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士錫和李桃得令亢奮，各自沖回自己的軍營排兵布陣。

        景世平則帶著月明直奔了渝水岸邊，兵士拿著盾牌護佑景世平左右，怕主帥被對岸的暗箭偷襲，可卻望著江中小舟驚奇，這一船人舉旗渡江，似乎是得了對岸敵軍的允許。

        “王爺！”柳秋聲一只手臂舉起遮擋著刺目的陽光，一只手臂朝著景世平的方向高高地揮舞著。

        好像兩人從無嫌隙，柳秋聲早忘了自己身份不明，也忘了自己之前偷跑離京。或者，他顧不上去想，心里只惦記著阻止這場戰爭，避免生靈涂炭，他能仰仗的只有賢王，便把他當了救星。

        “秋聲。”景世平也急急地揮手，方向卻是往下的，他想提醒他蹲下去，小心。

        “王爺。”柳秋聲見景世平朝他揮手，更是賣力的揮舞手臂，連腰肢也跟著晃動，震得小船左右搖擺，嚇得玉蟬一把抱住他的腰撲跌了下去。

        “秋聲。”景世平看到柳秋聲突然的就倒在船里，還當他是中了箭，一著急便推開了身邊的侍衛一腳踏進了渝水河里。

        主帥踏進了界河，全副武裝的兵士一下子緊張起來，弓箭手齊齊單膝跪地，拉弓搭箭瞄向對岸。

        “王爺。”柳秋聲推開玉蟬站起身來，跺著腳喊，“別放箭！別放箭！”

        那是艘小船，揮揮手都要左右搖擺，柳秋聲這么一跳腳，船夫猛撐了兩下船槳沒穩住，瞬間翻了船，滿滿當當的一船人順著渝水河往下游沖去。

        等景世平再見到柳秋聲的時候，他剛被撈上來沒多久，跟江火并排躺著，各自晾著屁股上的傷，你看看我的，我看看你的，彼此哀嘆。

        景世平一進來，江火二話不說提上褲子就貓著腰識趣地滾了。

        哄王爺還是柳秋聲比較拿手，這回他回來了，可不用再聽王爺砸東西了。月明這樣想著，也放下茶盞退了出去，卻沒料到人剛出了營帳，里面的茶盞杯盤就給砸了個稀爛。

        “你說什么？休戰？”是景世平在咆哮。

        “王爺，少造孽啊！”柳秋聲也不示弱，聲音不大，但底氣十足。

        京城的天權殿里是想要彪炳千秋的盛年帝王，軍帳外是等著軍功傍身的兇猛虎狼，怎么可能休戰？即使川南王不反，寶成帝也已經開始了著手削藩收權，更何況是他先殺了渝州刺史，成了叛黨逆賊，哪個昏君會錯失良機，這個時候同意休戰商談？

        “王爺，是高天明欺辱川南王的妻女，堂堂的王爺哪忍得了這個？”柳秋聲趴在簡易的行軍鋪上據理力爭，“我還親眼見到高天明的手下……”他比著小拇指給景世平看，“不入流的小宮人都敢訛世子爺的銀子。”

        “蘭劍兄還說他們本也忍著，是高天明直接請了圣旨要討伐反賊，他們不得已才據守川南自保的。”柳秋聲往景世平身邊趴了趴，身體移位，本遮在身后的毯子就滑到了地上，他探了探手夠不到，一抬頭對上景世平帶著玩味的眼神。

        “王爺，你幫我撿起來……遮一遮啊……這要是有人進來……”柳秋聲羞得紅了臉，忍著疼側了身想躲過景世平的視線。

        “沒人進來。”景世平語氣冷硬，摁著肩膀將他的身體擺正，“不是剛上了藥嗎？晾著好的快。”

        “這……”這么個姿勢，柳秋聲就覺得說話氣勢提不起來了，“不太好吧？”不經意地一抬頭又捕捉到景世平一抹笑意，“我都傷成這樣了，王爺還笑？”

        景世平收斂神色，無心玩笑，“今夜渡江開戰，將令已出，無可更改。”

        “王爺！”柳秋聲急了，強撐著撅起屁股，跪坐在行軍鋪上，“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啊！這一戰便是數年浩劫，將士殞命，百姓流離，王爺如何忍心？”

        “是川南王行差踏錯，謀反哪有回頭路？若他肯受降，帶全家老小伏尸謝罪，本王倒是能放過川南數十萬平民，可不見川南王人頭落地，你讓我如何向圣上交代？”景世平面上無色，眼中無波，卻被柳秋聲看出了復雜又麻木的情緒。

        “王爺啊，川南王明罰敕法，治下清明廉潔，廣受愛戴。這樣的一方之主，若是因護不了妻女奮起反抗便被株連九族，讓川南如何與大盛同心？”柳秋聲挪動膝蓋往景世平身邊又湊了湊，接著勸道：“是秋聲的錯，世子爺早就想求請入京面圣，表忠心的……”柳秋聲不愿再提起上次從渝州回京后的不快，頓了頓又換了話題，“我是用王爺的印信約了世子爺去建寧城相談的，王爺若是不去就是背信棄義的小人，若是趁著世子爺帶著投誠之意而來，王爺還突襲建寧城，更是無恥齷齪之計……唉，王爺……”

        景世平被他絮叨得煩，能捱到此時已是不易，今夜開戰再無轉圜的可能，何必糾纏？他起身就走，柳秋聲光著屁股追也沒撈到他的衣角，掀了帳簾沖著外面喊：“我屁股都顛爛了，為了誰啊？還不是為了你景家的社稷江山？王爺，你不顧念子民的命，還不心疼軍餉銀子嗎？”

        晚風來襲，暗淡的玄月也被卷云吞噬，正是渡江好時機。

        韋士錫的主力軍全部集結完畢，只待主帥的一聲令下，便要猛龍渡江，直搗川南之境。李桃做后援，鎮守江北駐地，護佑主帥和糧草的安全，部署周全萬無一失。

        “王爺！”柳秋聲還在聲嘶力竭的喊，他為了誰啊？景世平捫心自問。

        “王爺！”韋士錫眼神晦澀地看了看景世平身后的軍帳，賢王身邊的人嘴都嚴得很，打聽不出今天從渝水里撈出來的是什么人物。他現在只需賢王擺一下手便會立即放出手下的狼崽子們直取對岸建寧城，可此時他在一向殺伐果斷的賢王眼里看到的確是猶豫不決。

        “王爺……”韋士錫又催了一聲，卻更沒了底氣，向來坦蕩不羈的賢王居然側著臉躲避著他探究的眼神。難道是為了身后那連哭帶嚎的……

        “青云，把人給我捆了，若是再跑，就打斷他的腿。”景世平再抬頭，眼神已與平常無異，冷毅生硬不容置疑。

        韋士錫瞬間抖擻精神，提起手中長刀單膝跪地，“主帥，屬下愿為……”

        不等他說完，景世平已經邁步朝著渝水岸邊踱去，“本王要渡江，只需一支小隊隨往。”

        韋大人騰地起身，提刀去追。

        “將令如山，勿要多問。”景世平卻沒有給他再開口的機會。

        青云進了柳秋聲的營帳就把他捆上了，玉蟬看著心疼，但他也聽到了這是王爺的命令不敢有所違拗。江火捂著屁股拱進來替柳秋聲求請，“青云哥，綁松點，我們都傷成這樣了，哪還能跑？”

        “大軍渡江了嗎？”柳秋聲自身難保了還操心著家國天下。

        “大軍原地駐扎，王爺渡江去了，不會中了反賊的奸計吧？”月明沒混上渡江的船，轉頭來找柳秋聲打聽對岸川南王世子的情況。

        “王爺真的去了？”柳秋聲聞聽此言，身邊便老實了，任由青云把他捆了個結實。

        柳秋聲從郾城出來，奔波一個月了沒睡過一個好覺，此時心事一了，極度的疲憊感便席卷全身，兩眼彎彎一笑，就勢閉眼就昏睡了過去。

        再睜眼還是一片黑暗，柳秋聲使勁揉了揉眼，卻猛地被身邊杵著的一個黑影嚇了一跳，“哎呦，王爺啊！你嚇死我了！你這……回來了？”

        景世平蹲下身，為他解了身上的繩索。月明進來送了熱水，浸濕了帕子為他擦臉擦手。柳秋聲揉了揉有些僵硬的四肢，站起身追到景世平身邊，問：“王爺，你見著世子爺了沒有？”

        景世平等月明出去了，才轉過身拉著柳秋聲的手落座，直視著他的雙眼，室內昏暗，但景世平還是看到了柳秋聲眼中好似有墜落的星子，熠熠閃著亮光，他為誰啊？景世平托起柳秋聲明顯瘦了一圈的小臉，柳秋聲乖巧地由他托著，只是煽動著眼睫，小心翼翼地問：“談妥了嗎？能休戰嗎？”

        “秋聲。”景世平叫他，然后便笑，又有點想哭。柳秋聲的下巴依舊墊在景世平的手掌上，皺著眉想，堂堂的冷面王爺，怎么成了這樣了？

        “他都答應了。你救了川南數十萬人命，本王……一定保住李氏宗親的命，不負你一腔赤誠，為國為民。”景世平捧住柳秋聲的小臉，輕輕地拍了拍，“本王信對了你，世子也當心懷感激，大難臨頭時有你出手相救。”

        柳秋聲笑了，純澈的笑容蕩漾開來，眉眼彎彎煞是好看。

        接著，他又皺眉。

        “是屁股疼嗎？還是捆得久了……”景世平有點緊張，拉著柳秋聲的胳膊左右瞧。

        “他……餓了。”江火抱著一大盆燉羊肉進了帳子，從胳膊上卸下一個布袋子，掏出一張大餅，遞給柳秋聲，“鍋燒羊肉，發面的大餅，都給主子備好了，快吃！”

        “快吃！”景世平也說。

        柳秋聲在景世平的殷殷注視下，拿起筷著剛要大快朵頤，就聽帳外有人喊了一聲“主帥”，朗聲焦急，然后是月明告罪，“王爺贖罪，小人攔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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