”
何斐聽李南絮如是說,撩開眼皮,瞥了兩眼李南絮,而李南絮身姿筆挺,面容冷冽,不像是來同他商量的。
他心里忽而一緊,問:“那如何才算得立功?”
李南絮道:“本王一直在查找陳習(xí)遠(yuǎn)將所斂之財藏在何處,奈何毫無線索,不知何老板可有線索?”
何斐聽著覺得好笑:“陳司馬的錢銀藏在何處,草民如何曉得?”
李南絮道:“亦或者,交代陳習(xí)遠(yuǎn)效忠于京中哪位大人?”
何斐一聽,平靜的臉上驟然閃出幾分緊張的神色,他緩緩從地上坐起,不解地看向李南絮。
他不明白,李南絮為何會覺得他一個小小商人,能跟京中的大人搭上線?
而李南絮只將他的表情收入眼中,便確信了心中的猜想——何斐定然知曉些什么。
李南絮道:“本王給何老板兩個選擇,一是老老實實交代出陳習(xí)遠(yuǎn)是替誰斂財,二是我讓人送何老板去審訊室,屆時會不會皮開肉綻就不好說了。”
何斐抓了一把枯草在手中,垂頭想了片刻。
他這間牢房與審訊室離得極近,自住進(jìn)來便沒日沒夜地聽見有人鬼哭狼嚎,也看見過好些人血淋淋地被抬出,慘狀不言而喻。
他嬌生慣養(yǎng)慣了,并不想吃這種苦,他問:“景王殿下當(dāng)真可留我一命?”
李南絮道:“本王向來說話算話。”
何斐忽而嘆了一聲,硬著頭皮道:“其實我也不知具體是京中哪位大人,只是有一次我在酒樓宴請陳司馬時,他吃醉了,搭著我的肩煞有介事地告訴我,讓我放心替他辦事,不日陵州的鹽、鐵生意也會交給我,他說他上面還有人,是圣上面前的紅人,還沖我伸出了三根手指。”
“三根手指?”李南絮微微瞇了瞇眼:“這是何意?”
何斐道:“我也不知,或許是朝中某位三品大員吧,我當(dāng)時也未多想,畢竟我只需要朝中有人罩著便好,有些時候,知道的秘密太多反倒會招惹來禍端。”
李南絮冷冷掃他一眼:“只有這些嗎?”
何斐訕訕:“絕不敢欺瞞。”說著,見李南絮扭身便走,他沖到門邊喊道:“景王殿下莫忘了,饒草民一命。”
李南絮頭也未回:“你最好說的是實話。”
何斐的招供其實并無太大意義,朝中三品大員涉及各省各部,沒有百人也有數(shù)十人,要職、閑官皆有,范圍實在太廣。
且此人行事狠辣,恐怕勢力也是盤根錯節(jié),如今已是打草驚蛇,就怕此人將證據(jù)都一一抹去。
如今他遠(yuǎn)在陵州,此人倒是穩(wěn)居安京。
他得找個人盯著些。
他思索著,準(zhǔn)備去州府衙門尋個安靜之地,給顧彥椿好好去一封信。
但甫至府衙門口,他便頓住了腳步。
一輛驢車正“嘎吱嘎吱”駛在府衙前,車輪在石子路上碾過,顛得車上的人和棺木皆在樹影下東倒西歪。
是徐家人來替徐昶收尸了,只可惜,不是徐老,也不是徐槐,甚至連大人都沒有,只兩個淚眼汪汪的小女娃領(lǐng)著一口黑色棺木往徐宅緩慢地走。
那稍大的女娃應(yīng)是認(rèn)出了李南絮,忽而甩開手上的繩索,從車板上跳下,飛快奔至了李南絮身前。
府衙前官兵眾多,幾乎是同一時刻,女孩便被長刀擋住了去路:“景王殿下在此,休得無禮。”
女娃只十二歲年紀(jì),個頭卻已與成年女子相差無幾,只是臉上稚氣未脫,雙腮還帶著一點嬰兒肥。
她慌亂地捻著自己的衣袖,顯然是被锃亮的刀嚇到了,卻又頑強地仰著頭。
“無礙,她傷不到本王,你們退下吧。”李南絮吩咐道。
士兵們聞聲收了手,但未走遠(yuǎn)。
女孩的臉上早已淚跡斑斑,被風(fēng)一吹,便生出片片疼澀,但她顧不上那么多,她睜著一雙明亮的杏眼,斗膽對李南絮道:“昨夜?fàn)敔斖衽f,您是皇帝的兒子,是鼎鼎尊貴的王,神通廣大,您昨夜幫過民女和妹妹,可不可以再幫我們一回?”
李南絮立在敞亮的天光下,耐心問道:“你想讓本王如何幫你?”
女孩道:“兄長溫文善良,智慧大方,他是世上極好的人,他是絕對不會作惡的,可不可以不要將他列到罪人名冊里?”
女孩年幼,她口中的罪人名冊應(yīng)是指“報囚”,地方的殺人兇手都會上報刑部,刑部會歸檔,這也意味著,兇手的名字將永遠(yuǎn)釘在王朝的恥辱柱上。
女孩并不理解為何殺害惡人也要被打上人犯的恥辱烙印,在她心中,她的哥哥是潔白無瑕的。
可一個王朝想要維系,需要有運行的法則,若天下人皆以暴制暴,世間將是一片腥風(fēng)血雨,這顯然是無法給百姓帶來安居樂業(yè)的。
李南絮不打算同女孩說這些大道理,只道:“不是所有事都能以善惡來論,人性復(fù)雜,善惡只在一念之間,若讓那瞬間的惡念掌控了自己,行差踏錯一步,都有可能陷入萬劫不復(fù)之地。你還小,以后自會參悟,你的兄長已死,還望你節(jié)哀。”
而后別過臉,對一側(cè)的官兵道:“你們二人送這兩個小女娃回去,將徐昶好好安葬了吧。”
說著,便繼續(xù)往府衙的方向走。
女孩看著李南絮徐徐行遠(yuǎn)的背影,忽而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又跟了過去,再度堵住了李南絮的路。
她跪在李南絮身前,苦苦哀求道:“哥哥好久之前便同我們說過,他說這個新年應(yīng)是不能陪我們一同過了,他將壓歲錢早早便給了我們,那紅封里好多房契和銀票,只可惜,我們那時并不知兄長話里是何意。王爺,如果民女的哥哥無法避免上罪人名冊,我可不可以換一個請求”
李南絮看著她,示意她繼續(xù)。
女孩道:“民女的哥哥這一生總是在陰暗的角落,他說他也想像尋常人一般去領(lǐng)略風(fēng)雨,去擁抱朝陽,去吹山間的風(fēng),去賞花香鳥語。我們徐家起家于城外的云溝村,那里山清水秀,懇請王爺讓我們將哥哥的尸骨埋在那里……”
李南絮明白,最近城中巡防嚴(yán)格,各大城門進(jìn)出皆受限,徐昶又是一個人犯,恐怕尸體難以運出。
李南絮多少對徐昶的死心有遺憾,故而他妹妹的請求只要不是太過分,他會盡量成全。
“準(zhǔ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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