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前，何浩強和陳惠第一次見面是在城里最出名的一間歌舞廳里。在那個年代，年輕人都很喜歡去那地方消遣玩樂。剛從鄉下出來打拼的何浩強老土木訥，做人做事都一板一眼，根本不懂人情世故。在單位里，男同事都是些愛玩之人，好幾次都帶著他到公司附近的舞廳溜達，美其名曰見識世面。

        何浩強本就不愛湊熱鬧，每回都被拉進去了，又不敢發火，只能悶頭坐在角落里看著。一次意外，他就發現有個女人同樣喜歡呆在角落處。她長相清麗漂亮，而且身材高挑，何浩強看她的第一眼就被吸引住了。女人不像其他人一樣在舞池打情罵俏，而是一個人安靜地坐在一旁喝酒。何浩強直覺感知，他們是同類人。

        最開始，何浩強并不知道女人就是老板陳輝雄的女兒。后來某個契機，他們在公司再次相遇，老板便把女兒陳惠正式介紹給何浩強。從普通朋友到戀人再到夫妻，一切都看似十分順利，但何浩強卻沒想到，那個一直睡在身旁的枕邊人，根本沒愛過自己。

        陳惠其實是陳家的養女，在十歲的時候被陳輝雄收養。在此前，陳家早就有一個兒子，叫陳永。兩個沒有血緣關系的兄妹自小關系就很好，陳惠很依賴陳永，而陳永也很疼愛自己的妹妹，直接把對方當親妹妹那般照顧�？墒顷惢莸男乃紖s不是這樣，她從來沒有把陳永只當哥哥來看待，在她心底，藏著一份不可告人的感情。

        后來何浩強才知道，當初的陳輝雄為什么會忽然介紹陳惠給自己認識，并且很快就安排了他們兩個結婚。沒有哪個父親想讓家里的關系亂成一團，特別是上個世紀的封建思想，又怎么允許家里的兄妹相愛結合？就算是沒有血緣關系，世俗也并不會贊同這種愛戀。

        即使知道了真相，何浩強也不介意，就算陳惠心里沒有他，他也認了，只要能和心愛的人在一起，其他什么都無所謂。本以為只要生了兒子，一切就可以改變，但誰知道結果讓人更加絕望。

        “浩強，那東西是她跟其他男人生的！根本不是你的種！”

        當老鄉好友程思思這樣告訴自己的時候，何浩強直接崩潰。他想不到這些年來的討好，根本就毫無作用。

        陳惠最終還是背叛了他。

        坐在書房的椅子上，何復然一頁一頁地翻看著何浩強的日記。指尖摩挲著早已發黃的紙張，他慢慢合上了筆記本，然后重新放回了原位置。

        望著窗外的夜景，何復然眼睛微閉，身體倚靠著椅背，腦海中閃過之前何浩強和自己說過的話。

        何浩強聽信了程思思的閑言碎語，足足被騙了十多年。如果他當初沒有懦弱地選擇相信，或許并不會出現日后的悲劇。當他鼓起勇氣尋找真相的時候，他最愛的人就這樣離開了人世。

        何復然覺得何浩強傻得無可救藥，竟然相信一個毫無根據的謠言。為了逼陳惠做出選擇，甚至還引狼入室，把程思思這種心如毒蝎的女人帶回家。

        走出書房后便把門鎖上，何復然就慢慢從走廊回到了自己的臥室。房間內漆黑一片，除了從窗外射進來的微弱月光，其余什么也看不清楚。盡管沒開燈，但房門一打開，何復然就看到地上滿是泥土和陶瓷碎片。像是完全都不驚訝這一片狼藉的房間，何復然徑直走了進去。

        “怎么一點都沒吃？”端起桌面上的面包，何復然嘆了嘆氣，慢慢走到床邊，“都好幾天了，再這樣下去你會餓死�！�

        “那不是更好嗎？反正這就是你想要的結局�！�

        程青泉呆呆地坐著，雙腕被一條又粗又長的鐵鏈鎖在了床上。月光剛好射在他的臉上，讓本來就白皙的臉蛋顯得更加蒼白。雙眼空洞，嘴唇毫無血色，像是已經好久沒休息，他整個人顯得十分消瘦，似乎已經沒有了任何的生氣。

        “你又在胡說什么�！�

        坐在床邊，本想輕撫著程青泉的臉龐，然而對方側過頭就避開了何復然的手。

        “吃點東西�！�

        “那你放開我�！�

        “把這東西松開了，你就會跑了不是嗎？我還沒那么笨。”何復然放下懸著的手，站起身就走到了房門前，就在準備離開的時候，他才緩緩道，“我說過無論是酒還是什么東西，全部都得留下。包括你。”

        關上房門瞬間，何復然咬了咬牙，似乎感受到心臟傳來隱隱的抽痛。

        直到現在，他失去的東西實在太多，他不得不把緊剩無幾的寶物藏起來。如果不這么做，就連唯一愛的人都失去，那時候他真的會瘋掉。那天程青泉自殺的畫面，幾乎每晚都會成為何復然入睡后的噩夢。何復然不敢相信，一向理智冷靜的程青泉，竟然有一天會選擇用自殺的方式來結束自己的生命。他沖進火中抱著程青泉的瞬間只剩下一個念頭，就算死也好，也要把他一同帶走。比起死亡，何復然更害怕程青泉的消失，他不想再經歷被人拋棄的那種痛苦，無論如何，他也要用盡一切方法把人留下，哪怕這方法會讓對方記恨他一輩子，他也認了。何浩強的經歷讓他深刻體會到，對于最愛的東西，不能夠輕易放手。

        想起今天因為自己的疏忽，差點被唐鋒發現程青泉被關在這里，何復然就感到后怕。他知道唐鋒一直覬覦著程青泉。當年學生時期，何復然因為好奇，曾經跟蹤觀察程青泉好一段時間，后來他發現，唐鋒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老喜歡湊過來跟他一起去。說是為了打發時間，但實則的企圖一目了然。如果真被唐鋒發現程青泉在這里，他絕對會把人搶走。幸好自己今天在關鍵時刻還是回過神來，要不然……

        想到這，何復然不禁松了一口氣。他決定明天一定要換一把更堅固的鎖。

        已是深夜，月上中天，繁星點綴。在這樣的夜色之下，何復然卻并沒有睡著。因為原本的臥室早已拿來關著人，何復然這幾天都是在程青泉的房間睡覺。躺在程青泉的床上，何復然不自覺地用臉蹭了蹭枕頭。熟悉的氣味，讓他的心恢復了平靜。一邊閉著眼，何復然一邊順手把床上的襯衫湊到鼻子前。那是程青泉的衣服，即使洗得干干凈凈，但那若隱若現的香氣，足夠激活何復然的多巴胺。手不安分地動著，何復然一邊輕喘著，一邊加快了速度。在不能觸碰那個人的期間，他也只能靠這些東西解渴。

        荒唐的一晚就這樣過去，第二天一大早，何復然準備好早餐便端到房間里。

        去到臥室，當他怎么叫程青泉也叫不醒的時候，他就著急地拿起旁邊的杯子喝了一口，然后用嘴給對方喂了點水。

        “咳咳……”

        “你真的瘋了！我說過你不吃不喝會……”

        正當何復然氣得想狠狠地教訓一番對方的時候，躺在他懷中的程青泉忽然撐著身體，一把抱著他。

        “剛才暈過去的時候，我才發現好害怕就這樣死掉……”

        “你……”

        對方毫無預兆的撒嬌著實讓何復然不知所措。

        “對不起……”說著，程青泉忽然哽咽起來，“你不要離開我�！�

        感受到懷中人輕微顫抖，何復然一個激動，把人用力抱緊。他想不到就這么幾天時間，程青泉已經離不開他了。

        “餓嗎？”

        “嗯�！�

        “想吃什么？”

        “你拿過來的就好�！�

        說完，程青泉就把何復然拿過來的面包一點點塞進嘴里。

        “咳咳……”

        “你慢點！要水嗎？”

        “不用……”

        程青泉把吃剩一半的面包放下，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怎么了？”

        “我想吃你做的�！�

        “好，我做給你�！�

        何復然點了點頭，起身就準備離開，而就在這個時候，程青泉用手扯了扯他的衣角。

        “我想洗個澡……”

        “……”

        何復然知道程青泉言下之意是想讓他把手銬解開。

        “你信不過我嗎？”

        “你不會走？”

        “我不走�！�

        兩人就這么對視著，過了好幾秒，氣氛霎時間有點尷尬，似乎是知道對方不肯答應，程青泉難堪地笑了笑，慢慢躺回床上。然而才剛閉上眼，耳邊就傳來鑰匙串碰撞的聲音，等他睜開眼，就發現手銬已經解開。

        “我下去做點東西給你吃�！焙螐腿活^也不回地關上了門。

        走進廚房，何復然把冰箱打開，拿出兩個雞蛋還有一些生肉。把肉片洗干凈切碎，放入鍋中翻炒幾分鐘后，倒入適量醬料攪拌均勻，再放鹽和少許香菜末煸炒。將煎好的雞蛋切成薄片，用筷子夾起放入碗內。嘗試性地夾起一塊試了試，味道還不錯，稍微處理了一下，他便端著盤子離開。

        回到臥室空無一人，甚至一點聲音也沒有。像是早就猜到，何復然把東西放桌上后，便一個人坐在了床上，呆呆地看著那個打開的窗戶，整個腦袋都在放空。過了好一會兒，當他整理了一下情緒準備離開的時候，洗漱間的門忽然被打開。

        “好香。”

        從浴室走出來，程青泉整個人神清氣爽了不少。聞到食物的香氣，他開心地走到何復然身邊坐下。

        “我可以吃了嗎？”

        似乎還沒反應過來，何復然有點錯愕地點了點頭。程青泉笑了笑，把盤子拿在手上，開始細細品嘗。何復然就這樣一言不發看著吃飯的人，時不時拿過旁邊的毛巾給人擦了擦頭發上的水珠，心情也漸漸平靜下來。吃完東西沒多久，程青泉揉了揉眼皮，又開始犯困。他扯了扯何復然的衣角，似乎想一起睡，于是何復然便帶著人回到了程青泉的臥室。

        “青泉……”

        剛進門，程青泉就主動纏上來擁吻。面對如此少見的場面，何復然也有點亂陣腳。放在以前，內向含蓄的程青泉哪會這么主動。

        把人緊緊抱在懷里，何復然一邊回吻，一邊把人抱到床上去。自從程青泉自殺后，這個星期，何復然都沒睡過一個好覺。抱著懷中的人，那沁人心脾的香氣和溫暖的身體，瞬間讓人安心了許多。這種感覺就仿佛回到了小時候陳惠還活著的時候，在這個時候，他才真正的感到一絲幸福的味道。

        何復然很快就沉入了夢鄉，一切都很完美，很舒心，直到黃昏他醒來的時候，發現身邊的人早已不見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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