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五十三尾藍
回木屋營地的路上,秦茗坐在越野卡車后排。
為了滿足龍博的心愿,司機特意往長城遺址的方向拐了個彎。
窗外是烽火臺殘缺的迤邐壯觀,秦茗狀似在認真欣賞。
玻璃投映出車內完整的景象,像一場海市蜃樓。
前排,葉菁菁一改頹廢之色,炫耀似的舉著手機同密友語音:“有幾個粉絲來探班,夸我皮膚比照片里還要好,哎呀,算他們有眼識珠。”
最首,岑梨禾與沈燁并排坐,不知在說些什么,關鍵內容被濃重的噪音遮蓋。
期間,沈燁回頭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長。
秦茗想,或許岑梨禾把她方才說的話告訴了他。
她不介意做眾而矢之的公敵,反正已經做過無數次了。
木屋邊,節目組提前準備了篝火露營的食材。
朱舟一下車就撈過肉脯丟進嘴里嚼:“啊真好吃,我餓的都快前胸貼后背了。”
“你們,不能隨便在外面吃肉吧?”后下車的郁弦已經累得說不出話,“會有瘦肉精之類的?”
彭濠口無遮攔:“還好還好,運動量大的話,即使誤服,反正兩天就能拉出來。”
朱舟立馬要嘔:“大哥!我在吃東西誒!”
“我看你也沒吐啊。“彭濠坐到板凳上開始剝橘子。
星火相映。
橘子皮扔進火堆里,迸出誘人的香氣。
他們每一次的打鬧,都讓氣氛松弛不少。
昨天,秦茗還嫌聒噪,分貝太高,吵得她耳鳴。
適應了,也能忍受。
岑梨禾舟車勞頓,先回縣里的賓館休息去了。
制作組終于能下班,人手捧著一盒快餐暴風吸入,沒功夫再理這群嘉賓。
“你吃哪個?”沈燁抬了抬下巴,問旁邊的秦茗。
“都行,”秦茗十指不沾陽春水,分不清肉的種類,“不加孜然粉和辣,謝謝。”
龍博已經吃了一串:“這肉沒勁,不爽。等下一站去漠北的時候,我帶你們逛家館子。前年軍訓去過,太好吃了。”
他嘮家常式的口氣和其余人心照不宣的狂點頭仿佛是長久以來培養出的默契。
不像昨天才認識的。
“你們之前就很熟?”秦茗記得,乒乓館和游泳館不在基地的同個方向。
“熟啊,”彭濠打飽嗝,“每次冠軍表彰,我們幾個都互相抄感言。”
秦茗“嗯”了一聲。
確實像他們會干出來的事。
相比之下,沈燁話少,火光趨于泯滅時,照不亮他的臉,憑添幾分冷沉。
可一旦風將火吹亮,他又是一如既往的,像赤道一樣的他。
連抬手拭汗的動作,都是他獨有的熱辣。
回收餐盤里的半黑半青竹簽慢慢摞成堆。
下風口的煙味重,吃著吃著,坐在對面的李穎和司茜全挪上來。
秦茗給她們騰出些空地。
不巧,撞到沈燁的胳膊。
動了一日,長條傷膏的邊緣泛皺卷起。
那是條猙獰的傷疤,看得人心驚肉跳,蜈蚣似的盤在他手臂內側,新鮮,縫針的線還未被浸得徹底變色。
“你干什么勾當去了?”秦茗壓低聲音問。
別哪天警車開過來說劇組里藏了個亡命徒。
沈燁不以為意,往火堆里添柴。
“沒注意,劃到了。”
“劃到?被魚叉劃到的?”秦茗想來想去,也就海邊捕漁區常有這類鋒利的工具。
沈燁緩緩點頭:“對。”
不太走心。
“呵,那你的四肢可真不太協調,”秦茗譏諷,“傷了手,你以后也不用再打比賽了。”
傷疤看著深,想必刺進筋骨。
沈燁伸展右臂,一塊一塊地調動肌肉:“不影響。”
秦茗知道他不會承認,也不會同她說更多,止了話題。
“倒是你,”沒想到他添完柴后又挑起話頭,“留在這兩日,還有空關心我。你再不回去,公司會不會倒閉?”
調侃得還挺有理有據。
秦茗想答,卻意識到這是一個坑。
假使公司要倒閉,她就該連夜回去。
沈燁的逐客令下得真精妙。
假使答“否”,又等于默認她的存在不重要。
這更不可能。
她在,那個世界,才能正常運轉。
緘默許久,沈燁仿佛已經知道了她的答案。
新烤的雞翅根成了堵嘴的好東西。
“別磨唧了,吃。”
風吹走烏云,明亮的月照出河畔對岸的風景。
那是一隊人,攝像機裝備的輪廓很清晰。
秦茗咽下烤青菜。
她不記得陵縣有其他的節目在錄制。
等隊伍走近,司茜立馬丟掉吃的,拍著大腿站起,迎面抱住為首的姑娘,猶如失散多年的姐妹認親:“瞅了好久,原來是你啊!”
遙遙望去,秦茗不認識她。
姑娘束著高馬尾,眉峰銳利英氣,身穿宇航員式的銀色連體裝,腋下夾著頭盔。
“太巧了!你也在這!”朱舟嚼完嘴里的肉,跟著來一句。
“她是誰。”秦茗見龍博也要上去,叫停他確認情況。
“萬婭,短道速滑的天才!”龍博很敬佩這位天之驕女,“還是個大學霸,sat考了滿分,在哈佛讀書,去年寒假順手比個世錦賽就破了世界紀錄,體育局可喜歡她了,費好大勁把她從美國召回來,提供最好的條件給她準備冬奧。”
“所以,她是中國人?”
“對,好像她家里在美國有公司,去的那邊上學。據說美國直接給她發綠卡她都拒絕了。”
兩三句話,便是十全十美的人生,叫人只能望其項背。
秦茗與萬婭不相識,索性原地坐著,不跟過去湊熱鬧。
沈燁同樣不喜熱鬧,兩人無言,專心吃東西,外加聽一群站著的人閑聊。
“萬婭你怎么來這兒?”
“戶外訓練。這些人跟我拍幾天,說是總臺要出紀錄片。”
“你自己個人的?”
“對啊。”
“天吶,你也太優秀了!誒攝影師,要不要拍我們一段?蹭蹭學霸的歐氣!”
送上門來的素材,攝影師哪有不答應的道理。
萬婭在中央,理所當然的眾星捧月。
一群奧運冠軍,捧她一人。
“朱舟你站得正點!要錄進去的!”
“我脖子都要抽筋了!咱也別干站著,說點啥?”
“說,說祝福萬婭明年平昌冬奧繼續一鳴驚人!”
“非常好,”攝影師在場外豎大拇指,“要不我把導演訪談也交給你們問了?”
龍博愛做這事。
“萬婭,你有偶像嗎?運動方面的。”
如果問普通人,那很好回答。
可現在問的是萬婭,一個足以當所有普通人偶像的天才少女。
“沈燁。”萬婭未有絲毫遲疑。
“我靠你運氣太好了!”朱舟直接把人推到篝火邊,“吶,本尊就在這呢!”
搞體育的女生,通常都不會太扭捏。
“沈燁,我很喜歡你。”萬婭大方地伸出手,“我從11年開始關注你的比賽,不轉身劈殺和展搓是我認為你最具有優勢的動作,之后也看了有關報道,聽體育局說你訓練認真,一直能保持最優狀態。我會以你為榜樣,繼續努力!”
“謝謝,祝你冬奧取得好成績。”沈燁駕輕就熟地與她握手,客氣,帶著一點距離。
萬婭的嘴角很知足地上揚。
秦茗發覺,她的確不能用要求藝人的標準去要求運動員。
前段時日,郁弦的打投票數跌得厲害,查不出原因。
她翻遍幾乎所有論壇,才串通邏輯鏈。
一位去棚內錄制現場探班的粉絲偶遇郁弦,滿懷欣喜地與他打招呼,可郁弦沒笑,反應很冷淡。
盡管沒有圖片為證,秦茗仍可以相信郁弦再擺臭臉都沒有沈燁那樣生人勿近。
被冠上“耍大牌”的罪名,郁弦掉了一波關注度。
偶像,作為一種職業,必須要用最飽滿的狀態接待所有為他花過錢投過票的觀眾。
作為一種象征,則需要距離產生美。
沈燁不在她的神壇上,
但在無數人的神壇上。
他不用笑,不用討好任何人。
他擁有的太多了,足以讓除她以外的所有人奔赴向他。
——
待到幾個小時后的夜深人靜,秦茗捧著電腦畫ppt
白日被浪費,她只能用晚上的補回來。
財務還在線上,她撥語音通話過去。
“喂?”
“喂秦總,最新一版合并的營收我已經發您了。”
“嗯,剛收到。”
“那明天我就這樣交給華瓴?”
“不。你先把《雨林游戲》的預計利潤除掉,單獨算一份給我。”
“可這樣拆的話,我明天之前肯定做不完。賀總來催怎么辦?”
秦茗沒來由地輕敲兩下鍵盤空格。
“你就說,沒做好。”
“啊?秦總,我有一百個膽子也不敢這樣”
“那我借你一千個膽子。”
掛斷電話,秦茗試著保存一版ppt到內部系統備份。
結果存不上,進展持續打圈,網絡信號微乎其微。
得益于她在平板支撐上的“杰出表現”,她和沈燁住進隔音效果最好的木屋。
沒想到此消彼長,網絡質量堪憂。
拖了兩分鐘,秦茗從椅子上站起,繞著屋子找信號。
越靠門的地方網速越快。
一不做二不休。
她抱著電腦推門出去。
【文件已上傳成功】
看來門外是個好地方。
夜是暢涼的清爽。
秦茗取出帶來的軟墊,找到懸燈下光線最好的角度,靠墻而坐。
空氣新鮮,她的工作效率也出奇得高。
等過完《溪城秘事》的宣傳方案,她不由自主地朝后仰靠,放松腰背。
門鎖松動一下。
她身后的墻瞬間消失。
秦茗的隔壁。
沈燁的感官對于聲音很靈敏。
即便在夜間。
或又只是因為外頭的噪音太響了。
劈里啪啦的敲擊毫無規律可循。
他沒什么耐性地打開門。
視野平行處壓根不見人影。
膝下卻有團絲絲柔柔的東西。
秦茗跌坐在地上,正迷茫地抬頭看著他。
她蜷著膝蓋,身量比他的行李箱還小。
吊帶式的兩件套睡袍很滑,她肩頸處漂亮的骨頭結構展露無遺。
甚至更往下。
沈燁側一下視線。
筆記本電腦擱在旁,屏幕上的字一眼望不到底。
“你挺用功。”
末了,擠出這四個字。
秦茗調整一下姿勢,不再靠在他的小腿上,虛笑著與他講話:“我當然得用功,否則就像你說的,公司要倒閉了。”
心里卻在誹謗:你睡的好好的出來做什么?耽誤我工作。
電腦發出聲計時提醒。
是與歐洲品牌的連訊會。
她暗罵一聲糟糕,想著怎么把沈燁打發走。
“你要開會?”
沈燁似乎認得屏幕上的那串英文。
“嗯,我房間里網不好。”
“你到我這間,信號還行,朱舟昨天住的,說打游戲很順暢。”
“不用麻煩。”秦茗低下頭,打開連訊軟件。
接通請求過了好久仍然沒有顯示出來。
工作大過天,秦茗也不要面子了。
“你可以到我房間休息,多謝。”
“你以后該多聽聽我的主意。”
兩間并排木屋的門同時合上。
秦茗差這一個會就可以休息,只開了沈燁屋里的臺燈應付。
趁法國人照例遲到的功夫,她回頭看一眼床。
等會總不能再去叫醒沈燁,讓他挪地方睡。
床的半邊皺亂,半邊嶄新。
她等會就睡新的那半邊。
——
清晨七點。
朱舟精神奕奕地起床刷牙。
小曲兒剛哼到一半,忽然想起游戲里種的胡蘿卜還沒收。
“靠!彭濠要偷我的菜了!”牙膏沫橫飛,他滿手水漬,怎么也打不開手機指紋鎖。
好不容易登陸進去,網又卡死,轉悠轉悠顯示不出來。
朱舟腦子靈光,想起前天睡的那屋網速快。
他風風火火地跑到對面,象征性敲一下木板就推門進去。
“燁總你醒了吧?我借你屋的網收個菜啊,馬上就好。”
朱舟一屁股坐到床沿邊,對著手機一通操作。
被子里的人翻了個身,窸窸窣窣。
一節白皙的腳踝露了出來。
朱舟汗毛倒豎,叫:“什,什么情況?”
這音量足以驚動任何人。
床上的漂亮女子捂著額頭坐起,發絲凌亂,一臉倦意難受。
浴室的門敞開,水汽朦朧。
穿著睡袍的大老板。
和只用浴巾擋住下面的沈燁。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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