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房間里出來以后，童井也有問起沈燁跟柯鵬聊了些什么。

        當然，是問秦茗。

        沈燁那張沒表情的俊臉，誰看都覺得不好惹。

        秦茗才算體會到如鯁在喉的滋味，迂回幾句，推脫說送的外賣到了，脫身去門口取。

        童井原本點的是快餐，一看就是沒胃口吃飯隨便糊弄的，她換了家餐館，叫了兩份酸菜魚送來。

        看守所家徒四壁，襯得桌上油花花的魚湯格外奢侈，飄香四溢。

        童井仿佛在一日之間白了頭，背脊佝僂，直到被辣油辣醒了，才有了靈魂般的坐直，吞下兩大口米飯。

        “你在這當替罪羊，當?shù)绞裁磿r候。”沈燁坐在旁邊，從湯里挑出一塊鮮嫩的魚肉片。

        童井揩鼻涕：“靠你了啊。”

        他正直當年，是整場日薄西山里唯一的希望。

        沈燁回應(yīng)的眼神很輕蔑，手上動作卻不停，把魚肉片上的辣油涮干凈，夾到秦茗碗里。

        “你他媽自己管教太松，現(xiàn)在還要指望我。”

        “我管教太松？明明是你太皮了好伐！隊里的規(guī)矩我都給你開小灶，但幾十雙眼睛盯著，哪里能不學(xué)壞。”

        秦茗輕輕咬了一小口魚肉，也覺得有些活過來：“開小灶？什么規(guī)矩？”

        “那可多了去！住單人間、霸占一個型號的球拍、出去比賽的酒店房間他先挑，這些是學(xué)不了的。學(xué)得了的，帶手機、翻墻溜出基地。”童井拿著筷子也不夾魚肉，憶往昔崢嶸歲月愁。

        “行，但是在宿管點名這件事上，純粹是你太懶，嫌日日簽字太麻煩，才改成兩天一次。”翻起舊賬來，沈燁記得比他還清楚。

        雖然一棟公寓樓里住著好幾支隊伍，可具體的洗漱時間、管理規(guī)定都是各顧各，童井立規(guī)矩松散，這不是什么新鮮事。

        秦茗在一旁默默看著，竟然從沈燁臉上看出恨鐵不成鋼的意思。

        說句不中聽的，在她看來，童井跟代璇一樣，都是和稀泥的糊涂性子，紙老虎的外表，豆腐做的心。

        從那年在訓(xùn)練館門口見到沈燁，童井就在罵人。

        沈燁離隊歸隊的那次，他也在罵人。

        一邊罵，一邊撐著略微有些發(fā)福的啤酒肚，像一只胖企鵝。

        罵歸罵，罵了兩年，她都沒聽說過有哪次童井真把沈燁給處分了。

        而且，罵的時候要是看見她了，表情還會變，變得很快，從罵罵咧咧的領(lǐng)導(dǎo)變成關(guān)心她的長輩。

        內(nèi)心良善的人，做出這樣的表情變化是不會讓人討厭的，相反，還會特別有愛。

        秦茗忽然很討厭自己。

        可是當領(lǐng)導(dǎo)，特別是大領(lǐng)導(dǎo)，最忌諱這樣的優(yōu)柔寡斷，特別容易出亂子。

        “要我說，總指導(dǎo)的位置，你就該讓那些人坐去，”沈燁與她英雄所見略同，撞了一下童井的肩膀，“你安安穩(wěn)穩(wěn)當個技術(shù)教練，還能快活過個晚年。”

        “不說了不說了，”童井靠夾酸菜掩飾，又拿筷子懟了懟秦茗的方向，“人家小姑娘還在呢，別拆我臺。誒對了，你倆怎么一起來的？”

        “我來是想問問我媽的事，”秦茗慣會轉(zhuǎn)移話題，“我媽和我爸的事。”

        聞言，童井把塑料飯碗一放。

        “你媽要是知道，鐵定不讓我講。哎呀，算了，我就跟你講三句吧，不多不少啊。”

        優(yōu)柔寡斷得挺徹底。

        秦茗在心里編排了一句，然后洗耳恭聽。

        “你媽和你爸，是在國家隊跟大學(xué)的聯(lián)歡活動上認識的。”

        “你媽追的你爸。”

        “你爸不同意，然后你媽在宿舍樓底下堵著他，把人家給親了。”

        霎時，秦茗就露出極為受驚的表情，筷子也掉了一根在桌上，動作凝固。

        沈燁倒是笑了，幫她把筷子丟進垃圾桶。

        “我，我不是想聽這個。”秦茗都覺得害臊，連忙澄清。

        她又不想知道代璇跟秦峯是怎么在一起的。

        她想知道為什么要假離婚。

        正要接著問，沈燁卻把她拉起來，耳語一句：“得回家喂狗了。”

        她嗔他瞎搗亂，童井卻也招呼：“你們早點走倒好，等會萬一碰上總局的人，更加難弄。”

        秦茗只得作罷，裝樣子收拾碗筷。

        她不會做家務(wù)，短短幾下就越收越亂，童井面色和藹，讓她別動了，留給沈燁收拾。

        “你肯定奇怪，我為什么會給沈燁開小灶吧，“拉著她走到旁邊，童井又是一句長嘆，“入隊以后的首次平衡能力測試，十幾年了，能在單杠上跳繩的，我就見過他一個。”

        秦茗想象了一下這件事情的難度。

        他莫不是個奇跡。

        “秦茗，我再悄悄拜托你件事兒啊，什么時候新任總教練的人選確定了，你告訴我一聲。”

        城門之火殃及池魚，可對水最依依不舍的，是池魚。

        離開看守所，秦茗第一時間就盤問沈燁是不是有什么陰謀。

        “你真是要回家喂狗？”她不信，陰陽怪氣，“狗一頓不吃又餓不死。”

        “是，但它24小時不放風(fēng)的話，會在你最喜歡的地毯上拉屎。”

        “你是它肚子里的蛔蟲？知道得這么清楚。”

        如此刁鉆的問題，沈燁真答不上來。

        他記得秦茗以前還自詡嘴笨。

        照他看，活脫脫是成精的妖怪下凡。

        他該怎么告訴她，他其實什么圖謀都沒有。

        只是想讓她回去好好睡一覺，別再操心新聞如何如何。

        秦茗掩飾自己情緒的方法有很多，刁鉆就是其中一種。

        回到家，沈燁很自覺地出去遛狗，她放熱水泡澡。

        進浴室前，她疑神疑鬼地檢查了一遍客廳地毯。

        幸好什么都沒有。

        “唉。”也不知為何，她嘆了一口氣。

        泡澡本來是有助放松神經(jīng)的，只可惜她還是放心不下，帶了手機擱在飄窗上。

        她強迫自己不去想新聞里的字，但“姘、嫖、娼、賭”四個字依舊在腦袋里揮之不去。

        熱水沒過脖頸，窒息之意裹挾而上。

        她原以為事情不會有這么嚴重的。

        也許她應(yīng)該告訴沈燁，事情里有她的錯。

        盡管，對一個犯了法的人不救，又何錯之有。

        柯鵬有罪，但如果包庇他的罪可以免掉其他人被波及，她寧愿把這當成是自己的罪。

        這樣，沈汶和宋知蕓也可以有退役典禮了。

        很多人都會來的退役典禮，就像沈燁說的那樣，馬來西亞，丹麥，印尼，韓

        那個沈燁刻意沒有說出口的國家。

        樸正恩。

        她莫名想到這個名字。

        從水中驚起，長時間的通宵在劇烈動作之下誘發(fā)了心臟絞動，她艱難地屏一口氣，拿來手機。

        韓國人，羽毛球。

        這兩個特征，幾乎足以讓樸正恩在中國的所有活動被停滯。

        她查閱郵件，索性之前聯(lián)系的品牌還未發(fā)來解約通知。

        易廷身上也有幾個韓國品牌的代言。

        萬一呢。

        諸事紛擾，她只想在夾縫里求僥幸，但愿輿論的火不要燒到她的錢上。

        解約可是要賠很多錢的。

        思維在茍延殘喘，手指機械地滑動屏幕。

        柯鵬的劣跡是一顆石子，投進海里都能殃及池魚，短短一個上午，那些暗地里的群聊便充斥著各種消息。

        為什么說暗地，是因為里頭都在做交易。

        負面新聞被曝光以前，線主都會提前標價拋售，如果有人愿意買斷，事情就不會被公開。

        而大多數(shù)時候，經(jīng)紀人所謂的“資源”，就在于加到幾個這樣的群聊。

        秦茗掃了一眼，沒有想買斷的新聞，倒是知道了最近誰和誰又睡在一起過。

        藝人之間上床，充其量也不會比嫖娼好到哪里去，只不過支付的報酬不是金錢，而是搭戲的角色、大導(dǎo)演的聯(lián)系方式。

        蛆蟲遍地。

        幸好她沒有看睡著，總算瞥到一條。

        【出沈燁私生活黑料視頻私聊聯(lián)系】

        秦茗一下子清醒了。

        伴隨而來的是外頭的開門聲和狗叫聲。

        心臟抽搐兩下，她把手機倒扣在飄窗上。

        幾秒鐘后，沈燁極為自然地進來找她。

        她尚未緩過勁，呆呆地看著他。

        看著他運動褲的布料逐漸浮起可疑的弧度。

        直到他輕咳一聲，她才意識到熱水已不再是遮身布。

        方才她動作得太急，從脖頸到胸骨都露在空氣里。

        “你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他饞涎著走過來，撫去她肩頭的泡泡。

        想吃美餐的男人，俗里俗氣，也不知道說點好聽的夸人。

        秦茗拿他沒辦法。

        每次要聊正經(jīng)事，偏偏都得帶幾分顏色。

        “我是一個很自私的人。”她盡量保持語氣里的冷，好讓他能不昏頭地聽他講。

        “這不是你的錯，”他的手在水下，“別亂想。”

        “不，你不知道呃”

        她裝不出這樣的嘶氣聲，孱弱且濕漉。

        “第一，我不會柯鵬那樣，染上不該染的，我保證；第二，如果你因為操心這事弄壞了身子，那我的懲罰，會很嚴重，嗯？”他充分體恤著她。

        比現(xiàn)在嚴重。

        他是好意，免得她損心折壽。

        “你可以覺得難受，這不丟人，”她仰頭望著他，眼前景象迷離昏花，”你可以告訴我”

        “然后在你面前哭一場？”他拭去她眼角的水，喑語，“你也知道我不是那樣的人。”

        她再一次看到他舌尖的鋯石。

        外頭，因為這一顆鋯石，已經(jīng)風(fēng)起云涌了整天。

        “等到哪天，全國人民揭我的傷疤了，你可以考慮把你最碎心的事情也告訴我，”他拿浴巾擦干凈手指，“刀扎在自己身上是最感同身受的，我們可以共享。”

        “你不是說要帶我吃香的喝辣的，”秦茗埋怨他，“怎么還沒樂過就要共苦了。”

        “先苦后甜。”

        他倒是會詭辯。

        聊天無厘頭地結(jié)束，她被扛去床上睡覺。

        兩人都是徹夜未休，他入眠比她更早。

        秦茗實在難安，也不敢翻身，滿腦子都在想手機里的消息。

        沈燁的視頻黑料。

        別的她不清楚，曾經(jīng)由她主導(dǎo)那段勒索的視頻，無疑算是一樁“黑料”。

        她能夠確認視頻原稿已經(jīng)被刪除，但畢竟經(jīng)過幾個人的手，如若有心，再翻出來也不算難事。

        當下的節(jié)骨點，視頻要是被添油加醋地放到網(wǎng)絡(luò)上，那再怎么公關(guān)辯解都于事無補。

        她能讓他冒險嗎？

        輾轉(zhuǎn)反側(cè)不知道多久，秦茗迷迷糊糊地做了個夢。

        日有所思，夢的內(nèi)容更為唬人。

        悶熱的隧道里，她的性命為人所挾，攸關(guān)之際，又是他救了她。

        但這一次，他沒了命。

        她看著他死，第一反應(yīng)居然是慶幸自己的存活。

        這樣冷血的自私之欲，足以令任何人膽寒。

        秦茗也是被自己嚇醒的。

        驚魂未定之際，她虛汗?jié)M額，揣著手機下床，趔趄，直奔書房。

        她要問放消息的那個人買黑料，無論如何都要。

        群里，那個初始化設(shè)置的頭像很快給她回復(fù)。

        【+我，私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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