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  啥事那么著急？”

        孫二江急匆匆跑進(jìn)院子,  還沒等腳邁進(jìn)門檻，就扯著嗓門地喊道。

        “咱是不是又有活計了？”

        自從冉七郎的實驗間完工，他們也有一陣子沒開張了，現(xiàn)在一家子人都在吃老本,  靠著給人打零工過活。

        可城里的店鋪也不怎么景氣,  能找到的差事也是有一天沒一天，眼看著連糊口都難,  最近已經(jīng)有幾個老兄弟離開東海，往上南郡去尋營生了。

        孫二江心里急得火燒火燎的,  見天地去城里轉(zhuǎn)悠,  今天一聽說大哥找他，端著飯碗就往家里奔，就盼著能聽到點好消息。

        “有活，有活！”

        孫大海笑著答道。

        他就是那日與冉昱對話的匠頭，土生土長的東海人，家中祖輩都做泥瓦匠。

        大雍朝的泥瓦匠與別處不同，不單單是靠賣體力和手藝，他們中的許多人都進(jìn)過學(xué)塾，懂得基本的匠造知識，自己也能畫出簡單的設(shè)計圖。

        但太大太復(fù)雜的工程他們就不行了，要請專業(yè)的匠造大師。大雍目前最有名的匠造師是畢津,  孫大海在為冉昱建造工坊的時候見到了畢津本人,  激動的兩天沒睡著覺。

        畢大師，那可是能造大冶鐵場的人物，乃是匠師行當(dāng)中的第一人！

        當(dāng)然，孫大海高興也不單單是因為見到了偶像。他就覺得一下子能有這么多大師前來青州,  冉七郎說不定真能搞出點明堂，到時候他們也能跟著沾光了。

        萬萬沒想到，夢想竟然實現(xiàn)得如此之快，今天一大早他就接到冉家仆人的傳信，說冉七郎要建造新的工坊了！

        “怎么就呢來了？鎖柱寶棟和桂香呢？”

        啊？

        聽到大哥的問話，孫二江直接愣住了。

        鎖柱寶棟和桂香都是他家的娃，前兩個召過來他倒是能明白，畢竟是成了年的小子，做活都是好手。

        但是桂香……？

        “哥，桂香跟她娘在家喂豬呢？叫她來干啥？”

        “嗐！叫來你就趕緊的，哪有那么多廢話！？”

        孫大海看了眼院子里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娜耍瑝旱土寺曇舾�自家弟弟嘀咕�?

        “聽說冉七郎的新工坊招工，要先挑人過去訓(xùn)教，這次不拘男娃女娃，你家桂香是個機靈的丫頭，說不定有戲。”

        “哎，哎！”

        孫二江聽得連連點頭，喜上眉梢地夸獎自家閨女。

        “桂香可機靈了，寶棟鎖柱都沒她靈巧，咱們家就她念過中塾。我這這就叫她過來，哥你可一定給你侄女留個地方啊！”

        “嗐，我哪有那么本事，還得是人家冉七少爺自己挑中才算。”

        孫大海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茬，臉上紅光滿滿。

        “也就是咱之前活干的不錯，這次新活還是找咱，順便也就提前知道了點消息。”

        孫大海嘴上說得謙虛，其實胸脯都快要挺到天上去了。

        那哪是順便的事，那是冉七少爺真看得起他孫大海啊！

        知道要招工，等于自家人占了先機，提前做好準(zhǔn)備。主要冉七郎這次起的工坊不算大，估計也收不了多少人進(jìn)去做工，現(xiàn)在青州城百業(yè)蕭條，競爭肯定十分激烈。

        那邊孫匠頭忙著召集人手，青州城里的冉七少爺也沒閑著。把賣木倉的事全權(quán)交給三哥，冉昱便又一頭扎進(jìn)實驗間，開始著手設(shè)計木倉工坊的機關(guān)器皿。

        之前那把連發(fā)木倉是他親手打造的，每個零件都精雕細(xì)琢，確保不會出現(xiàn)卡頓。

        這樣造出來的是藝術(shù)品，而不是能夠批量出產(chǎn)的工業(yè)品，再快手的工匠也比不上能夠日夜不停的蒸汽機械。而每個人對于精準(zhǔn)度的把控還會嚴(yán)重影響木倉的精準(zhǔn)，這是火銃制造的大忌。

        上次與寧小統(tǒng)交流，他提到過一個叫做“標(biāo)準(zhǔn)化流水線”的概念，說的便是利用制造尺寸和標(biāo)準(zhǔn)完全一致的部件，然后統(tǒng)一組裝，可以大大節(jié)省工時和人力，提高產(chǎn)品質(zhì)量。

        冉昱覺得這個想法非常好，尤其適合他的木倉工坊。

        不過造木倉也得有機關(guān)，基礎(chǔ)的各種加工器具缺一不可，鋼料也要最好的，這樣才經(jīng)得住戰(zhàn)斗時的高強度使用。

        兩天后，冉家的商船停靠青州港，船上滿載著各種化物原料和精鋼，從老虎山礦洞發(fā)出來的礎(chǔ)石煤也被拉進(jìn)了陽坡，荒廢的湖溪倉庫再度堆滿了來自各地的物資。

        “七郎，若是把這膛線再加上一條，我覺得木倉的射程還能提高至少三米。”

        鐘杰拿著一只膛管走了進(jìn)來，好容易才在各種零件堆中找到了自家小徒弟。

        這兩日，崔三幾乎把目前還在使用的長木倉都送來了，在冉昱的實驗間里搞起了小型展覽，看種類被兵部的飯桶軍械所都齊全。

        誰也不知道他是從哪兒搞到這么多新木倉，仿佛是從海西洲隨手帶回來的特產(chǎn)，偏偏數(shù)量加起來卻是不容小覷。

        幾位大師也談?wù)撨^崔三這個人，都覺得他有些神秘，似乎不單單是個跑遠(yuǎn)海航路的普通商人。

        別的不說，但就是蕭大郡守想為北郡購入琺瑯木倉列裝，加洛德商社的首席代辦都不敢承攬下來，崔三的船上就放著一箱嶄新的琺瑯造，雖然數(shù)量不算多，但能拿到就是本事！

        “但是這樣一來，槍管的厚度就要增加，或者重量提升，或者要縮小彈丸，就為這幾米是不是有些不劃算？”

        冉昱從工作臺前抬起頭。

        他在研究的是鍛管機。

        西北郡和中都郡的火銃工坊都是采用人工，把低碳鋼燒紅后由鐵匠趁軟鍛打。這樣鍛造出來的鋼管倒是足夠長，但卻十分耗費人力，且人手使錘總有誤差，錘打的力度稍微掌握不好，鋼管必然前后粗細(xì)出現(xiàn)差異，還需要工匠反復(fù)校對。

        火銃的威力有限，都是把少量火藥直接裝入木倉管再用火帽激發(fā)，即便炸膛也只是受傷，不至于死人。

        可連發(fā)木倉就不一樣了。疊氮火帽的威力可比普通引火藥大的多得多，一旦炸膛，那就是個超級危險的殺器。

        所以必須改用機器來鍛。

        冉昱琢磨了好幾天，始終沒找到要領(lǐng)。

        他是擅長機關(guān)學(xué)沒錯，但機關(guān)學(xué)對于冶煉知識領(lǐng)域涉獵是有限的，太專業(yè)的方法他并不清楚，連帶著鍛機的設(shè)計也舉步維艱。

        冉昱愁的都要脫發(fā)了。

        他已經(jīng)在三哥面前夸下海口，說一定能造出足夠茂頭衛(wèi)剿匪的木倉，現(xiàn)在別說成木倉了，槍管都成問題，如何讓他不上火？！

        “實在不行，便試試改鍛為軋吧。”

        鐘大師摸著下巴。

        “也不要想著一口吃成個胖子，可以先從西北冶鐵長購買成品鋼，咱們在定制一批軋輥。”

        “我見過冶金科的李垂星用過這辦法，據(jù)說是可以解決管物受力不均的問題，只是這軋輥對材質(zhì)要求極高，不然很難把鋼管軋細(xì)。”

        聽他這樣說，冉昱的眼睛瞬間亮了。

        是了！他怎么忘了軋輥的事！不會冶金他可以軋成品鋼啊！

        “可以造個圓鋼軋機，用圓鋼棒軋，先加工10對軋輥，輥緣圓槽的直徑分別是48毫米，45毫米，42毫米，一點一點軋細(xì)，說不定就能得到成品木倉管！”

        冉昱從工作臺前一躍而起，一邊念叨一般開始轉(zhuǎn)圈，越說越是興奮。

        一旁的鐘大師熟知自家弟子的習(xí)慣，只笑著聽也不插話，等他全都念叨完了這才笑瞇瞇的問道。

        “那你想怎么軋鋼？”

        啊？

        冉昱一愣，想了想，試探著說道。

        “就，先購買一批圓鋼，然后造些堅硬的軋輥，找冶金場加熱軟化后用軋輥軋……”

        “那你要加熱到什么溫度，熱鋼遇熱遇空氣后會不會混入雜質(zhì)？性能有沒有變化？如何控制成型？”

        一連四個問題，問得冉昱張口結(jié)舌，呆若木雞。

        偏偏老師還不準(zhǔn)備放過他，繼續(xù)說道。

        “軋鋼可不像你說的那樣容易，你總不能搞個圓鋼輥就生軋吧？那不等于靠蠻力破壞鋼體的內(nèi)部結(jié)構(gòu)，木倉管不出裂隙才怪呢。”

        一番話說得冉昱蔫頭耷腦，完全沒有了剛才的精神氣。這樣的場景在師徒之間十分常見。冉昱的頭腦靈活，思路天馬行空，但也太過跳脫而會有不切實際的天真想法。

        做科研也需要靈感，但靈感不是一拍腦門，尤其他現(xiàn)在要獨自主導(dǎo)一個工坊，任何不切實際都可能會導(dǎo)致重大失誤，身為老師的鐘杰必須及時糾正他。

        不過小徒弟的積極性還是要鼓勵的，鐘大師見好就收，馬上又給冉昱喂了一顆甜棗。

        “你也別灰心，人都是這樣，一口氣吃不成個胖子，做實業(yè)要一步一個腳印地穩(wěn)步走。”

        他頓了頓，伸手拍了拍徒弟的肩膀。

        “你還記得上次李垂星過來找咱們的題目么？這老李頭想造一臺蒸汽驅(qū)動的熱軋機關(guān)，動力傳導(dǎo)還是我親自給他畫的。如今南石郡那邊新建造了一個冶鋼工場，老李頭說他的那臺熱軋機就造在那里，我已經(jīng)寫信去問他進(jìn)展了。”

        “他若真造出了能用蒸汽驅(qū)動的加工機關(guān)，咱們可以先從南石鋼場訂購一批成品造木倉，等你手里的銀錢稍微寬裕一些，再把老李頭找來建軋鋼場也不遲。”

        一說起錢，冉昱就啞火了。

        一文錢難倒英雄漢，他現(xiàn)在是空有厚厚一疊計劃書，奈何囊中羞澀，只能眼巴巴地干著急。

        話說，賣木倉的事真的能夠順利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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