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青霄
人生幾何,良辰美景,都是一夢便過。
青樓的歌姬唱著清詞,柳秋聲給了重賞,等不多時那歌姬便親自來謝恩。柳秋聲使了個眼色,江火手腳麻利將房門合上,嚇得那歌姬花容失色,撲通跪到柳秋聲腳下,“公子,作何?”
“姑娘別怕。”柳秋聲收了手中的竹扇,露出能叫這青樓里所有姑娘都黯然失色的清朗容顏,一只玉手托著大金錠,俯身遞到歌姬的眼前,“本公子只想請姑娘喝頓酒。”
江火憐香惜玉般將那歌姬扶起來,溫言軟語地叫著:“姐姐,快坐。”歌姬顫著軟綿綿的身體坐到杌凳上,含著多情眼瞧著柳秋聲,看了一眼大金錠,抿了下唇,毫不猶豫端起了酒杯,仰頭一口喝盡了。
“姑娘,好酒量!”柳秋聲很滿意,又翩翩然搖起小竹扇,“姑娘得了本公子的賞賜應該謝謝寫這清詞的人,青霄先生在吧?”
阮青霄在梅園做先生,錢桂和孫林陸續凈身入宮后,便只剩了柳兒自己,又是個不好讀書,也不聽管教的。阮青霄故態復萌,開始偷偷跑出梅園,出入青樓酒館,榮公公起先是不準的。可到了柳兒該入宮的時候,榮公公突然改了主意,把他送進了黃花館,阮青霄便也跟了過去,過上了夢寐以求的神仙日子。
聽聞最新的清詞曲子都是從這盈香樓傳唱出去,柳秋聲便料定自己那便宜先生定是在這醉生夢死,逍遙快活。
“青霄先生?”歌姬怔忪了一下,又似笑非笑地往柳秋聲臉上打量著,“公子是想讓奴家出面約青霄先生上來作陪?”
“上來作陪就不必了。”柳秋聲知道是被會錯了意,有些不爽快的斜睨回去一眼,將手中扇子一收遞了過去,“你把這個送給他,再陪他多喝幾杯,去吧!唉……琵琶留下。”
“文心亙古”這四個字就夠他喝一壺的,柳秋聲狡黠地舔了舔嘴唇,一邊抱起琵琶撩撥,一邊吩咐江火:“等他喝多了,你和玉蟬……”
沒人應聲,柳秋聲抬眼去瞧,江火趴在門框邊,探著頭往外張望,屁股左右扭著,學著那歌姬一搖三晃地走路。
“哎呦!”
柳秋聲一掌拍在那肉屁股上,將人打得還了魂。江火捂著屁股嬉皮笑臉的求著:“主子,頭一回逛青樓,你讓小人也……嘗嘗這滋味兒……”
柳秋聲沉了臉,抬手捏住江火的臉蛋兒,提著他教訓:“這是隨便嘗的?兩情相悅才最難得,你拿錢買來的能是真情?”
江火騰出一只手來捂臉,也沒求饒,梗著脖子嘟噥:“誰也沒求頭回見面就生死相依,不過說說話,摸個手兒,八百年不見女人,我……仆人饞得慌!”
說得倒是也有理,皇陵里一個女人都沒有,全是糙老爺們,哪個正常男人處在這鶯歌燕舞迎送喧囂的環境里能不為所動?但也怕他食髓知味,一朝開了葷便跟青霄先生一樣,流連忘返樂不思蜀了。
“還看?再看罰你一日禁食,十日吃素!”柳秋聲厲聲唬他,能吃到嘴里的到底比摸到手里的要緊,江火收回到處逡巡的曖昧目光,懊惱的低頭答了一聲:“是!”又忍氣吞聲的小聲嘟噥,“陪主子逛青樓,做仆人的連看都不讓看!”
本公子不也就聽聽曲兒嗎?我摸了嗎?柳秋聲耳力好,但也沒再爭辯。主仆兩人又等了一個時辰,玉蟬推窗探頭,事成了。
柳秋聲把爛醉的阮青霄拉回了風荷堂。剛要睡下,就聽著房頂上一片噼啪瓦碎,像是下了一陣雹子。柳秋聲披衣出屋,跟堂院里提著刀的一群侍衛一起抬頭往屋檐上看。月光下,兩個黑影纏斗在一起,那個矮的是玉蟬,高的倒也沒高出多少,身形也很纖弱,招式也是相近。是沐公公的人找來了?柳秋聲心里一驚,從側旁奪了一柄刀就上了屋檐,劈刀去砍那個高的黑影,刀至半空,卻聽那黑影扭頭喊了一聲:柳兒!
柳秋聲腳下不穩,一個踉蹌就揮舞著胳膊往后倒。本來打得熱火朝天的兩人都停了手,翻身打旋追了下去,一人一只胳膊把他架住了。
“丁香師父?!”
丁香松了手,收了刀,沖著圍上來的侍衛抬抬下巴,“還打嗎?我是他師父!”
“退下,都退下!”柳秋聲揮退了侍衛們,把丁香迎進了堂屋。
“我瞧著就像你!要不還有誰撿那個爛人?”丁香說得自然是阮青霄,在梅園里他倆一個教文,一個教武,卻彼此嫌棄。丁香看不上阮青霄是個走馬章臺,浪跡平康的風流客;阮青霄厭惡丁香武槍弄棒,舉止粗魯,不似個女子。
“柳兒想你們了!師父天馬行空,浪跡天涯的不好找,先生……好找!”柳秋聲歪著頭,瞇著眼,露出細密的白牙,笑得乖巧。丁香抬手拍了一下柳秋聲的腦瓜頂,“長個了。”又捏著他的下巴左右看了看,有些心疼地說:“怎么又瘦了?在王爺這吃的不好?”
“師父知道我……來了……賢王……”柳秋聲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處境,跟了王爺?不是!自己來的皇陵?也不是!
“小兔崽子,為找你,師父腿都跑細了。”丁香跨腿往太師椅里一坐,一只腳踩在椅面上,狹眸微蹙一臉狐疑地打量玉蟬。柳秋聲本來專注盯著丁香的腿看,跟半年前并不見有什么變化,冷不丁聽見玉蟬小聲叫了一聲師姑。
師姑?柳秋聲和江火也都轉頭去看玉蟬。
“師姑……”玉蟬怯怯的又叫了一聲,雙膝跪地就要叩頭。
“哪來的小孩?師父是哪個?”丁香問。
“我師父是寶雀,我師父他……死了。”玉蟬提到師父又傷心起來,跪在地上呆呆地掉眼淚。
他分辨不出什么好人壞人,從被師父買到手里,他就看著宮人們分幫結派的爭斗,有的冤死,有的作威作福,仿佛這個世界便是如此。
“雀老大的人?”丁香捏著玉蟬瘦弱的肩膀將他提起來立在自己面前,定睛瞧著,瞧著瞧著眼里也滾出來淚花。
玉蟬從腰帶解下來一個香囊,看著是個舊物,花紋都褪了色,還沾染了血污,可丁香還是一眼就認出那正是自己做宮女時笨手笨腳繡成。她一生只繡了這一只香囊,做不來便再不拿針線。她也不曾將它送人,因為針腳拙劣,也因為那皇宮大內沒有能讓她傾心相付的人。心疼她的老嬤嬤尋了個方子,讓她起了一身的疹子,她帶著功夫在宮里有大用處,是沒有盼頭出宮嫁人的,榮公公做了外應,將看著半死不活的人拉了回去給她換了個活法。
走時匆忙,根本沒收拾自己的東西,一個死人也顧不得帶走自己任何的私物。竟不想,這個香囊時隔多年后又出現在自己的面前。
“這個?”
“我從師父手里扒出來的,本想留個念想。”玉蟬小心翼翼將香囊遞了過去,他早就聽說過丁香的,那是冷若冰霜的師父僅有的一點溫柔,醉酒后別人提起他這個師妹,他會紅著臉傻笑,死到臨頭命都保不住的時候他還攥著香囊忘不掉。
香囊里多了個小小的桃木牌,上面刻著四個蠅頭小字“相思只在”。丁香看不明白,拿著木牌翻來翻去地看,卻再無一點與她有關的信息。
“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頭。”柳秋聲看得紅了眼,凄凄地念出來。柳秋聲對寶雀生出萬分的同情,他武功過人,也身居要職,卻不得所愛。也許是因為他殘缺的身體生出自卑,也許是因為兩人雖師出同門,可大內兇險,他們身不由己地走向了不同的陣營。
丁香聽懂了,她放聲大哭。哭得里間蒙頭大睡的阮青霄詐尸一樣的坐了起來,閉著眼睛罵她是擾人清夢的母夜叉。
玉蟬沖進去一拳搗在阮青霄的胸口,搗得天嘔了半天才倒出來一口氣,瞬間酒醒,惶惶然瞪大了眼看著周圍,才發現這不是在梅園。
“小王八蛋……”他剛抬起手指著柳秋聲罵了一句,玉蟬上去又是一拳。
柳秋聲笑了,有人替他出頭了。在梅園六七年沒個正經的名字,榮公公心情好的時候叫他柳兒,一瞪眼睛就罵他龜兒子。阮青霄喊他小王八蛋,丁香喊他小兔崽子。錢桂和孫林一般叫他細柳,是嘲笑他細腰若柳。后來,替他入宮的李桃回梅園就罵他是銷骨噬魂,迷惑人心的小妖精。
“玉蟬,不可動武,他好歹是個讀書人。”丁香拉住了玉蟬的手腕,她與阮青霄對罵常常吃虧,但從不動手。他青衣玉立讀著詩文的時候身上像攏了日月的光華,即使是他那些酸腐的□□詩詞,讀起來也戳心的讓人過目不忘。
阮青霄是酒色之徒慣有的瘦法,坐在床沿兒撫著胸口咳,背上嶙峋的骨頭膈人手。柳秋聲為他披上外袍,轉身又端回了一杯熱茶,“先生,我現在叫柳秋聲!”
師徒三人對坐,柳秋聲將半年來自己的經歷細細的講給了阮青霄和丁香。他們本就不是真心投靠榮公公,只是得人恩惠,替人辦事,柳秋聲入宮或是進青樓也都不是他們所愿。此時,聽柳秋聲說起不想再回梅園受人擺布,想先找到自己本家再另尋出路,也都上了心。
“不對啊!去建寧城找姓柳的人家?他父親若是避難怎么會回本家?你母親姓什么還記得嗎?”阮青霄問。
“你小時候壓根沒去過渝州,不如在京城里找找線索。若能找到你家舊宅,尋根溯源也能找到你的父母。”丁香說。
娘的姓不記得了,舊宅倒是有印象。
“當年哥哥和家人為什么急著離開京城?”玉蟬問。
“我只隱約記得當年舉家離京是因為宮中死了娘娘。”柳秋聲閉上眼,努力的回想著,也是夏初時節,他穿著短袖薄衫,正等著家仆從院中的井里撈西瓜。
“娘子!”身穿官服的父親跑進院子,沖進堂屋去跟母親說著什么。西瓜已經撈出來了,他卻連一口都沒吃上,便被嬤嬤抱著去后院脫下光滑柔軟的錦緞,他扭動著身體,細白的皮膚被剛換上的粗布衣裳磨得微紅。
他滿心想著吃上一口冰涼的西瓜,卻和姐姐一起被母親一邊攬著一個坐進馬車。
“到了建寧城,捎信兒回來。”是父親追著馬車的囑咐。
是了,父親沒走,只是讓娘仨去躲一躲迫在眉睫的厄運,一定是去母親家啊!去建寧城找柳姓人家,這怎么找得到呢?院子里有井的四合院千千萬萬,就算挨家搜查一遍,也對不上記憶中的家吧?
不如,換個找法!
丁香掰著手指頭數算,“十年前,就是天靖二十三年,死的是當今圣上的生母清妃,我剛出宮一個月的事。”
阮青霄那時在外朝當官,不曉內宮的事,江火和玉蟬都小,更是不知。“得問清楚當年清妃之事牽連了哪些人。”柳秋聲捋清了思路,這事只能去問賢王。
丁香和玉蟬連夜去給寶雀收尸,阮青霄摸摸柳秋聲的頭,“乖徒兒,知道孝順先生了?”柳秋聲指著阮青霄手中的小竹扇道:“這是川南世子爺李蘭劍送你的,先生的盛名都傳到川南蠻夷之地了。”
“世子爺傾慕于我?”阮青霄雙手捧起小竹扇仔細端詳,“哎呀,人生難得一知己!那世子爺家世甚好,樣貌如何啊?”
“先生!”柳秋聲看著阮青霄猶如斯文的一副風流浪蕩樣,不禁皺眉替李蘭劍委屈,“若是世子爺見了你這……先生,你的哈喇子都掉扇子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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